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只有一个人，他盘腿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看到萧明青进来，他轻声道：“你来了，自己坐。”
萧明青哪里敢坐，他恭恭敬敬地跪下，稽首道：“孩儿拜见父亲！”
“叫你坐你就坐，废话那么多！”萧睿说着还给萧明青倒了杯茶。
萧明青心里更慌了，又不敢拒绝，只能胆战心惊地坐在了萧睿的对面。他不敢问萧睿为什么要死遁，更不敢问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只得垂眼看着地面。
萧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挑眉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见你？”
萧明青抬起头，低声道：“父亲有事尽管吩咐，孩儿莫不从命。”
从小到大，萧睿最宠爱的儿子都是萧明川，不过他对他，倒也没有亏待，知道萧明川不待见他，还特意给他弄了个又远又富庶的封地，省得他们兄弟再有机会碰面。
“我听说川儿要你回京，你拒绝了，为什么？”顾安之在找他，萧明川在找他，甚至萧秋宸也在找他，萧睿被他们追得烦死了，干脆来见大儿子了。
萧明青缄默良久，沉吟道：“父亲当初让孩儿来惠安，不就是希望我和……二弟隔得越远越好。”萧明川是允许他回去没错，可他是让他像公主那样下降，他为什么要从命。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回去？和我希望你们怎么样没有关系。”和他玩偷换概念，萧明青还嫩了点。不过萧明川也是够大胆的，想把自己的亲哥哥嫁出去不说，还想要萧明青自己提出来。
“我……”萧明青启唇，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觉得萧睿不会相信自己的说辞。
第91章 天意
见萧明青默不作声，萧睿代他说道：“你怕你回了上京，认了儿子，川儿就会对他有所防范，是不是？”萧明青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他的那点心思，萧睿岂有看不出来的。
萧明青垂下眼睑，避开了萧睿的视线，什么话也没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萧明青和萧明川算是典型的相性不合，两人从小就看对方不顺眼，可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仔细想想却又没有，就是标准的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不顺眼。
豆豆虽然是他的儿子，可他也是温弦的儿子，并且从小没在自己身边待过，以萧明青对萧明川的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仅不会对豆豆怎么样，还会对他加以培养，日后予以重用。
可他要是回了上京，再把豆豆接回自己身边，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萧明川不信他，自然不会信他养大的孩子，萧明青自己可以不在意，但他觉得温弦不会不在意，长大的豆豆不会不在意。
更早以前，萧明青把豆豆的失踪归结到了萧明川头上，就是温弦飞鸽传书告诉他，豆豆找到了，他也坚信这是萧明川的阴谋，因为当年的事情，实在是巧合地不像话了。
温弦的第二封信说得更详细，不仅说到了豆豆搞丢的原因和被萧明川捡到的过程，也介绍了他的近况。他说豆豆长得特别漂亮，而且很聪明，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慢慢可以与人沟通了。
那一瞬间，萧明青的心痛如刀绞。他相信了温弦的话，这就是个意外。
萧明川真要用豆豆威胁他，多的是办法，他犯不着好端端把孩子养在宫里，还一点一点把他从野性十足的小猴子扳回到正常人。
可是……
那些遭遇本不该是豆豆经历的，
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他得有多顽强的生命力和多逆天的好运气才能被一群猴子给养大，就是富贵人家衣食无忧的孩子，还有不少夭折的呢，萧明青根本不敢细想。
还有就是萧明川的那一箭，他是把豆豆当成了猎物，要是那一箭直接命中要害，萧明青想到这里再不敢想下去。他的豆豆明明可以锦衣玉食长大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要他经历这些灾厄。
在信的最后，温弦提到了萧明川开出的条件。
萧明青看得出来，温弦的措辞非常地小心谨慎，都有些不像平时的他了。
温弦在信里说了，他们想要回儿子可以，先把亲成了，有了合法的名分再说。
萧明川的条件乍看起来很宽和，他甚至没说让他们谁娶谁嫁，一切全凭他们自己做主。
可实际上，温弦是不可能嫁的，就是他本人愿意，温家也是不会允许的，除非他们不想要代国公的爵位了。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他以王爷的身份下降，从此他的子嗣就不再是萧家的人。
萧明青不否认，最初看到萧明川的条件他是有动心的。嫁给温弦，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豆豆也能回到他们身边，这是萧明青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以后呢，以后会是什么样，萧明青不能不去考虑。
温弦是萧明川的心腹重臣，因为他的事，萧明川对他会怎么想；还有豆豆，他目前就是白纸一张，任由萧明川蹂躏，只要他不回上京，萧明川纵然对温弦有所猜忌，也不会牵连到豆豆和温家。
可他要是回去了，萧明川会怎么想，他也许不会对温弦和温家做什么，但很有可能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们了。届时，他该如何自处，他和温弦的关系会不会受到影响，温弦会不会怪他……
还有他的小豆豆，可怜的小家伙在梅山当了六年的小野人，他如何忍心牵连他的未来。
见萧明青还是不说话，萧睿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青儿，你太不了解你弟弟了。”
“什么？”萧明青抬起头，满眼尽是愕然之色，他哪里有想错了吗。
萧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略作停顿方道：“你既然知道川儿忌惮你，也不打算和他为敌，就该采取最能让他放心的方式，而不是故意跟他对着来。”
萧明青闻言脸色一变，果然是他想错了，还有什么比他的子孙后裔不再是萧家人更让萧明川放心的。萧明川开出了这样的条件，就说明他是希望他这样做的，他不想背负强迫兄长下降的恶名。
“青儿，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大可以不用上折子。”萧睿承认自己偏心，可还没有偏到离谱的程度，萧明青可以嫁，前提是他是自愿的，不然他不会原谅萧明川。
萧明青太久没有见到萧睿了，更别说他对自己还是如此的温柔可亲，这简直是以前萧明川才能享有的待遇，他喉头一哽，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又怕自己失态，干脆低下了头。
“傅昭仪那边，你就什么也别说了，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死我的。”傅昭仪已经是傅太妃了，可萧睿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称呼，要是傅昭仪知道他撺掇萧明青嫁了，估计恨不得啃了他。
萧明青失笑，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低声道：“孩儿晓得的。”
萧睿对傅太妃素来不热衷，傅太妃对他也是中规中矩，倒是他就藩后，傅太妃的日子过得比在宫里时自在多了，他真要上折子自请下降，最难过的就是傅太妃那一关。
到底是多年未见，说完了该说的话，萧睿和萧明青相对无言，默默品起了茶。
良久，滚烫的热茶变凉了，萧睿轻声道：“青儿，时辰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父亲要去哪里？”萧明青明知多半得不到答案，还是下意识地出声问道。
萧睿正要起身，闻言动作一滞，沉声道：“也许是上京，也许是南洋，随缘吧。”待他上岸以后，遇到的人是单数，他就回上京，若是双数，他就去南洋，萧睿很随性地做出了决定。
萧明青无言以对，完全没法理解萧睿的思考回路，这两个方向也差得太远了。
“青儿，你多保重。”萧睿言罢站起身，匆匆出了船舱，飞身掠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