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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玉华_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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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端坐于龙椅上也是一愣,他如今只有日逢大朝会才出来一趟,倒是长久没有碰到有人当朝奏告了,更何况这人还是卫老将军,他本是个最宽厚的性子,对卫霖岳也是一贯极为尊重的,诧异之下,也并未见任何怒色,只和气的说道:“卫爱卿所奏为何事?”

卫老将军见李盛准奏,便继续说道:“启禀圣上,此次征讨北疆,按前线奏报,那定州的镇将车久立下了奇功,以一人之智勇,统两百兵丁与回鹘千人大军死战,其本人及全族男丁皆阵亡于城头,才得以保住定州不失,其忠勇乃天下罕有,这车久乃老归德侯车富春之嫡长子,其忠勇英武皆为其父言传身教之功,当年这车富春因指挥失利获罪,遭夺爵贬庶,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冤枉,现老臣请奏,请重议车富春一案,以还车家一门英烈一个公道。”

卫老将军话音落下,偌大一个宣政殿竟是鸦雀无声,连上方坐着的李盛,面上也露出了几分不渝之色。

  ☆、第54章 太子妃(下)

李盛极倦怠于朝堂上相互倾轧之事,可是,这并不代表李盛是个昏聩糊涂的人,这车家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当年车富春到底是因何获罪,他是否死的冤枉,慧昭仪又是因何而暴亡,他都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卫老将军不知道他的难处吗?难道除了车家,这朝堂更迭之时,就没有其他含冤枉死的人家了吗?如今车家人几乎死光了,卫老将军又旧事重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车家人鸣冤吗?

李盛越想,眉头就皱的越紧,可他并未马上发作,除了因为不愿意当场就拂了卫老将军的面子外,李盛也是真的为车家人难过,他最不能听这些事情,一想到车家老小的惨烈遭遇,他便越发厌烦起眼前的勾心斗角来。

宣政殿里头一排左首第一个立着的就是中书令崔泽厚,他虽躬身俯首站着,不过只略微一抬眼间,便把皇座上那人的表情看了个清楚,稍作沉吟后,崔泽厚也就迈步出列启奏道:“启禀圣上,臣中书令崔泽厚请奏。”

李盛自然准奏,崔泽厚便沉声说道:“启禀圣上,车富春一事既是陈年冤案,本就是一时一刻难以定夺的,若是卫大将军早上奏本,圣上也有时间可细细斟酌,若是卫将军早已呈过了奏本,被圣上留中不发,今日卫将军为了同袍之情愤而发难,臣还能理解一二分,但若臣没记错的话,中书省秘书监从未收到过卫将军有关车富春冤案的任何奏本,今日卫将军突然当朝启奏,臣倒不知真正所图为何了?若是真想为车家人鸣冤,何不依照律例,细细将其冤情逐条陈诉于圣上更好,何苦要于朝会上平白引起争端?”

崔泽厚这一番不急不缓的长篇大论说完,本因卫老将军突然发难而寂静无声的宣政殿,再也抑制不住的,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嗡嗡声,尤其是后排低阶的官员们,甚至可说是有些兴奋起来,就算不敢出声,也难免与左右立着的同侪挤眉弄眼一番。这崔中书权盖朝野,卫老将军统领十二卫,一文一武两位扛鼎之臣井水不犯河水,相互间相处起来一贯都是极为恭敬客气的,今日,怎么就这么突然当庭杠上了。

崔泽厚这番话,说的当然有理有据,这大朝会本就不是真正商议朝政的场所,事前不禀,而当庭突发,说你一句是故意刁难圣上当真并不冤枉,崔泽厚官拜中书令,这话由他来讲可谓名正言顺、职责所在。如今朝中约有三成的文官乃崔泽厚任上一手提拔的,见他率先开炮,自然就有人拍马跟上了,别人还只敢站着嘀咕两句,门下省侍中黄一郎则马上缓步出列启奏道:

“启禀圣上,卫将军所陈之事已于延和十一年被驳回过一次,依照我朝律例,无其他特别缘由,同一事不得再重复上奏,今日车家后人守疆立下大功是不假,但朝廷也已经予以了隆重嘉奖,实不应该再与当年归德侯被夺爵一事混为一谈了,若是卫将军觉得对车镇将的嘉奖还不够彰显其功勋,完全可以在商议战功时一并提出来,当时不提,今日却突然以此为据为前朝旧事翻案,实在是与律不符,与理不合。”

这内阁三相中,就已有两人出列反驳了卫老将军,朝中文官心思稍微活络点的便都纷纷应和了起来,而武官们见主将被当庭下了面子,本就没几个是好脾气的,顿时也闹了起来,其中小卫将军因避嫌不好多说什么,他的副将毛剑举早年是秀才出身,是个口条利索的,中气又比文官们足的多,此时便出列扬声请奏,顿时就将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启禀圣上,卫将军今日甘冒被圣上加罪的风险,甘冒被众同僚误解的风险,一意出来要为车家喊冤,实在只因其一片赤胆忠心啊,各位大人稳坐京城,夜夜曲江池芙蓉园的逛着,对如今北疆的形势自然所知不多,此番回鹘人犯境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往日那般出来打个草谷而已,居然是打起了霸占定州的主意,他们除了骑兵,这次特别还带了辎重,队伍里竟还有不少妇人跟随。回鹘人既然起了这般心思,今后北疆必不能太平,如今正是急需安抚军心的时候,那车家人于定州的壮举,于军中早已传遍,人人闻之落泪,若是今日车家能得以厚待,定能极大的鼓舞军心,有人问卫将军所图为何,容微臣斗胆臆测,这军心,便是卫将军的图谋吧。”

毛剑举这边慷慨激昂的刚说完,就有那低阶的武将在殿门口忍不住喝出一声彩来,连崔泽厚也忍不住扭头瞄了他一眼,竟不知那卫老头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得力干将。

宣政殿里此时是越发乱了,虽然大家还勉强维持着面圣时应有的礼仪,但低声的你争我吵是怎么也止不住了,正在闹着的时候,于大殿头排,一个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父皇,儿臣李济民请奏。”

李盛正被吵的头疼不已,忽听得儿子的说话,愣了愣便准奏了。

众人突然见到极少于朝会上开言的太子要请奏,一时倒都是静了下来,朝堂上只剩下李济民说话的声音:

“启禀圣上,儿臣相信卫老将军为车家人翻案纯粹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而崔中书与黄侍中所述的律例不可违也是极有道理的......”

众臣此时都在认真听太子要说什么,可一听了这开头两句,却是纷纷露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远处还有不知什么人竟然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不免都在想,还当你太子要说什么高见呢,这和稀泥谁还不会啊。

李济民也不由话语一顿,脸上微微泛起一点红晕,不过他只迟疑了一瞬,便继续朗声说下去了:

“据儿臣所知,如今车家已无男丁,但惟有长房车镇将膝下还有一女,现在就算为车家复爵,也只空有一个名号,并无什么实在好处,但若不为车家人正名,莫说军中人心不忿,就是儿臣心中也深觉寝食难安,故儿臣今日有一慎重请求,还望父皇恩准......”

李济民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才继续一字一句的说道:“儿臣,愿求娶车家嫡女为太子妃,已正公义、以抚军心。”

李济民的话说完已经过了一小会儿了,宣政殿内却仍没有一丝声响,站在李盛背后的一个小内侍忍不住抬眼偷望了一下,只看到一殿的大官将军们,都仿佛泥塑木胎一般傻愣在那里,又过了片刻,殿内才轰的一声炸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一片兵荒马乱中,圣上李盛今日头一次拿出了君王的威严,他大声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卫将军所奏之事,牵涉甚广,今日不予裁夺,改日再做商定,今日朝会到此,无事退朝。”

御台一旁站着的内侍等圣上这句话等的都快要哭了,此时赶紧用力举棒击鼓,随着十二声鼓响,众臣才不得不依次慢慢退出了宣政殿,此次前所未有热闹的大朝会也就此结束了。五品以上官员的脸色莫不是紧张肃穆的,而低阶的小官们虽已尽量掩饰,还是藏不住那兴奋之情,至于太子李济民,则第一次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如此清晰鲜明的印象。

虽已退朝,但内阁三相及卫老将军几个都未出宫,几人在宫中用了朝食,果然就有小内侍请他们过去紫宸殿议事。

这紫宸殿就在宣政殿后面,虽也是圣上与朝臣们议事之处,气氛却与宣政殿完全不同,正中的紫宸厅中,龙椅前设了两排案几软垫,案几上摆了蔬果点心茶水,大厅四角都设了龙纹青铜冰斗,门口的鹤鼎里早早熏上了藿香、佩兰、菖蒲调成静心香,芳香化浊,醒神开窍,顿时让进来的人精神为之一振,当然,能有资格进紫宸殿与圣上议事的,也就那么几位而已。

几人进去只侯了一小会儿,李盛与李济民便进来了,大家施礼入座后,崔泽厚就一直暗自打量李济民,见李济民神情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一丝波动,崔泽厚不由心下暗暗反省,自己真的大意了,实在是低估了这位太子殿下,他今天这招出其不意,倒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李盛神色疲倦之极,他已长久未这样正儿八经的坐在紫宸殿里与众人议事了,议的又是这样夹缠不清的事情,他忍不住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才缓缓开口问道:“众爱卿对车家一事都有何看法,此时此地,倒尽可详细说说了。”

圣上这话里还是带出了对卫老将军的不满,卫霖岳刚想站起来请罪,坐在他一旁的尚书令卢彦孝已经开口了:“启禀圣上,臣倒以为,太子殿下的提议听着冒失,实则不失为一条极好的良策。”

  ☆、第55章 离心

卢彦孝此话一出,卫老将军先是松了一口气,李济民也跟着暗暗松了口气,他面上一切如常,袖笼里的两只拳头却是一直紧紧攥着的。

尚书令照理本应为三相之首,这卢彦孝又是范阳卢氏的嫡宗子弟,更是探花郎出身,且为人长袖善舞、极具才干,虽如今屈居崔中书之下,平日里也甚少与其他两相有意气相争之举,但他若开口,朝中上下还是很卖几分面子的,其中也包括崔泽厚本人。

“启禀圣上,军中诸将所言不虚,如今这薛延陀与回鹘两族联手之后,野心更甚,且比往日更多了些战术计谋,绝对不容小窥。臣本也正要上报奏本请示扩充军籍,增备军械粮草,以备来年的战事。”,卢彦孝不紧不慢的说着,尚书省执掌六部,这兵部的事情本就是卢尚书的职责所在,他平日里与军中诸将关系自然比其他两相要亲密些。

“但是,臣也认为崔中书与黄侍中所言极是,车家旧案绝不能再翻,此例一开,郑党逆贼当年所犯下的种种罪孽是否统统都要重新梳理重审一遍呢?”

卢彦孝这话一说,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尤其是李济民,他虽已参政,但这紫宸殿议事,连他也不是回回都能参加的,若崔泽厚不请他,他也并不能随意进出,平日就算是参与议政,也往往只有旁听的份,今日他成了主角,自然感受不同,卢尚书这轻飘飘一句话,顿时先解了圣上李盛的困境,把车家人所遭受的冤屈都一把推到了郑太后的头上,再一语堵住了车家翻案的后路,又讨好了崔泽厚,且他所说的这个理由,恐怕就连卫将军也是难以辩驳的,郑太后当年收拾过的人多了去了,复了一个归德侯,其他人也来喊冤怎么办?

卢彦孝虽将众人神情都尽收眼底,脸上神情却仍平静如洗:“臣掌管兵部,已经不止听一人提起定州一战的惨烈,提起车家上下十口男丁战死城头的英勇,臣深以为,车久车镇将的功勋不但要表彰,还必须要大书特书,要让满朝上下知道,不管你祖上如何,只要你忠君护国,圣上与朝廷是定不会亏待你的,若车家女儿今天能得封太子妃,定能成为我朝一段千古佳话,圣上仁德之君、爱民圣贤之名更是能得以万代传颂。”

与大朝会不通,这紫宸殿里议事自然不会再有那乱哄哄的场面,卢彦孝说完,其他几人也都是端坐不动、面色如常的,可是于内心,却都是忍不住替他喝一声彩,这同一件事情,有人就能说的天怒人怨,有人却能作出锦绣文章。

尤其是崔泽厚,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卢彦孝和黄一郎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心中暗想,果真是太聪明的人不好用,好用的人却不够聪明啊,这卢彦孝滑入泥鳅,自己看来还是要想办法捉住他的痛脚,否则任他自成一派,将来必有大患。

李盛眉间拧起的大疙瘩总算是平复了一些,他先冲卢彦孝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又转向崔泽厚,问道:“那崔爱卿意下如何呢?”

崔泽厚温和一笑,说道:“启禀圣上,太子殿下的亲事,说起来其实终归是圣上家事,自有圣上与皇后定夺,臣不敢随意置喙。”

李盛顿时一噎,不由转头瞪了坐在一旁的李济民一眼,李济民本就心虚,连忙垂头不敢看自己父皇,他自然也知道崔泽厚这话的意思,他今天这样冒冒然在大朝会上叫出愿意聘车家女为太子妃的话来,本就是抱着一个先斩后奏的心思,太子妃的选取虽也是朝政,但无论如何讲起来也该是皇后娘娘做主的事情,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已经是狠狠的得罪了母后。

不过李济民并不后悔,若是先禀告父皇母后知道,此事定无可能实现,唯有这样当众捅破了,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日众臣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与往日明显不同了,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就是于这大唐朝举足轻重的太子殿下。

连崔泽厚都这样说了,其他几人更是没有异议,卫老将军也向李盛告罪,自请处置,李盛自然不再追究,大家忙碌了一天也都是极为疲倦了,其他事情便也都搁下不议了。

接下来几天中,太子李济民每日到含凉殿请安,崔皇后一概据之不见,连圣上李盛要留宿含凉殿,也都被崔皇后以身子不适,无法侍驾为由给婉拒了,太子妃一事若无皇后首肯,李盛还真没办法拍板。

这日李济民又一次被崔皇后挡在含凉殿外后,李盛便拿了自己新制的“梧桐夜雨”到了含凉殿里,他不顾崔皇后再三推脱,亲自动手,硬是将她掳到了那自雨亭里,又命宫女替自己焚香净手更衣,亲自弹了一曲“百花芳”给崔泽芳听,这“百花芳”一曲乃是当年两人刚成亲时,李盛为崔泽芳所作,崔泽芳斜靠在自雨亭长榻上,神色也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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