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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天_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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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阖为人素来妥帖,答应了的事情,立刻吩咐底下人去查。他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叫住了转身欲去的中庶子,“对了,庞嘉什么时候回来?”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点上烟,虚着眼睛接过中庶子递过的信件。中庶子战战兢兢,“庞大将军信上说,要等到秋天他割了楚人的稻子,才回来……”

  “放他娘的狗屁。”卫阖骂人却也悠然容与,那慵懒的腔调似乎是在和女人调情。他也不看信了,只挥挥手,“催他快点回来,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他再不回来,恐怕就要跟我的尸体见面了。”

  中庶子哀叹:“已经催过了。庞大将军又回信说……至少也要等到四五月。”

  “为什么?”

  “这样,他即使割不了楚人的稻子,也好割了楚人的麦子……”

  卫阖奇道:“他是饿出毛病来了还是怎么的?!我是饿着他了么,嗯!”

  中庶子直言:“中行司马……与庞大将军素来不和。”

  “那也是他无理在先!”卫阖叹气,“也是给他个教训,让他猖狂,这世上又并非只他一个将才!只他一人,他能逞什么英雄!”

  中庶子道:“就、就这么写?”

  卫阖又叹气,“罢了罢了,我来吧。”提笔略一思虑,便行云流水地下笔。

  当天晚上,卫阖将口信带给高栾和燕白鹿,人已找到,不过没有三兄弟,只有两兄弟了,刚巧今年在下军轮值。两人寻到屯兵的瓮城,将老夫妻亲手做的鞋带给他们,两个黑脸膛的汉子哭得像小孩。汉子自述这几年在下军颠沛流离的生活,高栾道,如果他们愿意,他可以想办法让他们回家赡养二老。两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弟弟回去。“哥哥为了救我们而被魏人杀死,我们希望可以留下一个人来为他报仇。现在军功的封赏比回家种田要多得多,既然老人已经有一个儿子赡养,我想继续留在军中服役。”

  燕白鹿道:“你的军役已经快要到头了。”

  汉子道:“军中有许多人都想留下来。你们有办法将这个消息带给卫相么?”

  燕白鹿与高栾对视一眼,“卫相已经提出要将向下军中的一部分编为驻守国中的军队,跟西府军一样入军籍。”

  有很多人因此而欢欣鼓舞。他们有些是家中再无亲人,也不想回到故乡种田;有些人是看中参军带来的封赏。虽然幸运儿并没有许多,但还是勾引着男人们为此而战,改变自己的命运。毕竟他们已经成为战争兵器,与其半途而废,不如更好地磨砺自己,赌上一把。

  高栾回家的时候,心事重重地牵着燕白鹿的手,连最爱吃得紫米糕都咽不下了:“小鹿小鹿,你觉得这件事怎么样啊?”看他一脸白痴的样子,忍不住摇一摇,“就是要将下军编入正式的建制当中这回事。”

  “很好啊!”燕白鹿理所当然,“能为国而战,这是男人的荣耀!你不懂。”

  “他们跟你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燕白鹿奇怪地瞪着他。

  “也是。”高栾点点头,“就听你的吧。”说完搀着他的胳膊轻轻掐了一把。燕白鹿会意,两人隐进一条巷子里顾自缠绵起来。

  三条街之远的地方,姜扬正为高长卿推开一扇门。那是一进没有人气的簇新宅院,坐落在长街与热闹的东市交界处,却因为周围满是绿荫而显得分外幽静。宅院西面,涑水河静静地流淌,河上飘着许多流灯。姜扬带着他走过满是落叶馨香的前院,推开主屋的房门,高长卿打量了一下,里头的厅堂装修得很简单,因为久久没有人居住而落满了灰尘。但是卧室却很舒适,临窗的地方有水光清风,透过窗外的竹帘打在卧榻上,清凉怡人。

  “左边是短兵厅……只是个叫法罢了,我原先是那么打算的,收集点兵器然后得空的时候练上一遭,一直没有实现,你可以改成书房用。南面有倒座间,可以做庖厨和储藏室,东面还有一间房,给小栾儿住正合适……”姜扬说完,面有愧色,“也不是合适,我知道这委屈你们了。但是我听说国府调拨的府邸大多年久失修,我就想……”

  “没有这样的事。”高长卿看着这一切,笑容都因为心中的感动而变得温柔起来,“我很喜欢这里。这很像我家。”

  姜扬眼光发亮:“我、我不太懂装修……可能太简单了,你要不要从宫里拿点什么装饰装饰?”

  高长卿摇摇头,按住他四处比划的手:“我很高兴。”

  他说这话确是真心了。他出身高门家族,从小便是见惯富贵的人,原本就将这些身外之物看做浮云。若没有那十年富贵不在身,他恐怕从来不会去思忖钱财为何物。但是这番心心念念之后,一旦重新掌握了滚烫的权柄,外在的宫室之美、妻妾成群也就立刻看淡了。这大抵是因为,富贵于他只是理所应当,有权位在手,富贵赶都赶不走,那这富贵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若是你每天醒来一眼就能望见何物,何物对你也不甚足惜了。倒是姜扬对他的这份情意,让他蓦然心动。

  “我本来也想好好装修装修的,总想着年纪大了,娶个妻子,日后哪怕再四处奔波,至少也好让她有个安身之所。只是这几年都太忙,老也不着家……”黑伯在燕家收拾东西,姜扬也不等他,自己动手将地板洒上水打扫干净,朝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现在这宅子就归你了吧!你可不要嫌弃啊!”

  高长卿装模作样帮着倒忙,心中倒也佩服他:“这地价寸土寸金,扬哥这么年轻就有这样一进房,真是难得。就算你不是国君,哪位姑娘嫁予你,也很有福气啊。”

  姜扬笑:“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没有什么就算,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这是我的别院,没有人会来打扰你——其实要不是你那么倔强,跟我住在宫里才更好呐。”

  高长卿道:“那算什么样子呢?”

  姜扬早跟他吵过无数遍了,这时候只笑眯眯地错开话头:“诶,天也暗了,我们一起吃酒去,庆祝你乔迁吧。”高长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不久就后悔了。因为姜扬把他在西府军、虎贲郎中的一干兄弟都叫了出来,除了彭蠡,都是生面孔。高长卿无意介入他们久别重逢,姜扬却不肯,硬是扯着他坐在上首,一个个指着让他认。那群糙汉子还真好意思,姜扬让叫高哥,他们还就捧着一碗水酒管他叫高哥。叫完有人说了实话,不像高哥,像嫂子。姜扬喝上了头,面红耳赤说嫂子好,嫂子好,揽着高长卿的腰不肯放手了。高长卿一边忍受他喝高了大着舌头吵吵嚷嚷,一边忍受那群当兵的喝酒打屁,最后还要把喝得东歪西倒的男人们拖到床上去睡,忙到大半夜,立刻就恨上姜扬了。结果姜扬一早醒来跟兄弟们辞别,还允诺给他们在下军中谋个军官的职务。高长卿想起这茬,脸变得更黑,直接将他关在了门外。可怜姜扬堂堂一国之主,还是偷偷摸摸走回宫里上早朝的。

  第 42 章

  姜扬紧赶慢赶赶到大政殿的时候,百官公卿也刚好三三两两地来上朝,这时候早过了应卯的点,姜扬眼睁睁看着他们围在殿前打躬作揖就十分头痛。这帮老臣,作风悠闲散漫,前几天倒还好,其后一天不如一天,非得让他这个君侯等上一时半刻才好。公卿之间见面,礼数繁缛,稍稍做错一些就会遭人耻笑;又加之其中不乏三代老臣,老得站在那里都会掉下皮来,有时候姜扬坐在王座上,都恨不得把宫门拆了让他们快点进来。

  姜扬今日准备了他深思熟虑的施政纲领,所以只是清了清嗓,没有埋怨他们。他大声地在朝上宣布了他要西征的预案,热血沸腾,深情并茂,没想到之后换来一阵难耐的沉默。姜扬第一次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遭受这样的打击,难以置信地扫过一个个低垂的头颅,当下就心慌地望着高长卿求救。高长卿递给他一个“下朝再跟你明说的眼神”便低下头去做记录了,姜扬站在大殿中央,终于感受到孤家寡人该有的况味。幸亏卫阖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终于有了点底子,随之而来的就是满腔愤怒:“难道诸位爱卿就一句话也不想说?”

  “臣有事请奏,只是不知道君侯能不能宽宏大量,不以臣言治罪。”纪氏朗声道。他在夺嫡之争中虽然没有给姜扬带来助力,但至少没有倒打一耙,安安稳稳继续做他的三朝公卿,在朝中还是很有点资历的。平日里纪氏遵循“不言”“无为”的原则,今日倒有些坐不住了。

  “讲,讲。”姜扬赶紧抬手,“孤说出来就是与诸位爱卿商量。言者无罪。”

  诸大臣私底下交换了下眼神。纪氏执笏而出:“君侯要西征,吾等老矣,不能为君侯御车,所以不言战略部署。”

  姜扬奇道:“那你们要说什么?”

  纪氏道:“我等要为君侯算一笔账。”

  纵使姜扬再好脾气,此时也在心底狂骂娘:他娘的又是算账,天天算,日日算,他一个武夫,成天让他算怎么圈地收税,他不懂啊混账!他要懂,他还要收税官做什么?摆着好看么!但是话说在前头,他又不能劈头盖脸骂回去,斜斜撑在王座上嗯哼一声:“算,算。孤听着。”

  纪氏抑扬顿挫地讲起来:“一个普通车兵一日能行七十里路,吃五斗米。除去武器铠甲,他最多能荷重三斛米,那就是六天的米粮,这样他最远走到两百一十里的时候就要回头。”

  姜扬不悦:“纪卿有所不知,若是攻城野战,哪有人自己背负米粮上战场呢?”

  “所以要有扈从替他专门背负米粮。如果这个扈从能负重十四斛米,他一日吃两斗米,两人加起来一日吃七斗,那么这个车兵能走二十天,去十天,回十天,能走到七百里那么远。七百里,听着虽然远,但是还没有从国中走到岐国边境呢!按照以往的经验,要完成一次短时间的征伐,平均每十个扈从才能供养一个车兵。”

  姜扬头痛:“全面西征,当然会征发民夫在国中专门负责米粮的转输,将粮食源源不断送到前线,而不是让扈从跟着去,那样也太傻了。而且前线军士一旦入到岐国境内,春天可以收他们的麦子,秋天就可以割他们的稻子。”

  纪氏不慌不乱:“不论是送到前线还是随身带着背负米粮的扈从,一个军士完成一次征伐所用的米粮总数,是不会变的。君侯西征要调拨多少兵力呢?如君侯所言,万人。那不是个小数目。一旦把这么多人送上前线,君侯要保证他们背后有十万人在保证粮草供应,这么多人参与了军事,又有谁来种地呢?”纪氏微微一转身,朝向卫阖,“卫相,君侯怕是不知道现在国库里钱帛米粮的总数,卫相是不打算据实以告么?”

  卫阖沉思片刻:“纪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诸位领地上应缴纳的赋税还没有上交,君侯宽免半个月,到时候诸位千万不要忘记。”

  纪氏登时呛了一口:“这、这一码是一码!现在在谈西征的事!”

  “我只是顺道提一句嘛!”卫阖懒散地挥挥手,“继续说,继续说!”

  纪氏被卫阖呛得彻底,又匆匆讲了几句与民休息的场面话便退下了。姜扬满心不高心,后来议事的时候一直望着高长卿的袍摆走神,下了朝难得地发起脾气来,回书房里想摔几样东西解气。他拿起什么,宫人就在一旁指点:“那是周天子分封的古物!”“那是太后送来的!”姜扬搬了几样都下不了手,老实放下,勾勾手指,“你,跟我来!”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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