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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之人_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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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山云书院刚刚失去了那位故去太尉的荫蔽,却又同时享着无法保护自己的盛名……

那时候,山云书院还并非权贵之门,而只是四海学子游学寄思之所,但老师临终的托付,却刻进了山云子心中:“书院不能毁,不能散……尽力维持……直到乱世结束的那一日。”

从那以后,山云子广招名门大族学子,这才一举扭转了自从那位太尉故去后,日渐为人觊觎的颓风——可大族终究是大族,自己被反客为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山云子为书院辗转腾挪半生,可谓苦心孤诣……终于趁着八王之乱时,借力制衡,令众世家达成兵不犯山云书院之定议……可这样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约定,却是自己费尽周折千辛万苦求得,众人只能看见书院外表的光鲜,赞叹脊梁之挺,风骨之佳,可又有谁知道这内里的艰辛?

当年的一诺千金,如今,却脆弱得经不起天下一丝风吹草动。

“廖公子想说什么,一并说了罢……”山云子在寂静中,淡淡地开口。

廖去疾作礼道:“今日来援之迟,迟就迟在山云书院无人守卫,才酿成此祸;不如日后着五百人逡巡于云山,以保书院日后无虞?”

“你……是在威胁老夫?”山云子微微扬眉。

廖去疾低首垂目:“去疾不敢。”

“廖公子啊……你这是要兵占山云书院了?”

“去疾不会对山云子先生不敬,还望您首肯。”

“你做出这样的事,还让老夫首肯?”

山云子伸手一拍案台,剧烈咳嗽起来,身形不稳。

廖去疾忙上前几步,伸手相扶,不禁有些羞愧地抿住了嘴角……山云子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曾经仰望,看似一座似乎越不过的高岭,令他心怀敬畏?

可如今……天下纷纷,在这乱世之中,再有学问,也没有手中有兵有马,来得好啊!

山云子看着廖去疾,终是长叹一声:“廖家小子啊……”

“去疾在。”

山云子又如何不知,四海从此以后暗流涌动,书院本就危如累卵,如今盛名在外,如三岁孩童手持黄金过闹市。自己殚精竭虑半生心血,才得此结果;可现下,连这个结果也保不住了……但自己能像师兄那般以颈溅血以自证清明么……

不能……

因为,天下还没有出雄主,何可言弃!

————

廖去疾志得意满地一步踏出承远殿,见古骜与云卬正在门外等候,不禁微微勾唇,一步一踱地缓缓行至古骜身前,上下打量了古骜一番,见他面上身上,都略沾了涂料的色彩,尚来不及清洗,不由得莞尔笑道,“今日,不想,是古兄成了我的良助!你曾说,定报我议政堂为你解围之恩,如今果然践诺,看来古兄非失言之人呐!”说着,廖去疾含笑伸手拍了拍古骜的肩膀。

古骜皱眉,侧身微微避开,声色冽然:“不敢!恩是恩,今日之事,我是为了书院。”说着,古骜迈步于前,与廖去疾擦身而过,进了承远殿内。

“老师!”

古骜快步赶去,却见老师山云子独立殿中,容貌之间往昔矍铄神采全不现……如之眉目,却只剩身为老者沧桑之庞眉皓首……只听山云子仰头一叹,闭目而言:“山云书院享誉百年,终于要毁在老夫之手啊……”

古骜闻言,心神具震,双膝一曲,便在大殿之中跪了下来……

眼看着老师若此,古骜一时间只感心扉痛彻,不禁仰头道:“是学生无能……”

山云子苦笑:“……怎么是你无能?”

古骜赤红了眼睛:“我知道为何今日老师不让我入内……只因如今的廖公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廖公子了;这个天下,也不是从前那个天下了;从今以后,只有带刀之人才能仗剑而言,我……”古骜微微哽咽,“……我不能说话……因我一无权,二无兵,三无身家……从今往后,必须缄口不语,直到有一日,我手中有兵,掌中有权,方才能伸志!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如少年时那般……出言无忌了。”说着古骜一头磕在地上:“……老师……今日之耻……古骜深铭于心……”

  第47章

“糊涂!糊涂!”山云子看着古骜半晌,面上原本雾惨云愁之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苍凉音调,只听老人叹道:“你以为老夫教你数载,就是为了你能雪耻么!老夫教给你的,是扶正天下之大道!你若屈我之道而为兵为权立于世,忘了初心,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今日,老夫只希望你知晓,君子之于天下,既不能屈其道而与天下靡靡同流;亦不能为伸其道而与天下亢!若与天下亢,不仅你自己将深陷危难,且道亦不得伸张呐……”

古骜有些发愣,面露悲戚地流泪道:“……老师……那古骜究竟该如何?屈道以迎世不行,伸道亢世亦不可……我当归去何处?”

山云子怆然:“君子立身,当储存天下之用,蛰伏观时,以谋待机。”

古骜再次叩首:“学生知道了,然今日之事,学生不敢忘,也不会忘。学生会铭记今日之耻,不为雪耻,只为勉励自己,以致身天下!”

此事之后,山云子大病一场,古骜与云卬在病中伺候塌前,侍奉汤药。这日郡丞荀于生正从京城回到江衢,鞍马未下,便急匆匆地来到山云书院看望山云子,只见荀于生以头抢地,伏首道:“是学生教导无方!万死莫辞其咎!”

山云子抱恙于榻,有些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去罢!去罢!去求你的富贵去罢!”

荀于生抬起头,流下的泪水浸湿了满须满面:“老师!”

山云子撑起身子,古骜忙在一旁扶住,令老人靠着坐好了,只见山云子望着昔日弟子荀于生苦笑道:“于生啊……老夫只有一言,你过来!”

“是……”荀于生有些惶恐地靠近。

山云子以老垂之目看着荀于生,叹道:“今后若真有一日,你能得了富贵,还望你能重振山云书院呐!咳咳……”

“学生铭记于心……不敢忘怀。”荀于生放声哭了出来,承诺道。

就在荀于生来拜访山云子不久,简璞也在几日之后行色匆匆地从济北郡的简家赶回山云书院,来到山云子榻前:

“老师,事情学生都听说了。以学生之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不如搬入深山。既然廖家要书院,给他就是,我们不与他争!学生已向简家宗正言明,相借黄金万两,不如我们去济北博阳城重建书院,那里简氏族人皆在,定不会再出此冒犯之事!”

山云子看着不断在堂中急躁踱步的简璞,缓缓道:“唉……你不懂啊……传承之根,正在此云山,院址一迁,我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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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都乃后话,经此一役,江衢风云聚变。

若说从前山云书院尚秉持着‘笑看风云变幻,不为权势所累’之宗旨,那么如今的山云书院,却已然将其风烛残年之龙钟老态,展现于风雨飘摇的天下之中……

一时之间,云山之下,处处都能见到世家弟子返家的纷纷车驾。

于今,只剩那些愿意依附于廖家的留滞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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