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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良为妃_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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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大事若是做成,鸾仪司就是万世的功劳,任谁也扳不倒,倘若要是办砸了,那也是万世的把柄,再不能更进一步了。”君臣几个整整商议了一个下午,自清和殿里辞出来,天已经黑得透了,郑鸾一进鸾仪司值房便将当值的女官都遣了出去,亲自替林远和许凤两人各斟了碗浓茶道,“事不宜迟,趁着内阁里那两只老狐狸被银子迷花了眼,还没醒过味来,咱们今晚就把章程人选定下来,明诏发出去,便是木已成舟了。”

“顾沅这道奏章小爷催得急,严旨只一天便要票拟出来,”林远见许凤犹自不搭腔,知道她还不知内情,便解释道,“这几天定州胡乱、永州大旱,内阁里忙着调兵赈灾,不免疏忽了些,不然那几个老狐狸,石头上都能看出花来,怎么会这么轻易撂开手?”

许凤脸色更是复杂,自袖内抽出份折子递给郑鸾,苦笑道:“我今日本来要与你们商量这件事,却拖到这个时候。”

林远见郑鸾脸色也凝重起来,捧着那份奏折不语,凑过去与郑鸾头碰头地看了一眼,却是内务府备办大婚仪各色物事的清单,当头便是一行行衣料花样,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几乎让人一见生畏,不由得笑道:“比起先帝册封的时候,是奢靡了些,只是如今内库的情形,也不缺这些个,有什么可愁的?”

“先帝在潜邸便已成婚,册封皇夫,不过是造办金册玉印,准备冠服,和如今陛下大婚情势不同,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这一笔花销,内务府自几年前便有预备,内库的银子实是不缺,”许凤指了指开头的几行衣料花样,苦着脸道,“昨日小爷白龙鱼服,亲自去了内务府,要我按顾沅的身材尺寸备办大婚物事,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

“富贵总要险中求,”林远不以为意, “你怎么年纪越长,胆子越小,比我还看不开?”

“内务府就是小爷的管家,只听小爷的吩咐,这差使就是再为难,又有什么好说的?”许凤叹了口气道,“只是今天的事,不由得我不多想。这道奏章一发,日后咱们就只能站在顾沅一边,不单如今要维护着,日后还得把她抬到凤座上去,倘若她不成器——”

“能写出这样奏章的人来,便是大器。”郑鸾道,“我这些日子让七娘日日跟着她,冷眼看着她,心性为人都是上上之选,这一点你且不必担心。”

“阿郑说好,顾沅必定不差。”许凤依旧唉声叹气,“只是我心里依旧是不踏实。说起来咱们小爷不单主意正,手段布局也举重若轻,不像先帝,倒有几分世宗皇帝的意思,才十五岁的孩子——”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句犯忌讳的话,我总觉得小爷行事虽然英明,却隐隐有些求全责备的脾气,如今这件冒天下之大不违的事若是办成了,日后只怕也没什么做不到的事,倘若念头一差,咱们鸾仪司便是千古罪人了。”

她自己也觉得这念头十分可笑,皇帝自幼尊师礼贤,出了名的节欲好学,只怕民间的寒门子弟都犹有不及,虽说借了修订宫律的东风将鸾仪司与顾沅拉在一处,大面上还是为了国政居多,哪里有一丝要做昏君的苗头?她越说声音越低,见林远面上似有嘲笑之意,郑鸾更是仿佛心不在焉地出了神,更是说不下去,摇手道,“罢,罢,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咱们商量正事罢。”

郑鸾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瞥了窗外一眼,这一堵黑沉沉的宫墙之外,便是清和殿所在: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年纪——这样惊才绝艳的资质,只怕世宗皇帝年少时也未必赶得及,然而这样的皇帝,倘若倒行逆施起来,又有什么样的人才能拦阻得住?

或许当真如太祖皇帝与圣文皇后相遇一样,顾沅与皇帝相遇,也是上天独有的制衡之道?郑鸾素来不信鬼神,只是这个念头在心里却怎么也萦绕不去。

皇帝并不知道鸾仪司众人的忧心,只觉得近来有顾沅在身边,政务宫闱都十分顺心遂意,心境极好,比起平日也多了许多闲散心思。她由冬莼服侍着沐浴出来,见顾沅也已经出浴,并未如往日一般,坐在榻边读书,却是手里拿着一个鎏金八音盒,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连自己悄悄走到她背后都未曾发觉。

顾沅这样不顾礼数地“玩物丧志” ,皇帝还是头一回见,只觉得顾沅蹙眉思索的模样极好看,心里先给送八音盒过来的崔成秀记了一功,揽住顾沅道:“这是上次西帝国送来的,说是他们的女王听说我和她年纪差不多,特地差人做的。我只觉得比往常见的精致些,难道里头还有什么玄机?”

“是有些玄机,”顾沅将八音盒放下,“臣明日带到造办处去拆拆看。”

“倘若不急就先放放。”皇帝顺势在她耳边亲了亲,“朕有件事要烦劳你。恭王病势沉重,朕下旨要恭王世子回云州侍疾,晚膳前母后那里使人来传话,说是恭王妃病重,朕已经派了太医过去,明日你替朕往恭王府走一趟,如何?”

皇帝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顾沅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想要回身,皇帝却把她揽得紧紧的,整张脸压在她肩上:“阿沅,你去替朕告诉恭王妃,待恭王病势好些,朕就让他移居靖州,那里气候好,离京城近,只是日后——没有朕的旨意,也不必再进京了。”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阿沅,她是我的母妃,这件事,我只有让你去——只有你去,才和我去是一样的——”

☆、第78章

虽说人是素未谋面,但当初恭王妃曾为了顾沅的事进宫进谏太后,算是有过过结,顾沅听说恭王妃为人高傲孤僻,又亲耳听过皇帝与恭王府的争执,进恭王府时,早做好了碰钉子的准备,不意恭王妃倒没什么怨愤之语,听顾沅复述了皇帝旨意,只淡淡道:“我也悬心王爷身体,只是一时不得回去,让元礼回去也好,只是烦劳顾女史转告陛下,王爷身体不好,起居不便,在云州多年,早习惯了,靖州就不必去了。”

“臣必定转呈。”钦命在身,按制礼数就与平常不大一样,顾沅欠了欠身,见恭王妃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送客的意思,反而是怅怅然地走起神来,便挺直腰板,重新摆出一副恭敬架势。

房里一时冷了场,顾沅面前空空如也,一杯茶水都没有,恭王妃身后几个嬷嬷侍女全数低眉垂眼,既不添茶倒水也不上来圆场,只泥塑木雕似的纹风不动,成了纯粹的摆设。

或者这就是恭王妃无声的抗议?手段这样孩子气的简单直白,反而让顾沅想起皇帝闹脾气时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软,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恭王妃,脸色是血气不足似的苍白,眉眼却被衬得乌黑,无论是单个五官还是整体轮廓,都可以显而易见地找出皇帝与她的联系来,唯一不相似的,就是眉宇之间的气质,似乎是多年不得意的缘故,恭王妃眉间皱痕甚深,嘴角也微微下垂,带出几分愁苦相,却并不似元礼一样城府深沉得让人生出戒心。

顾沅打量恭王妃的同时,恭王妃也在打量顾沅。有之前那么一场冲突,她对顾沅的印象自然不好,只是眼前的顾沅与旁人口中的顾沅大相径庭:模样不坏,但也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绝色,举止里没有一丝轻浮妖媚,反而一派稳重的书卷气,衣着也是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可也不能让人眼前一亮,这么个人物,做皇帝的近臣是够格了,可怎么看,也没法和皇帝独宠得失了分寸的枕边人联系到一块儿。

难道真如元礼所说,皇帝偏好西洋玩意儿,所以才与这个顾沅志趣相投?恭王妃习惯性的蹙起了眉头。平心而论,她并不愿意见到顾沅,顾沅的一切,都让她想起宁寿宫里她那几场失败的进言,看着仿佛无关紧要早已平息,却仿佛一根无形的小刺梗在胸口,没有性命之忧,却总时时隐痛,无法舒坦,可皇帝的偏爱和固执让人吃惊,连太后都不得不让步低头,她这个本来就该谨言慎行的人又有什么立场再开口呢?一念至此,恭王妃更觉兴致索然,最后看了对自己的冷漠安之若素的顾沅一眼,淡声吩咐:“我身体不适,不能久坐,叫世子来,让他代我招待顾女史。”说完径自起身,穿过后堂走了。

她这尊大菩萨一去,屋里一干内官使女都松了一口气,气氛立时活泛起来。掌事许全立时遣人请元礼过来,又一叠声地催着上茶点,正献殷勤的功夫,元礼缓步进门,身后小厮托着一盘子黄橙橙的点心并两盏黑药汁,送到顾沅身前,朝她微微一笑:“阿母吩咐,顾女史喜好西洋玩意儿,茶水点心要按西洋人的方式招待才对路,我昨日遣人找遍全京城,才找出一个会做西洋点心的厨子来,请顾女史赏鉴,至于这个,”他指了指那两盏黑药汁,“皇上时常称赞顾女史对西洋器物了如指掌,这样东西总不会不认识吧?”

依旧是那副面带春风语带试探的做派,是不是只要自己在这里露了怯,那名不副实的草包名声立刻就会传扬出去?顾沅眼神微沉,不闪不避地接下了元礼的挑战:“这是西洋人惯喝的东西,称之为‘咖啡’,味苦辛,可提神,臣年幼时曾随阿父尝过一回。”她拿起一盏略一端详,浅浅尝了一口,“此物饮法因人而异,世子若是不惯,还可添奶添糖。”

“那是小儿郎的喝法。”元礼拿起另一盏,看也不看地一口饮尽,却向着顾沅殷勤道,“顾女史可要添些糖?对了,我听说西洋人喝茶也是如此?”

“世子博学广闻,正是如此。”顾沅不再多想,将手头那盏咖啡喝得干干净净,告辞回宫,只是才踏出恭王府门,便觉胃里隐隐作痛,胸口烦恶欲呕,天旋地转之下,一个踉跄,吓得跟过来的一左一右两个小内侍放了轿帘,抢上前来扶住。

“顾女史,没事吧?”两人叠声地追问,脸色比顾沅更苍白,仿佛要倒下的是他们似的。

“没事。”顾沅平了平气,弯腰上了轿子,压住胃痛低声解释,“我喝了些咖啡,这是西洋人的饮品,煮得太浓了些,一时有些不适,休息片刻便无妨了。你回去告诉魏总管,倘若他不信,请他问一问魏院正,千万别惊动了陛下。”

小内侍们连声应是,彼此使了个眼色,一个随着顾沅的轿子扶轿而行,一个快马加鞭回宫报信。

“好猴崽子,够机灵,咱家没白心疼你!”顾沅的叮嘱晚了一步,皇帝早已下令,顾沅此行事无巨细都须得上报,不得隐瞒,魏逢春不敢怠慢,先亲自去太医院请了魏府来细细询问,待心里有了底,又入殿向皇帝禀报。皇帝果然闻之色变,召来魏府亲自询问了一番,脸色才缓和下来:“这么说来,只是体质不合的关系?”

“是。”魏府道,“世人体质各不相同,有人与茶不合,有人与酒不合,也有人与那些西洋玩意儿不合,并非是病。”

“话虽如此,阿沅近来太忙,朕担心她脾胃上落了毛病。”皇帝依旧忧心忡忡地蹙着眉,“你去替她诊个平安脉,倘若无事,朕就放心了。”

“臣遵旨。”按道理太医院院正奉旨给人诊脉,是臣子极大的恩典,须得记档而后行,然而魏府不动声色地将眼前形势琢磨了一番,觉得于情于理都不是一件值得张扬的差使,便借着询问皇帝起居的由头将顾沅请了去,替她望闻问切了一番,见她脾胃并没有毛病,除了精神上有些过于健旺外,都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又悄悄地去回禀皇帝。

“顾女史身体康健,只是今明两天或许有些失眠,这是咖啡提神所致,就像喝了浓茶的人一样,后头也就无妨了。”

皇帝松了一口气,与魏府的猜测不同,她并没有怀疑恭王府的意思,只是纯粹地担心顾沅的体质与咖啡不合。她对顾沅的偏宠如此明显而毫不忌讳,除非元礼不要命,不然就不敢再动什么手脚。

因为担心顾沅失眠,皇帝特意将顾沅挽留在隆禧馆里歇息,果然与往日不同,眼看子时将至,顾沅的声音和举止里没有丝毫睡意,皇帝一面担心,一面却又有些窃喜,凑过去在顾沅的肩上轻轻咬了一口:“阿沅,我听人说过,欢爱一样可以助眠。”

“臣不妨事。”顾沅按住皇帝的手,皇帝却并不肯放弃,伏在顾沅身上锲而不舍地咬她的耳朵:“明日沐休,不用上朝。晚膳的时候,母后也说了,朕明早不必去请安。要不,咱们再——”

顾沅有些哭笑不得。皇帝年纪渐长,脸皮有变厚的趋势,撒娇耍赖的新点子也越来越多,再不能简简单单一两句话打发:“陛下忘了,臣明日还要去探望恭王妃?”

皇帝蹙了蹙眉:“既然恭王妃没什么大碍,明天朕派崔成秀他们去就是了。”她不动声色地将冷笑压在心底,“也省得还有人起什么试探的心思。”

“臣倒是还想去一趟。”顾沅道,“臣听说恭王世子从不出云州一步,可如今看来,却是广闻博识,对西洋事物甚是熟悉。臣多去几次,也许就能理出头绪来。”

“内库里不缺西洋玩意儿,哪怕在云州,只要肯出钱,也一样买得到。想必是听那样的人说的。”皇帝不甚情愿,见顾沅再三坚持,只得应允,却又不甘心,拉着顾沅又胡闹了一回。

正如顾沅所料,恭王府第二次的招待依旧是咖啡蛋糕,又搬出许多西洋器物来请顾沅辨认,顾沅一一答了,心里的惊异却越来越大——这样的熟悉程度,绝非几个洋货商人能达到的,难道元礼背后另有他人指点么?

席终人散,元礼依旧是恭恭敬敬将她送出府门,才进书房,便迫不及待地将程素请了来:“先生,今日那顾沅诸多试探,只怕下一次——”

“下一次,世子便送照常的茶点上来就行了。”

“话虽如此,那福寿膏总要多服几次——”

程素微微含笑,将手里把玩的那包白色粉末小心放下:“此物是福寿膏精炼而成,效用大得多,只要一两次,便离不得了。世子下一次,尽管与她开诚布公就是。”

元礼依旧有些犹豫:“倘若陛下知道——”

“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无话可说。”程素依旧是微微含笑,“此物可提神平气,乃是良药。在西洋也是价比黄金,无非有些小小的瘾头罢了。咱们这么殷勤招待,又有谁能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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