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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_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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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对方的灼灼目光,隋州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一切所查,自会据实奏报。”

王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一些。

正事告一段落,唐泛他们风尘仆仆来到这里,王越汪直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为其洗尘的,当下便在总兵府摆了一桌,也没去叫郭镗,几个人围坐一席,庞齐他们另开一桌,上的是骨头汤底的鲜锅子,边上是嫩嫩的小羊羔肉片和各种羊杂,以及豆腐菌菇等各色素菜。

大家都饿得狠了,各个甩开腮帮子吃,出云子也跟所有人一样吃得不亦乐乎,见唐泛不时注意他,便解释道:“贫道修的是正一道,而非全真道,不必戒荤腥的,我看唐御史对道家也颇有见地与慧根,要不要拜入贫道门下?”

末了他还补充一句:“正一道不妨碍娶妻生子的哟!”

唐大人那个汗呀,不由抽了抽嘴角:“……多谢道长好意,我事情繁杂,怕是没法专心修炼。”

说完这句话,不知怎的视线就与对面的隋州对上。

对方似笑非笑,瞅得唐泛一阵莫名心虚,赶紧移开目光。

用完饭,才是说正事的时候,出云子知机地告退,庞齐等人也齐齐退下。

王越将隋州请到书房密谈,汪直与唐泛则留在偏厅。

唐泛就问:“那出云子果真是龙虎山下来的?”

汪直:“我怎知道?”

唐泛:“……那你怎么还将他留下来,还听了这么多话?”

汪直:“正是故意要将他留下来的,他听得越多越好。”

唐泛恍然:“你早就怀疑他,所以故作试探?”

汪直起身,背着手在厅中踱步:“不确定,因为在他出现之前,鞑靼人那边已经提前得知几回了,不过此人的确有些可疑,与其放任他在外头乱晃,还不如留在身边,就近监视!”

唐泛笑道:“没想到汪公来大同短短两年,竟也对疑兵之计运用自如了,佩服佩服!”

汪直冷道:“那顶个球用!西厂还不一样被人连锅端了!我就知道尚铭那龟儿子一倒向万通那边,肯定是要借着万通的势力对我下手的!”

他看上去冷静,其实心里对这件事还是在意得很,否则也不会提起尚铭两个字就咬牙切齿。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的。

抛开西厂好坏不论,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势力,短短几年就能与历史悠久的东厂分庭抗礼,甚至还要压过东厂几分,结果转眼间就被铲除了。

换了谁,谁心里都会气不顺。

偏偏唐泛还火上浇油:“其实西厂没了也好。”

他无视汪直射过来的眼刀,喝了口茶,这才慢慢道:“你别急,先听我讲完。”

“西厂且不论,自东厂成立以来,但凡经手那地方的,有几个能得善终?若是有,你不妨数给我听听。远的不说,先说近的,你看怀恩也好,梁芳也罢,那些老狐狸一般的人物,谁曾沾手过东厂的事务?一个也没有罢,正是因为他们深谙这其中的兴衰变化,所以宁愿缩在宫里,也不肯去碰东厂这块烫手山芋。”

“你别看尚铭现在上蹿下跳蹦得欢,又是执掌东厂,又是与万党结盟,然而他与万党的关系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并不牢固,一旦出什么状况,万通他们头一个要抛出去当替罪羊的,必然是尚铭。”

“我知道你一手建立西厂,舍不得它就此作罢,不过它的存在,如今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没就没了,等到此间事了,你向陛下上奏时,不妨将西厂的事情也写入奏疏中,陛下心软,见你这样说,肯定就会恩准你回京了。”

这些道理,汪直未必不明白,可他就是过不下心里那道坎,放不下原本滔天的权势,等这边战事一了,他能回到京城又有什么用?

到时候他还不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阉人,树倒猴狲散,谁能瞧得起自己?

“说得头头是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也跟那帮文臣一样,希望西厂倒闭么!”汪直哂笑。

“不错,我早就不觉得西厂有存在的必要。”唐泛倒也实诚,直接坦坦荡荡地承认。

汪直瞪了他半天,发现对方根本不疼不痒,还朝着他笑,不由泄气。

唐泛笑了笑:“你我相交数载,你也知道,我这话不是针对你。不单是西厂,就连东厂,锦衣卫,但凡了解他们成立初衷的人,都不会觉得它们是应该存在的。试想秦汉唐宋,但凡盛世,何曾需要通过监控百官动向来掌握人心?若说锦衣卫还是把双刃剑,有利也有弊,那东厂当真就是半点好处也没有了,我们这些文官,做梦都希望它能灰飞烟灭。”

汪直阴恻恻道:“唐润青,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太祖皇帝与永乐天子立下的规矩都敢非议?!”

唐泛无辜道:“我这是把汪公当成自己人,才会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怎么是非议了?”

汪直没搭理他。

唐泛继续道:“所以西厂没了的事情,你也不能全部怪在万通尚铭那帮人身上,连我都不希望它存在,更何况是朝中其他官员呢?东厂因为成立时间太久,根深蒂固,所以大家动不了,但西厂根基尚浅,为了避免它以后变成像东厂一样的庞然巨物,就算没有尚铭,万安,也会有其他人上疏请罢的。”

汪直听得他一副乐见其成的语气,不由勃然大怒。

他好不容易才勉强按捺下怒意,便冷笑连连:“所以现在不就如了你的意了?”

唐泛淡然一笑,假作没听见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这就回到之前我说的话了。古人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有时候看起来是好事,未必是好事,看起来是坏事,也未必真的就是坏事。你瞧,像怀恩,梁芳那样久经世故的人,都不会想去沾手东厂的,如今西厂没了,对你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我知道,你一直追求建功立业,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长于斯,自当如此,但你的身份,必然使得你要做到这一点,会比常人更加困难十倍或百倍不止。但你不同于怀恩,更与尚铭之辈不同,并没有将眼光放在宫里或京城,反而是在千里之外的边陲,这份雄心壮志,着实令人钦佩。容我妄自揣度一下,汪公心中仰慕的,可是三宝太监?”

汪直告诫自己不要再搭理他的花言巧语,但听到这里的时候,仍旧忍不住问:“你怎会知道?”

唐泛含笑道:“三宝太监随永乐天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劳,比所有靖难功臣都不遑多让,若他不是宦官,只怕当时就已经封爵拜相了。然而即使是如此,他七下西洋,使得万国来朝的功绩也不可磨灭,此间事迹,令后人读来心向往之,恨不能与他同生一世,以便瞻仰三宝太监的风采!”

听了他的话,汪直微微一动,脸色有所转变。

其实时人对郑和下西洋的评价并不那么好,大家普遍都认为这七下西洋,造船远航,耗费了大明国库数不尽的钱财,只是天子好大喜功的产物,尤其是在海禁之后,这种观点更是甚嚣尘上。

然而唐泛的看法却与时下许多人都不同。

他的话终于打动了对郑和一生推崇备至的汪直。

汪直沉默半晌:“你说得不错,我确实将三宝太监视为平生唯一景仰的对象,只恨自己生得晚,未能如他一样追随永乐天子南征北战,如今这世道,连对鞑靼开战都要犹豫再三,便是打了胜仗,还会被小人攻讦一番,若永乐帝还在世,何至于此!”

说到最后,他颇有些恨恨的意味。

唐泛摇摇头:“汪公偏激了,你若想效仿三宝太监,何须专注于战功一途?七下西洋,同样名垂史册。”

汪直皱眉:“这分明是劳民伤财之举,如何能效仿之?”

唐泛笑道:“劳民伤财是自然的,但也并非全无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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