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微微一愣，回道：“你不知道吗？在心里默念放弃任务就可以了。”
“……”
唐无机静立五秒，就果断地神行，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位于马嵬坡空空寺的那个扫地老僧其实很好找，因为再没有第二个扫地的会像他这样，把同一堆灰尘从左边扫到右边，又从右边扫到左边，如此循环往复，神色淡然，不厌其烦。
唐无机上前，掏出推荐信递过去：“前辈，我的队长让我来找您接任务。”
那扫地老僧一副老神在在模样地睁了睁眼，接过那封信看了，也是一脸平淡神色。过了片刻才传来他的声音：“小伙子，你对这个游戏的玩家们是什么看法？”
“……人类。”
“难道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吗？”
唐无机低头想了半天，试图寻找一个适当的措辞。在他看来，玩家是一个千奇百怪的群体，有那种喜欢插旗切磋切一整天的，也有那种天天纠集一帮人刷boss的；有那种每天被杀无数次还蹦起来高喊着“耗子”“恶狗”冲向红名的，也有那种在路上被路过的敌对势力一刀切了以后叫全帮的人加那个家伙仇人追杀的；还有那种要么不上线，上线就满世界摆拍各种附庸风雅姿势的……这么多样化，如果要给他们一个标准的定义，需要先搜集完全10的阶乘个数量级的信息，才能较完善地归纳出一个合适的集合共性。但这庞大信息量的储存对他这么一组数据来说，又是不可能的。甚至唐无机估计，对自己所存在的这个剑三世界来说，也是不大可能的。
唐无机觉得实在是难以给玩家这个集合一个合适的定义。
但他又不能说没什么想法了，因此他想了半天，只能蹦出棱模两可的一句话：“玩家多的时候热闹。”
“好吧。”扫地老僧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实在蹦不出更多的词了，应了一句就转入正题，“热闹，说明我们这个游戏玩家多，这是好事。但是最近，有很多玩我们这个游戏的玩家都穿越了。”
穿越这个词唐无机也是知道的，大体是讲一个人，从这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有时会像他们换模型一样换个身体，有时还是用他们原本的身体。但他觉得人类似乎还是挺喜欢穿越的。
那扫地老僧不知是猜出他心中所想，还是本来就要讲，叹气道：“这世上的穿越哪是那么便宜的事？正所谓反常即为妖，最近有大量的玩家穿越到其他世界，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实际上，穿越玩家如果在其他世界待久了，他们原本世界的身体就会死亡。”
唐无机微微抬眼，看向老僧。
老僧看他这模样，再度叹气道：“哎呀，我就知道你们唐门的小子个个都跟锯嘴的葫芦没两样，不过到我这接任务，可不能老这样，你得学会沟通，知道吗？”
唐无机微微垂下眼，心道我出任务也是可以根据需要开启活络模式的。不过他懒怠解释，便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老僧道：“这就好，来说正事吧。你知道，玩家是一个网络游戏最重要的客户资源，要是他们一个个都在玩游戏的时候穿越走了，造成现实世界身体的死亡，这样的事情一起两起还好说，如果接二连三地发生，我们这个游戏还能有玩家玩吗？所以我们要对他们的人身安全负责，要落实好‘包玩，包找，包救’这三项三包政策，救回不慎穿越的玩家们，让每一个玩家，都能放心大胆地继续玩我们这个游戏。”
“……”唐无机沉默片刻，问道，“所以我要去把他们救回来？”他心里微微生出一丝别扭，感到自己对这个任务的适应指标迅速指向了自身适宜性数值区域外。……他从小被训练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暗杀人才，就是进入组织后也只杀过人，没救过人。
扫地老僧柱着扫把中气十足地道：“没错。这些玩家有时候还会携带系统穿越，孰不知这就是加速他们的身体数据化的罪魁祸首。他们的身体在异世界待超过一定时间，完全数据化之后，玩家就回不到现实世界了。而等玩家在穿越的世界的模拟数据也死亡后，灵魂会丧失附着力，就无法回去他们自己的世界轮回，只能在异界被消磨殆尽了。所以你要去那些被他们穿的世界里救回他们。”
唐无机微微皱起眉：“我没救过人。”
扫地老僧一愣，旋即呵呵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就当是接任务完成任务就行了。相信老衲，救人虽然比杀人要麻烦些，但你只要做了，就会喜欢上的。”
唐无机又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老僧。
……一组数据而已，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任务：釜底抽薪（一）
唐无机的第一个任务，是到一个叫射雕英雄传的世界里救一个穿越成傻姑的玩家回来。根据唐无机得到的资料来看，这个玩家从前在剑三里是个上游戏时间不怎么多的非主流休闲玩家。
她已经在射雕世界里度过了将近六年，距离完全数据化的时间还有一个月。之所以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她，是因为这虽然是个带系统穿的玩家，但这玩家居然根本没能激活系统，以至于最近她快要彻底被射雕世界同化成一堆数据了，他们才检测到她的存在。
而在现实世界里，这个玩家已经昏迷了四天多，她独自居住，至今没有人发现她昏迷了。如果唐无机没能尽快把她送回去的话，她很快就会真的死亡。按扫地老僧的说法，这个玩家如果再不醒来，最后不是彻底数据化死掉的，就是给饿死的。
而她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也一直停留在她玩游戏的界面上。这也是扫地老僧他们能够了解她现状的原因。
扫地老僧说了，如果她真的死了，人类的调查员是查不出来她是因为穿越昏迷的，到时这些人类调查员和媒体恐怕会认为她是因为玩游戏太入迷，以致饿了也没察觉，活活给饿晕了，晕了以后没人发现，又活活给饿死了。如果这件事成真，对他们游戏的形象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因此唐无机得在时限内送这个玩家回到现实世界，刻不容缓、不能失败。按扫地老僧的说法，事关他们剑三的名誉，千难万险也要把这个玩家给送回去。
唐无机就降落在了这个射雕英雄传的世界里，临安府附近的牛家村。牛家村外是一片高高低低的梯田，如今是寒冬时分，田里光秃秃的，只有零星一些麦垛堆在上头。也许因为是午后，困乏的人们都在午睡，唐无机站在村口望进去，只见一片寂静。偶有鸟雀自哪家屋檐腾空而起，也不过是在青青朗朗的天空中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没过几秒，就寻不到踪迹了。
其实直到这时候，唐无机心里也没什么底。
虽然只是一组数据，但谁叫他是NPC呢，是NPC就是有人设的。唐无机的人设就是一个杀手。虽然他显示在游戏里的ID有时是唐门优秀弟子，有时是精锐杀手，连名字都没显示出来，但这并不影响唐无机就是一个杀手，他也只干过杀人买卖的事实。
尤其他还有丰富的“人设记忆”。唐无机的记忆，几乎全部都是关于他们唐门的杀手组织的，他从小在唐门长大，六七岁就已经被选入组织，从那时开始，他就被训练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十项全能的杀手了。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他也只知道怎么让一个人顺当地死掉，不知道怎么让一个人顺当地活下来。尤其扫地老僧还同他说过，得玩家心甘情愿地走，他才能成功把人送离……这听起来似要比一箭杀死一个人要难多了，又使得唐无机心里的底气扑通扑通掉了两层。
沉思着往村子里面走了一段路，唐无机见前头迎面柱着拐杖走来的一个老大爷时不时觑上自己手中的凤尾天机两眼，就觉出不妥，想了想，就把弩机收了起来，背在身上。走过去问道：“老丈，请问这村里是不是有个姓曲的姑娘？”
“姓曲的？”老大爷满脸深深的皱纹，佝偻着背，闻言仰起头，上下打量着唐无机，不知是见唐无机一身江湖中人打扮，还是什么原因，只皱着眉问道：“小伙子，你先告诉我，你找姓曲的姑娘，是要做什么？”
“我来接她回去。”
“接她回去？你是何人，与曲家的女孩儿是什么关系？”这老大爷说着，就微微往外挺直了背。
唐无机不知道这老大爷问这么多是干什么，但此时四下里就他一个大活人，另找人相询也麻烦，只得如实答道：“我与她没什么关系，乃是受人所托，来接她回去。详细事宜恕我不能直接告诉您。”
老大爷听了，又将唐无机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才道：“我看小伙子你身上带股杀气，原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人，但看你说话还算实诚，没有故意诓骗我老人家，想来也算可信。我有一个疑问，你要先回答清楚，我看你是江湖中人，听说江湖中人，没有哪天不打打杀杀的，你所说的接曲家的女孩儿回去，可是让她回去做什么危险之事？如果是那样，也就罢了！”
唐无机正色回道：“实不相瞒，我是听闻她可能会有危险，才来接她。倘若我找不到曲姑娘，她必要陷入危险之中。还请老丈告诉我曲姑娘家在哪儿，我好去找她。”
老大爷一直盯着唐无机的眼睛看，这会终于说道：“小伙子啊，我相信你了。你找的可是曲家的傻妞儿？”
唐无机立刻答道：“正是。听闻她有个小名乃是傻姑。”
“唉！”老大爷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小伙子，你要是来救傻妞儿的，可就来迟了！”
唐无机心里微微一凛，忙问道：“怎么回事？”
老大爷没有急着回答，他先四下里看了看，柱着拐走到路旁的一颗大石头上坐了，才又叹气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曲家的傻妞儿啊，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还小的时候，就有些糊涂，小小年纪，既失了娘，又死了爹，是个可怜孩子啊。她又没个人照料，我得了空也会照料照料她。我以为她这辈子都要这样了，幸好有一年，她爬树掏鸟蛋儿摔下来，摔到了脑袋，居然不糊涂了！”
唐无机心想，这必定是玩家穿过来了。
只听老大爷继续道：“你说她糊涂了那么多年，这突然不糊涂了，可不是老天垂怜吗？我那个心里高兴啊，觉得傻妞儿苦了这么些年，如今好了，可是有后福的。傻妞儿自己也争气啊，她清醒后，就琢磨着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傻妞的爹从前是卖酒的，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