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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_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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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赐了一斛珠,那之后就有好多人来问她。叫她细细回忆,思索自己哪里出了差错,逆了龙鳞。

  问到她烦。为什么一定是她的错。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出来,陛下明明是心有所属。

  这一点……也是没想到。

  没想到深宫里竟有真心人。

  真心,真意。也是真莽撞,真愚蠢。

  连她一个深闺女子,都明白肩上担子有多重。一个家族里,儿子是枝丫,要竭力伸展往高爬,女儿则是深根,要盘根错节,和别的家族稳固勾连在一起。皇室虽尊,可也是一棵树,根基要扎得广扎得稳,就得和世家相连。举族繁盛,尽在一身,怎么能容得下私情和任性?枷锁虽沉,毕竟是黄金。

  她半日不语,司仪女官便以为她神伤,低声宽慰道:“姑娘别伤心。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父母,以姑娘的人品家世,还怕没有良人相配吗?嫁过去便是大家主母,不比宫里差。”

  云婉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啊。去哪里都一样。”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便见掌殿女官带领众宫人将陛下恭送了出去。宫中品秩森严,女官入宫都从侍人做起,一阶一阶考核晋升,没有二三十年的资历不可能掌权。云婉见着外面那位女官云鬓微挑,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便惊了一惊,道:“这位年纪这样轻!”

  司仪女官也跟着扫了一眼,笑道:“姑娘常在沅江不认识,这位是刘家的,尚书台左丞刘大人的长女,名唤展眉。家世摆在那里,入宫是从承恩女官直接就做了侍书女官,掌殿一告老,她就继任了。”

  女官不得婚配,要在宫里侍奉终老,从此就是皇家的人,却不如妃嫔尊荣。凡家世高一些的,都不愿意自己女儿做女官。云婉很意外,问:“好好的怎么作了女官?”

  当年展眉摘紫入宫之事,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司仪女官便压低声音道:“她自己说是厌烦繁文缛节,家长里短的俗事,宁愿书墨相伴,清清静静过日子。听说本来安排她和林氏联姻,大概是嫌那家妾侍太多。”

  说完掩嘴笑了笑,道:“家里教的不好,年轻气盛,又不懂得容人。虽然说后悔了可以再退宫,可女人的好时候就这么几年,年纪大了哪有人家敢要呢?刘大人一世清名,到老了却被自己闺女玷辱,满皇城人都在戳着脊梁骨笑话他,也是心酸。”

  云婉一呆,问:“她家里……怎么就让她入宫了?”

  司仪女官道:“人家是先斩后奏。等爹妈知道的时候,宫册登了,衣服都换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云婉忍不住,又向窗外瞥了一眼,低声道:“她……她胆子这样大。”

  她心中猛地起了一阵冲动,被一个可怕的,激烈的想法蛊惑了,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魂不守舍的问:“只要……只要找掌殿女官说不想婚嫁,就可以吗?”

  司仪女官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听说这位展眉姑娘饱读诗书,文章经史都有见解,作承恩女官的时候才得了掌殿的偏爱。没几分本事,人家凭什么庇护你呢。”

  云婉怔怔的想了一会儿,说:“我……我做点心很好吃。”

  司仪女官吓了一跳,见云婉好像当了真,忙道:“姑娘别胡说。做点心也好,管书也好,再大的本事也是伺候人的。人前看着风光,人后没个男人依靠,不知道有多凄凉呢。一品世家的女儿入宫做女官,家族也跟着蒙羞,刘大人都哭到御驾前去了,老脸丢了个干净。”

  云婉忙问:“陛下怎么说?”

  司仪女官撇了撇嘴,道:“圣上倒替展眉说话,说她志大。志大怎么不去当个娘娘?像姑娘这种,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才是真志大呢。”

  云婉很怅然,低声道:“志大志小,也都由不得我。”

  她再次抬头向窗外看去,却见御驾已经走远,年轻的掌殿女官正指挥宫人们把书箱子往殿里搬。

  这一次进书两千余种,皆是从各地大儒那里借来的孤本珍本。聚水阁会将其重新誊抄刻板,发往坊间书斋供学子参阅。书是个奢侈的东西,学者著书立说,不过印个几百本,往各大世家书房里一送,哗啦啦就没了踪影。寒门子弟家里纵有余财想读书,也不知道从哪里能得一本。容胤亲政后为了推行科举,便新辟了外殿,专做制版印书,往民间发行。他政务繁忙,这些事都交由掌殿女官一力主持。眼下科举规模渐渐扩大,到底考什么,学什么却还没有定论,一开年容胤便下旨,令隶察司与御书房参政们入聚水阁验书,尽快定出书单来推广发行,陆德海和泓都在其中。

  陆德海自那日宴席上泓不告而别后,心里就有点发虚。那美人本来是要送泓的,却被自己占了,隐隐的总怕将来泓知道有想法。他试探了泓几次,问他家世并妻妾,泓却总不详答,就让他有点恼火,想着自己虽然得了个察举一品,到底还是寒门,叫人轻贱。泓官职还不如他,不过是攀上了个云行之,就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可见世态炎凉。

  他蒙天恩重新入朝,心内存了一腔热血,发誓要在朝中趟出条血路来,立志要位列九卿,入尚书台御前尽忠,才不辜负陛下厚眷。可是眼下他在隶察司分管科举,打交道的尽是些寒门学子,手里没有实权,想求人提携都拉不上关系,不免焦急。如今奉旨入聚水阁读书,更是连出宫都不太自由了,一半惦记家宅,一半觉得差事清寒,日日烦恼。

  转眼就出了正月,科举取士一百二十余人,容胤亲自召见过,留下了十来人。遣往地方任职的都赐了钤印,允诺他们奏言上达天听。他暗地里把自己的耳目和暗线都交给了泓,泓这才知道那笺箱里的密折,大部分来自于科举后返乡的士子鸿儒。他和容胤行事风格又不同,看笺箱格外关注民生疾苦不平,以皇帝名义广施恩惠。容胤却另有打算,叫他用自己的私印,方便将来公布于众。

  又过了几日,御驾赴籍田举行劝农仪典。云白临便趁这个机会递了封信给云婉。他为人宽和,待子女也如旁人一般尊重,定下什么决策都不相瞒,便告诉云婉眼下漓江回暖,治河工程又要开期,朝廷大笔银子投下去,现在后续无力,正是要仰仗世家的时候,云氏打算联合漓江的周隆两家,断掉对朝廷的支援,稍作要挟。沅江临着入海口,如今全是淤流,云氏若是不开郡望,朝廷在上游花的心力就全打了水漂,须知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天子位尊,却也不能任性而为,不给臣子余地。这一次十拿九稳,朝廷必会让步。只是眼前尚有隐忧,天子座下亦有家族扶持,漓江固然上下一条心,却怕别家掣肘。他已久不理事,朝中以尚书台左丞刘盈为首,实力也不可小觑。希望他能袖手旁观,不要偏帮。

  他先分析了下局中形势,又叫云婉尽快脱身出来,怕一旦两方对峙,女儿夹在其中成了人质。云婉把信细细读过,只觉满纸兵马,言语虽平淡,笔墨下却全是刀光。她愣了会儿神,到底长吁了一口气。

  有人桃花树下桃花仙,就得有人鞠躬在车马前。她已经半生作烂泥,无力傲寒枝,却可以让父亲心无挂碍,酒酣去向花下眠。

  沉得下气,担得起重,享得住福,才是世家女儿的真胸襟。

  她心中极平静,掀了熏炉上瑞兽纳福的盖子,把信塞了进去。宫人都在外面伺候,她便敲了敲窗棂,淡淡道:“去请聚水阁的掌殿女官过来。”

  

  第26章 权谋

  

  展眉已经是宫中女官,两个人家世虽然相当,但现在身份上却低了云婉一头。她跟着宫人进了偏殿,见云婉已经肃容等候,便微躬身施了礼。

  云婉回了礼,低声道:“听说前一阵子刘大人身子违忧,现在可好些了?”

  云氏和刘氏分属两派阵营,尚书台两位丞相大人明争暗斗了十几年,平日少有来往。云婉突然相请,展眉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谨慎应对,答:“已经大好了。”

  云婉就笑了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并不落座,远远的站着,打量了展眉一会儿,才道:“婉儿行止失当,被陛下赐还,想来掌殿已经听闻了。”

  此事展眉自然知道,只是云婉以谒见太后的名义入宫,明面上不过是陛下赐珠作见面礼,并无失仪之处。云婉突然直白的说了出来,展眉却不好应答,只得不吭声。

  云婉等了等,缓缓道:“家人让我回沅江学学规矩,太后便给了恩典,准我带两位女官回去,贴身教导宫中礼仪。我文课粗陋,见了掌殿文彩才知天下之大,心中不尽艳羡。因此冒昧相邀,想以东席之礼迎掌殿和我同回沅江。”

  展眉心中一跳,连忙拒绝:“我有职责在身,怕是不能相陪。”

  云婉道:“我会禀告太后,另安排合适人选接替你。”

  展眉惊住了,只觉沁骨的寒意缓缓升了上来。世家子女成日在深宅大户里耳濡目染,就算再不懂事,心中那根政治利益争夺的弦也是紧紧绷着的。云婉一开口,她便意识到这是云氏要拿自己作人质要挟父母。她已脱离了家族庇佑,在深宫中不过是个小小女官,哪有力量违抗?不由惶然无措,勉力保持着镇定,道:“父母在堂,展眉不敢不孝。沅江路远,待我先禀告父母,想来太后也能体恤。”

  云婉道:“为人臣女,总要先事忠再尽孝,刘大人应该也是明白的。沅江路远,不日就要启程,掌殿尽快打点行装吧。”

  说完一挥手,叫来两位宫人,道:“掌殿是我家里的贵客,今日起你们贴身服侍,不得怠慢。”

  那两位宫人都是有武功底子的,齐齐施了一礼,便左右把展眉夹在了中间。展眉急了,厉声呵斥:“别动!我是陛下御笔册授的三品内官,不得外命,谁敢碰我!”

  云婉没有回答,只是敛裾深深行了一礼。

  其中一位宫人笑了笑,道:“不敢冒犯掌殿,有什么差事,掌殿只管吩咐。”

  展眉一时说不出话来。早春的阳光正亮,照进大殿,如沁冰雪。她和云婉分站了大殿对角,两人都是一样的云鬓金钿,宫纱迤逦,一样大家族里教养出来的尊贵秀雅。展眉向前迈了两步,隔着满殿的锦绣冰霜问:“你家里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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