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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法_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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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黎向荣知道妈妈在大殿里为过身的爸爸请了祈福灯,那种一踏入殿门就彷佛感知到父亲还存在着的直觉让他害怕。

  但是那天晚上月亮太美了,淡青色的光华如泣如诉地洒落在暗夜里,伸出手就彷佛能碰触到某种缠绵和依恋,让人的整个身心陷入些微酩酊之中。

  黎向荣就那么仰着头看着月亮慢慢散步,手里拿着很简单的布包,放着那把菜刀,他干完活离开厨房时神差鬼使一般将平日放在抽屉里的菜刀拿出来带着,刀虽然是父亲重要的遗物,也不过是一件不值钱的日常用品,放在厨房里也不会担心有别人会拿走。

  他带着菜刀,晕乎乎地走到了平日很少过去的后院。

  他印象中那是一片永远都黑幽幽的房子,似乎关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又似乎藏匿着什么惊人的秘密,他曾经开玩笑地询问师兄们是不是真的有镇妖殿什么的,大家都说想象力太丰富。

  但是今夜,本该幽黑恐怖的后院里闪跃着柔和的光。

  从西侧殿门合拢的缝隙里看见,层层叠叠的牌位之前点着一盏明灯,是一个拇指粗的灯芯浸泡在整缸香油里,燃烧出华美的金红色。

  庄严、肃穆,同时也很悲伤。

  那是属于缅怀的气氛。

  黎向荣记起来这里应该是祖师殿,今天早上全寺师父们都过来向祖师礼拜上香,那么对面的殿落是——伽蓝殿。

  东侧恍惚也有微光闪现,却没有明显的光源,也许是倒影也许是月色,幽蓝色的空气中隐隐闪现着殿门的影子。

  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不通过耳朵,不通过眼睛,只是心底有悸动。

  黎向荣像喝醉了酒似地去推东侧殿门,门悄无声息的滑开了,黑暗轻柔地包围了他,视线边缘有冰蓝色的影子。

  他用做梦一般的眼神看着布包自己在动了几下,拉链拉开,用绸布裹住的菜刀挣动着反射出暗蓝的光晕,低沉急促地颤动。

  刀光越来越白亮,最后简直爆发出新雪的凌厉,长约半尺的刀锋隐隐泛起一抹赤痕,好像白玉里凝聚着一条血纹。

  那个声音在轻轻叹息。

  “你怎么来了?”

  “我?谁?”

  之前没有察觉的寒意升腾起来,夜凉如水的战栗感攀爬上全身的皮肤,黎向荣打了个冷战,菜刀悬空低鸣,像是在回应问候,艳润匀整的刀锋,在深黑的背景里美丽得惊心动魄。

  “你怎么会有我的刀?”那个声音在问自己么?黎向荣迟钝地思考,慢慢点了点头。

  “拿住刀,让我看看你。”

  黎向荣不由自主听从了命令,伸出右手握住了刀柄。

  冰冷的寒气迅速从手掌蔓延到全身,在那一瞬间,黎向荣的视线笔直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幽黑到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瞳盯着他,让他如石像般僵硬。

  这到底是梦还是灵异事件?黎向荣觉得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可是恍惚中觉得自己被里里外外透视着,身体就快要被不知名的压力挤碎。

  “害怕了?”

  随着那双眼睛缓缓眨动,深刻的双眼皮,浓密的眉毛,端正的鼻梁,宽大的嘴巴,一张充满侵略感的男子相貌在空中淡淡浮现,淡金色的光华从上方洒落,就像蒙上了一层闪亮的沙砾。

  粗壮的脖子,宽厚的肩膀,鼓起肌肉的手臂,长长的双腿,像一点一点打开的卷轴一样,全部展示在他的面前。

  像阿拉丁的灯神一样,高大健壮,皱着眉头俯视着他,想看看把自己唤醒的人到底是什么货色,那目光中全是冷漠。

  “你,你,是什么……”巨大的恐惧让黎向荣牙齿打颤,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昏过去。

  “你手中的刀是我的,”那个男子咧开嘴唇,像是要笑一笑。

  黎向荣手抖得几乎抓不住刀柄,却没有迟疑地想努力收回手腕。

  “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刀。”——我一定要保护好,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不管对方是什么,都不能抢走。

  “别害怕,”男子似乎察觉到自己造成的压抑,“这里是曼殊院,我又不是什么坏东西。”说罢还有点尴尬地扒了扒自己的板寸头。

  黎向荣这才想起来还是在寺院里啊,不会是……没有超度的亡魂吧……

  男子立刻明了他的想法,苦笑着说,“法事都做完了,那些‘东西’早走了。”

  “我在这伽蓝殿住了很久了,算是护法灵吧。”

  “里面有我的牌位,要不要看?”有可能是想弥补自己出场的惊悚,男子微笑着提出建议,虽然这建议听上去更惊悚。

  黎向荣将菜刀横在自己胸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男子无奈地摊摊手,黎向荣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穿着似乎是很规整的立领制服,手腕还露出白衬衣的袖口。

  “算啦,你白天再看,”男子嘟囔了一句,“竟然还能看到我的刀……那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什么?

  黎向荣突然心里一震,男子的形象不见了,但是自己的脑海中被硬生生地剖开一丝空隙,他直觉明白那个什么灵的东西进来了。

  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

  

  后来,黎向荣接受了脑子里住进一个灵体的事实,他说他叫徐疾,卒于西元1910年。

  他是个御厨。

  清王朝的御厨都是家传出身,大厨们把子弟送进宫中御膳房培训磨练,几年之后再淘汰一些,民间的厨师除非有机会得到皇帝的特别赏识,否则是很难进宫的,而那些御厨的子孙们最好的出路依然是御厨。

  徐疾打小作为后备御厨在宫中当差,直到16岁的时候碰上个留洋的机会去了法国。

  四年之后回国的徐疾没有当御厨,而成了一个革命党。

  和一大群打开眼界的年轻人一样满怀激情地要改变这个腐朽的国家,当上书、变法、立宪都没有办法阻止祖国沦陷的脚步,他们只能背水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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