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重生之偏差_第45章

浮图Ctrl+D 收藏本站

  DVD运转的声音有点大,如同粗重的呼吸,老人躺在病床上,瘦小的身体几乎被被子枕头埋没,松弛的脸皮挂在嶙峋的脸骨上,加上光线幽暗,看起来像一具风干的遗体,只是偶尔抽搐的嘴角证明着他倔强的生命力。

  他既没有出声,也没有看陆讷,只是专注地看着屏幕,好像在看自己曾经辉煌的人生。

  陆讷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出声,搬了把椅子坐下,陪老人一块儿看。电影是永玉的代表作《孽海花》,这电影几乎囊括了当年包括金橡树奖包括最佳影片、最佳摄影、最佳服装、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等在内的九项大奖,至今还未有人打破这个记录。如今看来,电影中人物的古装扮相已经十分落后,演员的表演也呈现一种戏剧式的夸张,但电影镜头平缓如水,暗藏着沉实凝重的安静以及沉潜深藏的诗意,仿佛微风流动。

  老实说,陆讷听说过《孽海花》,但从来没看过,那个年代的东西对陆讷来说,有点儿遥远,心浮了,也就看不了太闷太文艺的东西。一开始只是迁就老人,没想到后来还真看进去了,看出滋味了,等到屏幕上打出两个大大“完结”才回过神来,发现老人已经睡着了,歪着头,微微张着嘴,口水从嘴角流出来,透露人到老年的狼狈和悲哀。

  陆讷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抽了几张纸巾替老人擦了擦口水,稍稍整理了下枕头让他睡得舒服点。将DVD里的光碟退出来,放回塑料封套里,电视柜上堆着一大叠DVD,陆讷一张张地看过来,都是徐永玉从前导演、监制或演过的片子。

  陆讷关了电视,小心地打开门出去,小助理弓着背正低头玩着手机上的游戏,听见声音迅速地抬起头来,“陆老师——”

  陆讷摆摆手,笑道:“徐老睡着了。”

  小助理放松下来,见怪不怪,“噢,没事儿,老先生总这样,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陆讷准备告辞离开,临走时顺嘴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呢,徐老家人呢?”

  小助理解释说:“徐夫人每天下午两点钟过来,晚上六点回去,这会儿人还没来。小徐先生工作忙,这几天抽不出时间来吧,我听说他要接手徐老先生的电影,完成老先生的愿望。平时有保姆和护工。我也是老先生病了以后才来的,具体也不大清楚,徐老先生也不大喜欢别人来打扰他……”

  陆讷绕了点儿路,避开了蹲守的记者,开车离开医院。半路上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陆讷犹豫了一下,将耳机塞进耳朵里,按了接听键。里面传出一个板正的男声,“你好,请问是陆讷陆老师吗?我是‘新星’娱乐文化公司的特别策划姚立天,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韩总想见你一面。”

  陆讷一惊,脑子中迅速跳出一个名字——韩磊。

  熟知近几年电影发展趋势的陆讷知道,在今后的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韩磊将是整个中国电影产业避不开的名字,他几乎开创了中国电影多式样营销手段的先河。出身富裕的他,行事风格却带着草根阶级的痞气和“唯我独尊”的味道,韩磊之后,宣传决定了国内文化娱乐产业暂时性趋势,更引发了此起彼伏的传媒竞争。

  第四十八章

  韩磊在他的办公室接待了陆讷,陪同的还有给陆讷打电话的新星的特别策划姚立天。陆讷是直接过来的,身上依旧是T恤牛仔鸭舌帽,对比韩磊一身英国手工定制西服,寒碜到了极点,算算年纪,韩磊如今大约三十五六,正是处于一个男人的黄金时段,手上夹着一根粗粗的雪茄,神态举止果真如传说中那样透着“唯我独尊”的傲慢,助理送上咖啡,轻声关门离开。

  韩磊锐利的目光落到陆讷身上,开门见山道,“请陆导过来是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一下。下午两点我要飞一趟香港,所以我长话短说。徐永玉老先生的事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公司上上下下已经开了不下十几个会议,商讨出两套方案。”書香整理

  他说到这里,示意策划姚立天说下去。姚立天的年龄跟韩磊差不多,长相普通,戴着眼镜,透着斯文气,接收到上司的眼神,扶了扶眼眶,用毫无波澜的声音接着说:“第一个方案是暂时搁置《杀·戒》计划,我们跟徐永玉老先生的主治医生了解过,如果调理得当,情况好的大概半年后能恢复个七八成,到时由老人继续执导,这是最保险的。第二套方案就是由其他人接替老人继续拍摄,接替人选我们这边也有几个,而陆导就是我们考虑的其中之一的人选。”

  韩磊插*进来,道,“老实说,公司高层普遍都是倾向第二套方案,徐老的名号虽好,我们却不能保证半年后他的身体状况,会不会有第二次中风,演员的档期也是另一个问题。在接手的导演人选里,黎艾黎导和徐庶徐导的呼声最高。黎艾导演不用说了,咱们国内电影界数一数二的大导了,他若肯伸出援手,皆大欢喜,但目前他人在国外拍戏,如果等他回来,还有得等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大家普遍都比较看好徐庶徐导,第一,他是从头到尾参与《杀·戒》拍摄的人,作为徐永玉的儿子,想必他非常了解他父亲的电影风格拍摄手法;第二,由徐庶接手,子承父业,替父完成最后的心愿,有噱头有卖点,首先在营销方面占据优势。我们跟徐庶导演接洽过几次,他非常乐意,也很积极。但是我个人却比较看好陆导。”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观察了下陆讷的神色,自始至终,陆讷都没有说话,弓着背,十指交叉放在两膝之间,脸上是认真倾听的表情,听到韩磊看好他的话,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韩磊继续道,“我的身份,首先是‘新星’的总经理和董事,我所考虑的首要问题,就是盈利,但我对艺术也有着最基本的尊重。如果说《笑忘书》的成功是一种侥幸,刚好挠到现代社会人的痒处,那么在我看过《情人藤》的拷贝后,我已经毫不怀疑陆导的才能,你是如今国内少有的能将艺术和商业结合得非常完美的导演。可以这么说,即便在黎艾与你之间,我也比较看好你,我愿意做这样一个赌博。”

  陆讷的眉头微微皱着,令他看起来严肃无比,半晌后,他抬起头来,“多谢韩总的赏识,但我觉得我并不合适。”

  这话一出,韩磊和姚立天的脸上都掩不住的错愕,大概他们根本没料到陆讷会拒绝。

  姚立天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微微扯了下嘴角,弧度太小,以至于根本让人辨别不出那是一个笑,“确实,接棒徐永玉老先生的电影,是机遇与挑战并存,陆导是担心万一拍不好,砸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招牌?”

  陆讷实话实说:“说一点不担心是假的,但不是主要原因。我敬重徐永玉老师,但我们彼此理念不合,硬拼接在一起的结果,只会令一部电影变成四不像。如果韩总真的想要我来执导,那么我有几个条件——”

  韩磊诧异过来,脸上已经恢复高居上位的深沉,令人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淡淡地说:“说说看。”

  陆讷也没客气,说:“第一,剧本是我的,我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的东西,知道该怎么拍,所以我不认可徐永玉改编的剧本,那是他的电影,不是我的,如果我接手,必须全部推倒重来;第二,演员如果无法达到我的要求,或者实在不符合角色设定,我拥有换演员的权利;第三,我可以不要票房分红,但我要保留最终剪辑权。”

  三个条件说完,任是一向见多识广的姚立天也惊呆了,忍不住开口,“陆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陆讷没理姚立天,只是站起来看着韩磊,认真地说:“这么说吧,我们这一代人跟徐永玉老师那一代人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缺乏历史使命感,缺乏对艺术纯粹的奉献精神。我们没那么沉重,我喜欢拍电影,所以就拍了,我享受这么一件事。但我也得对投资人负责,总不能让他们亏钱。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

  韩磊没说话,只是久久地盯着陆讷看,陆讷面不改色,任他看。片刻后,韩磊的嘴唇开启,用公事化的语气说:“陆导提出的条件我会考虑,也会跟公司上层商讨一下的。”

  陆讷点头,告辞离开了。

  其实陆讷不觉得韩磊会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换了由黎艾提出来,估计人家还考虑考虑,陆讷?那是哪个铭牌上的人物?

  所以走出新星,陆讷也就将这一件事抛到脑后了,第二天就带着《情人藤》主创人员飞香港进行宣传。《情人藤》已经定档国庆,香港与内地同步上映。

  行程紧,午饭都是在车上吃的,下午是媒体见面会,两个小时的提问时间,一个小时的粉丝互动环节,回后场还得接受媒体的单独参访,陆讷可算是见识过香港记者的犀利了,有记者让他谈谈《情人藤》拍摄期间的事儿,陆讷就说当时遇着的资金短缺问题,急得他都觉得自己揣着两个肾太奢侈了,结果人记者就来了一句,“这个我们不感兴趣,听说你跟剧组演员江兆琛的关系匪浅,还有人拍到他深夜只围着一条浴巾到你房间的照片,你如何解释”噎得陆讷够呛,半晌才扬起一边的嘴角,冲着另一边也在接受采访的江兆琛隔空喊话,“江兆琛,过来一下。”

  江兆琛对正采访他的媒体记者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匆匆赶到陆讷身边,叫了声“陆导”。陆讷伸出一手好哥们似的搂住江兆琛的肩,冲着媒体记者坏笑,“香港媒体见面会上,导演陆讷将手搭在江兆琛肩上,两人疑似关系匪浅,你怎么看?”

  现场记者一愣,然后哄堂大笑,那个提问记者脸上讪讪,陆讷挥挥手让江兆琛走了,主动解围,“开玩笑开玩笑,其实那会儿他房间的浴室水龙头坏掉,他是过来借浴室的,谁知道居然会有那样的乌龙……”

  结束采访,陆讷一气喝了半瓶矿泉水,身边负责此次行程的小杨还在滔滔不绝,“陆导,今天还有一个杂志人物专访,还要拍一组照片,约了五点到摄影棚,还有半个小时,这是杂志记者可能可能会问到一些问题,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回避的,我提前跟他们打声招呼。八点在丽晶饭店有个小小的晚宴,需要正装出席……”

  陆讷上车先拿个面包啃,那种人人端着的宴会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东西给陆讷吃。到摄影棚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陆讷一边让化妆师给自己化妆,一边忍不住吐槽,“没想到我一个导演,也有出卖色相的时候。”化妆师是个挺年轻的姑娘,操着港式普通话笑着调侃,“陆导你好靓的嘛,不拍可惜,自己做演员好啦,保证票房大卖啦。”

  采访中规中矩,毕竟不是那种娱乐杂志,陆讷也健谈,如何会上电影学院,拍《笑忘书》的初衷,拍摄遇到的困难的事儿,有趣的事儿,自己的电影理念,对《情人藤》的理解、期望,对一些演员的看法,生活上的要求。采访完拍照,陆讷也不知道到底拍得好不好,反正就按着摄影师的要求摆姿势,摄影师是个混血帅哥,拍完还问了陆讷电话号码和MSN,说是可以将底片传给他。陆讷也没多想,就给了。

  一整天下来,陆讷真的觉得全身骨头都被拆开又重组,除了累就想不出其他的词儿了。晚上在丽晶的宴会厅,手上端着香槟,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脑袋里基本已经一片浆糊,晕头转向跟没倒时差似的。

  远远的,有人朝陆讷走来,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挺着个丰润的肚子,头上疏疏几根头发养得很长,从左鬓角出发,横跨头顶,斜插右耳朵后面,旁边年轻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羊绒混蚕丝的礼服,身量不高,却很匀称,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混合着清高与冷淡。陆讷差点儿没认出来,那是许久未见的岑晨。

  “真巧啊,陆导。”岑晨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微笑,领着那中年男人走近,顺势介绍,“黄老板,跟你介绍,这位是陆讷陆导,他拍的电影很有名的。陆导,这一位是黄忠凯黄老板,兴发投行知道吧,那就是黄老板的产业。”

  黄老板先是上上下下扫视了陆讷一边,然后听完岑晨的介绍哈哈一笑,操着一口极度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陆导啊,我听小晨说过你啦,说你从前很照顾他啦,这么年轻就拍电影哦,了不得噢。”

  陆讷背后一抖,人给瞬间吓清醒了,忍着要转身的冲动,看着黄老板胖胖的手揽住岑晨的腰,听黄老板一个劲儿地套近乎,“我跟你讲,人跟人之间是很讲缘分的,不然你一个内地,我一个在香港,怎么这么巧就遇见啦,我跟你讲哦……”

  陆讷忍着胃疼,拼命挤出笑,“呵呵。”

  总算岑晨跟黄老板走去其他地方了,陆讷手上夹着黄老板硬塞给他的名片顺势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拿着酒杯在宴会厅转了一圈,跟几个香港同侪聊了一会儿,聊得还算投契,彼此留了电话号码,然后就脱了外套,窝在角落的一个沙发上发呆。岑晨又来了,这回他是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坐在陆讷旁边。

  陆讷觉得岑晨这人特别神奇,每次见到他,他总能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力,比起从前的单纯无害或者化着烟熏妆宛若英伦摇滚明星般的颓废妖媚,现在的岑晨,显然修炼得更加精进了,至少乍看上去,像个骄傲的豪门小少爷。

  陆讷开口问他:“你怎么来香港了?什么时候来的呀?”

  岑晨慢悠悠地喝着香槟,那姿态有种禁欲又撩人的感觉,斜飞了陆讷一眼,幽幽地说:“来小半年了。”说完,又喝了一口酒,眼里好像出现点儿忧伤,“陆哥,其实,来这儿的小半年里吧,我还常常想起你来着,我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漂,遇着那么多的人,只有你,会跟我说真心话,劝我上进,真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那些话……”他说着,又从经过的侍应生那儿拿了两杯香槟。

  陆讷怎么也想不起他跟岑晨灌输过什么富含哲理的心灵鸡汤,让人惦记成这样了,看他喝酒的劲头,忍不住劝道,“少喝点儿吧,我看你是有点儿醉了。”

  话刚说完呢,岑晨就往陆讷身上倒过来,陆讷吓了一跳,赶紧一手撑住他,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坚持不懈地想要靠到陆讷肩上,嘴上含糊不清地叫道,“陆哥,我其实特别寂寞,特别孤独,特别想有个人跟我说说话,陆哥……”他的手先是搭上陆讷的膝盖,然后好像无意间往上蔓延到了陆讷的大腿,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蒙着一层水雾,朦胧而脆弱。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