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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徐后传_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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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守谦听得一头雾水,“她在说什么?”

徐妙仪在苏州城过了十年,对寒山寺的传说了如指掌,“她说的是寒山寺和合二仙的传说。传说以前这里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做寒山,一个叫做拾得,两人都喜欢一个姑娘,为了成全朋友,他们都选择放弃,远走他乡,在人世间修行,历经磨难,就有了‘忍一句,祸根从此无生处’的禅语,后来两人重逢,寒山拿着荷花,拾得捧着食盒,两人相视一笑,一起了悟,得道成仙,荷花和盒子,两人成了和合二仙,管着人世间的姻缘。这就是寒山寺的来历。这座塔楼旁边就是寒拾殿,取了寒山和拾得的名字。”

那栾小姐似乎将徐妙仪的解释听进去了,又疯疯癫癫的说道:“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过十年后,你且看他!”

言罢,栾小姐突然跳下交椅,推开婆子,径直冲到窗台边,猛地推开窗户,对着窗外咆哮的风声,雨声,雷声和可怖的闪电大声叫道:“老天爷!你说过十年后,你且看他!十年之期已到,报应呢?报应在哪里?我看不到!看不到啊!是你记性不好,还是我瞎了眼啊!”

一语惊人!

栾小姐趴在窗台上,大半个身躯都伸在外面,摇摇欲坠,鬓发散乱,犹如厉鬼,几乎要坠下高高的塔楼,婆子吓呆了,朱守谦忙跑过去拉住了栾小姐,“你刚才说十年之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要遭报应?”

栾小姐奋力挣扎,但是朱守谦是男子,她挣脱不过,这时一道闪电再次劈下来,看清了朱守谦的相貌,栾小姐突然停止了挣扎,顺从的跟着朱守谦坐下,痴痴的看着朱守谦,“谢家姐姐?你好美啊,你坐下来,我给画像好不好?”

一说起画画,栾小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迅速铺好画纸,在琉璃灯笼和电闪雷鸣中开始作画。

朱守谦顿时愣住了,徐妙仪低声道:“表哥,她可能把你当成了姨母。”

朱守谦男生女相,长的像母亲大谢氏。当年谢再兴和知府栾凤是好友,两人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守在金华城,和张士诚的军队周旋,按照年龄推算,栾凤的女儿当时十余岁,认识朱守谦的母亲也实属平常。

“栾小姐……”朱守谦开口想要继续问,婆子嘘声阻止了他,“小姐作画时要安静,一旦被打断了,她就尖叫发疯,乱砸东西,哄好几日才静下来。”

朱守谦和徐妙仪对视一眼,只得停住,任凭栾小姐妙笔生花,从勾勒到上色一气呵成。汗水湿透了脊背,栾小姐浑然不觉,已经沉浸在画作之中。

铛铛!

洪亮庄严的钟声穿过雷雨,传到了塔楼中。这就是寒山寺著名的夜半钟声了,徐妙仪在苏州城听了八年钟声,从未有过今夜的诡异之感。

一时画成,栾小姐停了笔,拉着朱守谦的手,眼神恍惚有却把青梅嗅的少女之态,“谢家姐姐,你看我有无长进?”

一看到画中人,朱守谦顿时呆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他的泪水犹如决了堤,一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徐妙仪定睛一瞧,栾小姐刚才虽然是对着朱守谦的样子作画,但是画中人栩栩如生,赫然穿着女装,佩着凤钗,姿态婀娜,风流无双,是姨母大谢氏!

难怪朱守谦会情绪失控。

徐妙仪见栾小姐神情稳定,目光清亮,不像刚才那样呆滞,便柔声问道:“你和谢家姐姐很好好吗?那谢叔叔呢?你恨不恨他?”

“谢叔叔?”栾小姐初时一呆,而后茫然,“为什么要恨他?谢叔叔很好啊,谢家两个姐姐温柔又漂亮,我怎么画她们,她们都配合着,可有耐心了。”

徐妙仪顿了顿,想了想措辞,继续问道:“可是谢叔叔他……他是个武将,很凶的,你不怕他?”

栾小姐摇头道:“谢叔叔对我很和善的,他就是打仗的时候凶,但我父亲说了,打仗的时候,你要是不凶,就活不下去呢,我想要谢叔叔或者,所以他凶一点才好嘛。我不怕他的。”

徐妙仪继续引导者栾小姐,“你还记得你父亲最后对你说过什么吗?关于谢叔叔的。”

栾小姐揉了揉额头,面有疲倦之色,说道:“我父亲和谢叔叔?哦,我父亲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相信谢叔叔,谢叔叔是个好人。”

“可是……”栾小姐目光迷乱,喃喃道:“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父亲死了,谢叔叔死了,世人谤他,欺他,辱他,笑他,轻他,贱他,恶他,骗他,十年了,这天依然是黑的,从来没亮过。”

栾小姐蓦地哈哈大笑,再次推开了窗户,对着寒山寺夜半钟声大声背诵着屈原的《九江.涉江》一章,“接舆髡首兮,桑扈裸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第96章 阿鼻地狱

栾小姐疯癫的话语中透露出各种警示之语,朱守谦和徐妙仪听者有意,觉得句句惊心:莫非谢家真有冤情,就连栾知府夫妇的死也颇有蹊跷?

栾小姐夜半推窗发疯,几次都差点挣扎着跳出去塔楼,坠楼而亡,婆子们没有办法,只得要身强力壮的朱守谦将栾小姐抱回静室,徐妙仪施针,并化开一个安神的药丸,给栾小姐喂下去。

栾小姐本身有疾病,身体孱弱,加上熬夜作画,此时精疲力竭,昏昏睡去,即使睡着了,她嘴里也在喃喃说着梦话,这位栾小姐年少是天才少女,梦话不是高深的禅语,就是类似屈原那种郁愤的诗句。

徐妙仪看着她屋里堆成小山的画作和修补的古画,不禁暗暗替她惋惜,倘若没有家门变故,这位栾小姐定在诗画史书中留下她的名字。

徐妙仪一卷卷的看着栾小姐的画作,大多都是个佛教有关的画像,魔天玄女,反弹琵琶、飞天等等画作,皆有名家风采。可能是因她是女子,且疯癫的缘故,每一幅画都没有落款或者印章。这位栾小姐的笔只用来画画,一个字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书信诗歌了。

“表妹,你看看这幅画。”朱守谦也在翻看画作,发现了其中一个巨幅图轴有些蹊跷。

徐妙仪移步过去,画中好像描绘着阿鼻地狱的情景。比如剥皮狱、拔舌狱,剪刀狱、火坑狱、刀山狱等等十八层地狱。

朱守谦指着刀山狱说道:“表妹,你看看这两个在地狱中挣扎的鬼魂。”

徐妙仪定睛看去,是一男女,相貌和气质都各有不同,两人互相扶持、躲避着牛鬼蛇神的刀刃的场面。最左边的是牛头刺向男鬼,女鬼扑过去阻拦,而后是女鬼被刺,男鬼伏尸大哭,也随即被刺;然后是男鬼和女鬼相继站起来,拔出身上的刀刃,又遭遇了马面的砍刀。这一次两个都是割喉而死,然后再复活,又遭遇腰斩之刑,不停地复活、被杀,再复活,再被杀,无限循环这种杀身的痛苦。

“你是说……这对男女就是栾知府和王夫人的化身?”徐妙仪看着表哥,朱守谦点点头,“在刘辰的记载中,他们是被外祖父一刀捅死的,表妹,你仔细看,就连捅死的细节都是一样的,牛头先刺男人,女人以身相拦,先被捅死,然后男人也中剑而亡。”

一道闪电劈过,画轴里阴森恐怖的细节纤毫毕现,的确和刘辰记在卷宗里的细节一模一样:“……谢再兴遂叛,杀凤。凤妻王氏以身蔽凤,并杀之……”

可是从此画的细节来看,栾凤和王氏在中剑之后居然重新站起来了!

朱守谦说道:“三国时,东吴的黄盖欲诈降曹操,和周瑜商议了苦肉计,为了取得曹操的信任,黄盖和周瑜假装不合,相互争执排挤,然后周瑜绑了黄盖,不留任何情面用鞭子抽打,黄盖受辱,愤然投靠曹操。曹操因此对他深信不疑,黄盖在曹营做内应,最后取得了赤壁之战的胜利。”

徐妙仪打小流落民间,读书不多,不过三国志的故事在说书人的演绎下广为人知,尤其是这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连村里的农妇都略有所知,她当然也知晓。

徐妙仪有些兴奋的将画轴铺在画桌上,三国时期的魏蜀吴,相互征战。和元末明初的明教三大势力,张士诚,朱元璋,陈友谅的情况十分相似。

“表哥的意思,是外祖父诈降了张士诚,和栾凤演了一出苦肉计?”

朱守谦说道:“当时皇上在前线和陈友谅作战,张士诚盯着金华城不放,时刻面临腹被受敌的危险。外祖父和栾凤一文一武,守护金华城多年,估计是到了危急关头,内忧外患,强守已经守不住了,只得用苦肉计诈降。你想想,外祖父诈降之后,一直带着张士诚的兵打败仗,十几万东吴军丢盔卸甲,几乎全军覆没,以外祖父以前常胜将军的盛名,实在难以解释这种败局。”

徐妙仪觉得表哥的话很有道理,指着图轴说道:“按照画中的意思,栾知府和王夫人和外祖父演了苦肉计,当场诈死,但是站起来后,被另外的马面割喉而亡。也就是说,栾知府夫妻本来是诈死,但是被人知晓了计划,命丧刀下,从而坐实了外祖父行凶的血案?”

朱守谦说道:“对,我觉得这幅画就是表达了这个意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原本是一场蒙骗张士诚的苦肉计,中途出了错,最后周瑜和黄盖都死了。”

徐妙仪点点头,“这样也能说的通,可能这一幕被栾小姐撞见了,她受了刺激疯癫,无法言说,就通过画作隐晦的将那天场景重现了。”

朱守谦眼神冰冷而疯狂,充满了怨恨和戾气,“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外祖家真是千古奇冤啊!就连我父亲当年所谓的谋反,恐怕也另有隐情!可是单凭一副疯癫女人的画,如何给谢家平反昭雪?”

是啊!在卷宗里那些账本,信件等铁证面前,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画?

电闪雷鸣时,徐妙仪脑中也是一闪,说道:“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去验尸啊!被利箭捅穿胸腹而死,和割喉致死的人的尸首完全不同啊。哪怕化成了累累白骨,骨头的损伤还是可以分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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