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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_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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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要自尽的人,居然可以那么平静。灵均道:“君侯有交代,陛下若不应允,为防我走漏消息,须得把嘴永远封起来。”

这就是丞相的极端之处,不成功便成仁。如果她够狠,大可以视而不见。但若是不想让这人死,那除了迎他进宫,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扶微冷冷哂笑,“相父也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丞相对掖着两手,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臣说过,为了社稷,牺牲一两个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扶微松开灵均,打量了他一眼。这美丽的少年眼里有果决的光,再待几年,大概更会长得天上有地下无吧。她要和他成亲吗?还要和他生孩子?她咬着嘴唇思量,甚是为难,“相父不知道,我喜欢年长一点的男人。”

丞相道:“过两年灵均就长大了。”

这笔账应该这么换算吗?她觉得有点灰心,“我的终身大事,还是让我自己做主吧,我心里有合适的人选。”

丞相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社稷为重,君为轻,还请主公勉为其难。”

所以在他眼里,她这个皇帝的分量真的不怎么重,究竟她喜欢的人是谁,他连问都懒得问。

扶微负气,像挑选货物似的,围着灵均转了两圈。白璧无瑕的人,任何地方都挑不出瑕疵来。她又回头看丞相,觉得这少年就是缩小的燕相如,当年她初见他时,他就像今天的灵均,连眼神都一样。

她抱胸嘀咕:“他真不是相父的儿子吗?为什么我看着竟那么像!不是五官,是神态。灵均的长相随了母亲吧?”

丞相似乎不悦,抿着唇不说话,灵均却道:“陛下误会了,臣的父亲是聂韫。当年陈关之战中,八千骁骑战至三人三马不退半步,臣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这下子倒真不好说了,原来真的是忠良之后,难怪小小年纪如此坚定。

扶微立刻敛尽笑意,清了清嗓门道:“我很敬佩三杰,所以更得提醒你,你还年幼,不要随意答应别人任何要求,免得将来后悔。你先下去,有些话,我要单独同丞相说。”

灵均听丞相示下,见他没有什么表示,揖手道声喏,却行退了出去。

堂上寂静无声,两下里都沉默。扶微慢慢踱步,踱进了门前那片明亮的光带里。她低头看,深衣之下有赤舄,因袍裾宽大,只露出轻轻的一点,依旧红得夺目。她一面侧身欣赏,一面问丞相,“相父说,只要有了皇嗣,我就不用怕了,是么?”

她忽然换了一种语调,接下来总会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丞相心下有准备,仍旧点头,“臣是肺腑之言,一切都为了陛下。”

“那么相父是觉得,我同谁生育皇嗣都不重要吗?”她仰起头,视线落在了那飘飘的帐幔上,“父精母血啊,要一个可心的孩子,首先必须择其父。普天之下,论治国韬略,有谁比得过相父?依我的意思,相父与其举荐聂灵均,倒不如举荐自己。我是相父看大的,相父最懂我。如今又是男未婚女未嫁,不如彼此将就,凑合过算了。”

她知道这话会引得他大怒,大怒又如何,秘密埋在心里,太久了会发芽,变得愈发蓬蓬勃勃,不可控制。

是啊,她喜欢这奸相,喜欢他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喜欢他四两拨千斤的手腕。或许有人不解,他把帝王尊严踏在脚下,说不定还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她怎么能喜欢一个乱臣贼子,难道江山不要了吗?

错了,其实都错了,只有拿捏住了他,才能守住这天下。鱼与熊掌必须兼得,这是几年前就悟出来的道理。她太寂寞了,连禁中的老黄门都觉得她可怜,她得找个人填补这寂寞。不可告人的真相有他一同坚守,不是缘分吗?另觅他人还得担新的风险,找他最最顺理成章。所以奸相在她眼里从未十恶不赦,反倒心心念念了很多年,因为苦于无处下手,经常倍感困扰。

现在时候到了,她已经成人,他不能把她当小孩子了。她有时甚至庆幸,还好他一直未成婚,这是老天给她留下的唯一希望。如果他有了妻儿,那么这辈子只能和他成为仇敌,权力场上斗个两败俱伤。

作为一个姑娘,其实开这个口很需要勇气,但她居然做到了。她觍着脸笑了笑,帝王的表情应该永远端庄平和,不该是这样的。这一笑笑开了她脖子上的枷锁,也笑得丞相心头打颤。

丞相拧起眉头,大觉受到了亵渎:“陛下今日喝酒了?”

扶微说没有,“我白天从来不沾酒。”

“那怎么满口胡话?”

怎么是说胡话呢,“这是我的真心话,就像相父一心为我好一样,我对相父的孺慕之情,也是天地可鉴啊。”

丞相显然对她的口没遮拦很不满,但城府颇深的人,不会因这三言两语就恼羞成怒,只是惆怅地感慨:“陛下六岁到臣门下,这么多年了,臣连尊师重道都没有教会陛下,可见臣有多失败。陛下今日因灵均一事龙颜不悦,臣可以理解,陛下需要时间考虑,臣也没有催促陛下的意思……”

当真用不着拐弯抹角,反正都敞开了说了,何不一针见血?扶微道:“相父不必为我开脱,我刚才的话,确实是我心中所想。相父说皇嗣要紧,我也深以为然。既然谁都可以是皇嗣的父亲,为什么偏偏相父不可以?”

丞相略感无力,“因为陛下拜我为太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相父僭越了。”她嗒然而笑,“我爹爹是先帝,他已经驾崩了。”

丞相依旧不死心,“臣与陛下还是叔侄。”

叔侄这种事,说出来太牵强了。当年文皇帝虽然厚待他,封他为王侯,但既不同祖又不同宗,源氏上下根本没人认他这门亲。扶微抬手抚了抚额,“我知道先帝和相父称兄道弟,可相父也不要忘了,我姓源,你姓燕,不在五服之内。就算亲厚过了头,也没人会怪罪你我的。”

她大逆不道,丞相的脸白得发凉。这么荒唐的事,丞相大人应该连想都没有想过。朝堂上还在盘算着,怎么控制大殷未来的十年甚至二十年,结果没消两个时辰就被少帝反将了一军。各自都在赌,不过他的赌注压在了聂灵均身上,扶微的赌注只有她自己罢了。

风过檐角,呼呼作响,僵持半晌,丞相下了逐客令:“恐怕要变天了,陛下请回吧!”

扶微朝外看了眼,日头高悬,万里无云,并没有要变天的迹象,想来是丞相的心里堆叠起了乌云吧!她又追问了一句:“相父当真不考虑吗?我愿与相父同守这个秘密,将来皇嗣继位,相父不欢喜?”

丞相虎着脸,有种山雨欲来的恐怖感,冷冷望着她,口气十分强硬:“臣绝不考虑,请主公及早打消这个念头。”

她微有些失望的模样,“相父是怕乱了人伦?”

他说倒也不尽然,“臣发过愿,此生非绝色不娶,因此对不住,只有辜负陛下美意了。”

第7章

架空皇权,巩固相权,一切公事公办。这期间帝王是对手,是鱼肉,应该摆在敌对面。所以她恶语相向倒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人之常情,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常年与你做对的人。但如果她本当恨你入骨,却忽然表示想和你谈谈私事,甚至打算和你生个孩子,那么除了惊吓之余,就应该考虑她究竟有什么居心,是不是除了夺回大权外,还有让你辞官还乡的意思。

在大多数人眼里,少帝是个寡言雌懦的人。朝堂上能够表决的事不多,基本除了“请相父定夺”,就再也不会说其他的话了。丞相一度也和众人一样,这小小的帝王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当初先帝托孤时,她还是个身量不及他腰带高的孩子。先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引导她:“阿婴,叫阿叔。日后只有阿叔能护你周全……叫阿叔……”少帝站在脚踏上,怔着两眼,嘴像贴上了封条,直到先帝咽气,她都没有吭一声。当时他就想,这孩子小时不佳,大也不足为惧。这些年来他为王佐,替她处理国家大事,她的任务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习字。

丞相对少帝最初的设想,是“人主之体,重如山岳”,任何棘手的事都不劳她过问,当个现成的太平皇帝就可以。然而她似乎有她自己的想法,十岁那年起,校场上经常能见到她操练弓马的身影,他以为不过是小孩子排解寂寞,坚持不了多久,可她一练就是五六年,摔摔打打满身是伤,从来不言痛。丞相很疑惑,观察良久,觉得大概是“稍有恒心的排解寂寞”,并没有往心里去。结果现在似乎有些东西慢慢在改变了,从她要求立后,就必须换一种角度来审视她。从前的沉默是韬光养晦,是扮猪吃老虎,她的胆子和雄心一点一点在壮大。到如今公然的和他提这么不着边际的要求,这是彻底要同他打擂台了吧?

丞相的骄傲和孤高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他看少帝,越来越不是滋味。

扶微受到的打击也很大,细细揣摩他的意思,他是说她不够漂亮吗?她来前照了半天镜子,不能傅粉,好在她生得白净;不能抹口脂,好在她唇不点自红;不能画眉,好在她眉眼深邃匀停……究竟哪里不好看,让他嫌弃?

她既是皇帝又是姑娘,别人评价你姿色欠缺,那还得了!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凉凉对丞相道:“相父想娶绝色?朕觉得朕就是绝色,难道相父看不见吗?”

丞相不配合地别开了脸,态度很鲜明,他真的看不见。

简直是个睁眼瞎啊,求才纳贤火眼金睛,对于美色的标准却那么堪忧!少帝憋闷地调开视线,望向聂灵均离开的方向,“也罢,相父举荐此人,我立他也未为不可,不过皇嗣一事,不知相父有什么打算?皇后怀不了孩子,皇帝大着肚子上朝,岂不天下哗然?或者我称病静养十个月,这期间的朝政请相父代劳,相父以为如何?”

丞相竟有些不好意思作答了,理论上是这样的,可是说出来,似乎又有图谋江山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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