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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玉华_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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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5岁之前,崔泽观对自己堂兄崔泽厚的印象都是一样的:一尊面菩萨。

堂兄只比自己大四岁,可从小就没有个孩子样,既没有他淘气顽劣的记忆,也没有和兄弟们玩作一团的时候,一张白净的长方脸,总是眯着看不清神情的眼睛,永远都是乐呵呵的样子,娶妻后便迅速的发了福,却也从没有肥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加多了几分气度,所以大家对他的印象便都一起停留在了现在的模样,好像此人压根不是从一个哇哇哭叫的婴儿长大的一样。

而崔泽观自己,年少时可谓一帆风顺,风光无限,崔氏的嫡支嫡子,善作风雅词曲,又生的一副上好皮相,十二三岁时,便已赢得了一个“玉面观郎”的名号,走到哪里,都被世家小娘子们倾慕的目光包围着,等到二房的堂妹崔泽芳被立为当今皇后,博陵崔氏更是水涨船高,成了皇族陇西李氏外,最强盛的家族,自己更是少年入仕,二十岁时,已做到了从六品的位置,这样的青年俊杰,谁不以为他不出三五年必要位列朝班,饱受重用呢?

崔泽观自己以前也是一心这样认为的,崔氏一门人丁不旺,尤其是长房在盛宗驾崩时远避到广陵经商之后,自己和二房堂兄崔泽厚,便是族里最受器重的两个,等到了泽芳入宫,堂兄做了族长,更是极力栽培自己,自己外放河南府,一路做到司录参军,也都是堂兄在背后一力推动的。

而去年大考之后,自己不顾堂兄反对,偷偷去求了二伯母如愿从河南府调回了长安后,事情就全变了。

先是理所应当的升了一级,成了正五品大员,轻松跨过了让同僚们羡慕不已的一个大槛。可是,自己这个正五品,却是做了钦天监监正,纯粹一个空职,倒不是说这个职位本身没用,只是当今圣上与皇后都是难得问天的人,这钦天监便委实冷清的紧,没事干的衙门,再高的品级,也不是滋味啊,没人求、没人理、没人惦记。

就这么在职上闲了一年,原来在河南府上甚是念想的长安繁华,都变得没了滋味,再美貌的歌姬舞娘,一通发泄下来,也不过是一滩软肉,而那些靡丽艳绝的词曲,却已经不是他这种快要做爷爷的人能拿来炫耀的了,佳人们的爱慕呢,也自然早有才貌双全的青俊才子们继续享用着。

崔泽观,第一次有些怀念在河南府为了各种琐碎无聊的公事而忙的焦头烂额的日子,至少那时每日里都有人侯着要请自己喝酒耍乐。

而当年在河南府给自己打副手的同侪,如今也已经做到了河南府少尹,虽说只是从五品,却掌管着一方实权,今年年节大家出来应酬,声势上竟然隐隐有压倒自己的意思,旁人的眼色也都是各怀叵测,倒有七八成是在看自己好戏的,若不是自己还是个姓崔的,恐怕难听话也要拉回家一骡车了。

崔泽观开始以为这一切纯粹是因为钦天监这个职位的缘故,可是几次之后,发现问题似乎更严重的多,有人开始旁敲侧击的问起了他与堂兄崔泽厚的关系,还有人轻描淡写的,在他面前谈起崔相于何时在永嘉坊办了一次赏菊会,而他这个做堂弟的,竟然毫不知情。

哪怕迟钝如崔泽观,也知道情况不妙,自己,似乎被堂兄给丢弃了。

崔泽观开始每日里往永嘉坊跑,然后,就吃了整整一个月的闭门羹。

崔泽观慌了,可是不管他是去找伯母求情,还是在路上堵着崔泽厚,都没有用,因为崔泽厚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疏远他的意思,堂兄依然是那尊笑眯眯的佛,笑着让他不要多心,笑着说他外放辛苦了这么多年,正好可以借机好好歇一歇,二伯母这次也并没有帮他的意思,反而责怪他多事多疑,也是啊,本就是自己嫌外放做实务辛苦,闹着求着要回长安的,如今可不是回来了,还给自己升了一级,成了五品大员,差事又十分的清闲,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好在崔泽观还不算是蠢钝无救,等到崔氏老四房、老三房几个还算出息的嫡出子弟开始频繁出入永嘉坊的时候,他便再也顾不得面子了,几次三番在堂兄面前痛哭流涕,把自己骂的猪狗不如,在听说了三嫂要收义女的事情后,又连忙把五娘带回了府里。

今天,他千辛万苦找了个机会将崔泽观堵在了万妙阁楼的内间里,借酒装疯,出尽百宝,嘴皮子都说破了,才总算把三哥打动了一二分。

崔泽观拿过崔耀成准备好的热茶大大喝了一口,这身子才算恢复了点知觉,一夜的拼力应酬,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如今这勾栏里的女子果然大不如从前了,个个蠢笨的紧。

崔泽观眼前不由浮起一个曼妙的身影,舞起来如风似火,一张俏脸亦嗔似娇,既有胡女的热辣,又有汉女的风雅,不知多少人拜倒于石榴裙下,如今哪怕她人虽不在了,却还留下个五娘给自己带来了好运,蜜儿,你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想到这里,崔泽观叫了声坐在车前的崔耀成,说道:“明日里你把我书房里那把玉涧鸣泉拿去找人送到五娘那里。”

玉涧鸣泉乃是前朝名家的名作,古琴里也能排到前十了,这样的东西被从崔泽观的书房里送到了西跨院的后罩房里,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不出半天,全府上下也都尽知了。

二娘崔玉珍那里有王氏坐镇,一时还没什么动静,这西跨院里头却有人坐不住了。

  ☆、第11章 姐妹

现在王嬷嬷每日都会过来西跨院,先教五娘两个时辰的行为规矩,再教芸娘熟记崔氏族谱与宗亲勋贵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此时玉华便在一旁练习各种礼节动作,而后王嬷嬷便会来检视一番。

按照王氏的吩咐,王嬷嬷是带着戒尺来的,来的头一天便与两位小娘子说清楚了,这戒尺代表的是夫人王氏的权威,也就是说,王嬷嬷虽然身为奴才,却可以拿这板子惩罚两位小娘子。不过与她想的略有不同,戒尺并没很快派上用场,五娘虽然仍然胆小怯懦,既不敢正眼看人,也从不肯多说笑一句,但学东西却颇快,且姿态轻盈优美,倒像是学过舞乐的。王嬷嬷本来十分担心自己不能完成主子的吩咐,见玉华有如此天资,一时只顾着欣喜,倒也没放在心里。

这日玉华又与平时一样,跟着王嬷嬷学了两个时辰用膳的规矩,只累的胳膊也酸麻了,总算学会如何轻巧的用尖细的银筷子夹起盆中的小石子而不落下,王嬷嬷便叫小丫头帮她按按胳膊,好等会子再接着练习,而此时住在隔壁的芸娘也准时到了。

芸娘名为柳云姿,是王氏庶妹的女儿,她的母亲在王家时便极会看人眼色,在几个庶女里,难得的获了王氏的庇护,后来被嫁给了山西籍的皇商柳家,换回了大笔的聘礼,可是夫婿天生体弱,小王氏只生了柳云姿一个,丈夫就病死了,柳云姿的母亲是个能干的,见那柳氏族人穷形恶相,也不回娘家求助,直接找上了安邑坊,求王氏维护柳云姿周全。

本来王氏对是否要照看柳云姿还有些犹豫,却正好碰到了永嘉坊的事情,而这柳云姿出落的袅袅动人,甚是难得,便顺势答应了下来,正好又讨了崔泽观的欢心,倒也一举两得。

柳云姿今日身上披着一件半新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身量修长苗条,一张尖削的瓜子脸,常年透着些青白之色,眼下也隐隐有些发乌,看人时总习惯低侧着脸,斜眼那么一飞。

相互见礼之后,她马上拉住玉华的手,柔声问道:“妹妹今日睡的还好吗?”。脸上满是殷殷关切之意,分外的真诚。王嬷嬷、碧痕、玉华三人看着柳云姿,虽然各有心思,却都不约而同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毛。

柳云姿这样的小娘子,说来也值得玩味,在她自己和大部分男人心目中,那便是四个字来形容最贴切:楚楚动人。

一举手一投足,莫不娇弱柔美,腰肢总是系的小小一束,好像随时能被风折断一般,她比玉华大四岁,行动间已经颇有些小女人的韵致了。

可女人看她,却少有喜欢的,玉华人小见识少,只觉得这人腻腻歪歪的,说不出哪里别扭,王嬷嬷这样老辣的却是暗自摇头,可惜了这等出色的小娘子,却是这副做派,难怪世人总要说人穷志短。

“哎,真好啊,看着妹妹气色一天比一天越发好了,人也越发漂亮了。”芸娘拉着玉华肩并肩坐下,熟络的犹如亲姊妹一般。

她从进府知道玉华身子不太好,便每日早晚都来嘘寒问暖,很快便在府里传出了个谦恭懂事的名声,还得以借机见了崔泽观一面,受了他两句褒奖,如今对着玉华,是越发的亲切了。

“听说妹妹昨日得了姨夫赏赐的玉涧鸣泉,可否借姐姐赏玩一下。”

玉华呆呆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碧痕,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一般。

碧痕便开口说道:“芸娘,那琴名贵的很,五娘还小,这里又摆不开,夫人命我把它收在库房了。”

“哦,那真可惜了,五娘可学过琴艺?”芸娘又问道。

琴艺,玉华还真没学过,赵蜜儿一直因手边没有乐器可教她而惋惜,只教了她简单的音律概要。

见五娘摇头,芸娘先是拖长了声音,好似极为惋惜的哦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我倒是学过一些毛皮,不过比起珍姐姐就差的远了,珍姐姐琴艺高超,可是宫里出来的乐师亲授的呢,五娘如今得了好琴,哪天请珍姐姐来弹一曲,我们可就有耳福了,你说可好?”

玉华只轻轻应了一声好,便低头不语了,芸娘见她木讷讷的,既不知道自惭形秽,也没有把玉涧鸣泉让出来给自己或二娘的意思,更没答应请二娘过来,不由又是烦躁又是鄙夷,心道生的好又如何,果然是个蠢笨之极的,姨夫竟还如此偏爱,今后一定会大失所望。

想到此处,芸娘眼睛一转,又说道:“姨夫赏了这么名贵的琴给五娘,可见有多疼你了,五娘身子既然已经大好了,明日就和我一起去给姨母请安吧,珍姐姐最是和气了,看到五娘这样可爱漂亮的妹妹,一定喜欢的紧。”

站在一旁的碧痕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张嘴便想要出言阻拦,可抬眼看到王嬷嬷立在那里不动声色的,便又咽了回去,只有些紧张的看着五娘如何应答。

五娘只是抬眼有些迷惑的看着芸娘,有些迷惑的反问了一句:“请安?”

见玉华仍是糊里糊涂的样子,柳云姿便更加亲昵的楼主了玉华小小的腰肢,娇嗔的摇了摇说道:“五娘啊,姨夫姨母这么看重你,要是看到你这么懂事主动去问安,定会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玉华再不回应,显然就坐实了不懂事的名头,她并没直接回复柳云姿的话,只是抬起头怯怯的看着王嬷嬷,低声问道:“嬷嬷,夫人吩咐过让我好好养身体,暂且不要去请安的,我若自行就去了,是不是就成了你说过的那个,那个...擅作主张啊......”

玉华只细声细气的说了这么两句,看到三人都盯着自己,便又羞怯的垂下了头。

听玉华如此回答,三人中碧痕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而柳云姿愣了愣,一时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王嬷嬷若有所思的看了玉华一样,才缓缓说道:“五娘不必急,等你身子养的更好些,规矩也学好了,自然可以去向夫人请安了,芸娘,昨日给你的老几房的族谱背下来了么?”

王嬷嬷神色肃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便开始了今天的功课,又足足教导了三个时辰,才回去歇息。

这趟回北院的路,王嬷嬷走的格外缓慢,早于多日前,她心里便隐约有了些疑问,今日里这疑问似乎越发清晰了起来。其实,像王嬷嬷这样机警的人,每日里教导着玉华,不管玉华如何善于伪装,还是难免于最平常之处反而露出马脚。

比如时间长了,王嬷嬷便发现,五娘只是处处显得“害怕”,却从未见过她真正“惊慌”过,这样在外面胡乱养大的一个小娘,无论天资如何聪颖,遇到事情却从不惊慌,实在不太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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