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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_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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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长吁短叹:“不要仗着春秋鼎盛就大意了,楼夫人当年将你托付给我,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生的孩子看待。我也知道星象这种东西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我看还是要抽调些人手到御前才好,待我下令光禄寺,选拔身手了得的卫士,回头再让他们将名册呈由你御览。”

扶微倒没她这么重的心思,笑道:“天象一天一个变化,停留七日才能作准,母亲不必着急。臣正好想去永安宫讨母亲的主意,恰巧母亲来了,就在这里请母亲的示下吧。”她忖了忖道,“立丞相的养女为后,先前是议准了的,后来出了荧惑守心的事,太傅奏请延后,因此就搁置了。臣在想,不论这星象当不当得真,皇后总是要立的,一来为朕亲政,二为承继宗庙,这是家国大事,轻易荒废不得。”

粱太后点头,“说得很是,不过我也忧心,皇后的人选……”

她说不碍,“棋不动,全盘皆是死局,只有动起来,才能化腐朽为神奇。”

太后终究是向着她的,目前的境况也确实如此,安于现状,就得继续受人控制。倒不如拼一拼,或者有条新路也未可知。

“陛下打定了主意就去实行吧,可说是奉我的命,谁要封驳,请他来寻我。”

扶微大喜,站起身深鞠一礼,“臣这就命尚书草拟,待朝会上宣读。多谢母亲。”

皇帝御宇,颁布的诏书言必弘雅,辞必温丽,尚书台就是专为皇帝修饰辞藻的部门。几日后早朝如常进行,除了御史中丞奏议派遣官员巡检诸国以外,没有任何人正面提及荧惑守心。这样扶微倒松了口气,及到朝会将散时,慢悠悠道:“前日太后临章德殿,问起立后一事进展,朕不敢有悖,趁今日早朝,有诏书宣读。”

宣旨官上前来,面向文武百官展开了简策——

“朕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宗宙,战战兢兢,无有懈怠。闻为圣君者必立后,有司奏议,丞相之女宜奉长秋,为天下母。制曰:可。是以太尉持节授玺绶,宗正祖为副,立聂氏为皇后。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种种,不咎既往,元佑十年以前,皆勿听治。”

常侍郎高亢的嗓音在却非殿上回荡,旨意宣读完,恰如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石子,自丞相以下,众臣面上都有了凝重之色。

聂灵均的出身没有必要言明,只要冠上丞相女的称谓就足够了。扶微知道,令丞相不悦的还是大赦天下。每逢国有大喜,帝王颁布恩典虽时见,但不是必须。这个时候施恩,是看准了“谋逆重罪主犯除外,家人一概可免”的特赦。等魏时行慢慢查,不知还得蹉跎多久,她要救上官照,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赏颗甜枣给个巴掌,丞相现在应当恨极了吧?他一心扳倒源珩和上官明月,如果不能斩草除根,比要他当众出丑还让他难受。

少帝的脸上浮起了闲适的笑,“相父,待宗正及太史议定了吉日,朕会亲自登门纳征的。那日有幸得见皇后金面,朕思念甚甚。请相父带话皇后,让他安心静养,朕再过几日,便去看望他。”

丞相倒也没有显出什么不满来,舒袖长拜下去。但从那声淡而无味的“诺”里,她还是品出了愤怒的丝缕。

第17章

做人么,就是要变通。譬如你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又对你无意,那么如何让他主动来找你?扶微因有职务之便,所以稳坐章德殿,只等丞相来觐见。来了应当怎么应对呢,她坐在重席上冥思苦想。上官照是要救的,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能松口放弃。昭狱里的日子不好过,她曾经派人去打探,那位年轻公子的身上,已经再也不见当初精致幽雅的富贵气象。日日拴在木架上受审挨打,她不能想象那是怎样的折磨。这世上什么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咬牙切齿的倾轧。她是皇帝,尚且能够感受到这种寒意,何况阶下囚的阿照呢。

她看看日头,料想时候差不多了,可是从巳时一直等到申末,他也没有来。

算计落空,真是让人沮丧,不过也不气馁,至少营救旧友的计划提上日程了。只要六礼一过,大婚当天廷尉府就得放人。这么算来立后立得好,既能归政又能救人,实在是赚大了。

纳采、问名、纳吉,这些都委派太常和宗正办妥了,因天象有异,一片惶惶里筹备婚事,总有点苦中作乐的嫌疑。扶微却饶有兴致,她这辈子是等不来别人的聘礼了,但自己亲自给别人下聘,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少府卿请她亲自查验,累累黄金堆在殿里,光芒耀人眼。

“依悉仁宗皇帝纳后故事,聘黄金两万斤,谷珪、羊马、束帛,一如旧典,请陛下过目。”

她抱着袖子欠身看,皇帝娶个老婆真是费钱,但不知如果丞相来聘她,一个皇帝值多少金子?少说也要五万斤吧!

她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转头问尚书,“版文玺书可都准备好了?”

尚书道是,“一切准备妥当,请陛下放心。”

她从殿里出来,回想一下,又有些悲凉。自己的大婚竟是这样的,感觉不到快乐,如同寻常政务的办理,有的只是对大权的跃跃欲试。

第二天登门纳征,原本还是应当由臣属承办,但为了标榜与丞相之亲厚,对皇后之爱重,少帝必须御驾亲访。

皇帝出行,这回不再是一人一马穿街走巷了。太史占卜出大吉的时辰,少帝登六马金根车,前后有五时副车相伴。另有侍中参乘,属车共三十六辆,一路浩浩荡荡赶往丞相府邸。法驾的规制嘛,隆重才显出对这门婚事的重视。她整了整蔽膝,金线绣成的粉米、黼黻,抚上去有鲜明的顿挫感。探头看了看,街道两侧跪满了瞻仰天颜的百姓,闾里快到了,丞相应当已经恭候了吧?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涌起急切的感觉来,权把这次的婚仪看作她和他之间的,那种心情又大不一样了。

黄门擎手来搀扶,她从车内下来,玉璜和冲牙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看见他便忍不住笑了,“相父久等,我来下聘了。”

丞相平视她,她双眸光华璀璨,吓得他急忙俯下了身腰。这种一语双关的话她最拿手,没有说成“我来给你下聘”,大抵是碍于周围人多罢了。

他比手请少帝和礼官入内,少帝安坐后便听尚书宣读版文:“咨丞相相如之女,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姿,如山如河,宜奉宗庙,永承天祚。以玄鑂皮帛,马羊钱璧,以章典礼。今使使持节,司徒信,太常昆,以礼纳征。”

丞相揖礼答曰:“皇帝嘉命,降婚卑陋,崇以上公,宠以典礼,备物典策。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这些拗口的话都是过礼必须,帝王家办事崇尚的就是化简就繁。扶微一旁看着他们逐样交接,直到金银铺陈满了整个庭院,心下还感慨,难怪七岁的张偃认为皇帝过礼是来“买”阿姐,帝王的婚姻大多出于交易,即便有爱,也需婚后培养。

扶微很想支着头,因为晨光下的丞相美得像画一样,只有摆个充分享受的姿势才能好好欣赏。以前殿上见他,总在一片黯淡的阴影下,导致她想看清他穿了什么质地的中单,都要费很大的劲儿。今天的丞相终于站在日光下,剑眉星目,举止朗朗。她看见他抬起手接版文,那修长匀称的指尖上红梅一点,直挠到她心肝上。

少帝轻轻掩起了口鼻。聘谁都是幌子,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他。

尚书回禀:“陛下,大礼已成,其后就是请期和亲迎了。”

她说好,“一切按旧典,务要隆重为上。”言罢一摆手,“事已经办妥了,随法驾来的人都撤回禁中吧,略留几个卫士就可以了。朕还要看望皇后,慢行一步。”

宗正等不知道她打什么算盘,领了命,很快就散了。

于是庭院里开始忙着归置黄金和牛羊,上房只余少帝与丞相,君臣各据一方,眈眈而望。

“相父不高兴吗?”她一脸茫然,“是因为爱女婚嫁,心里不舍?”

她明知道不是,却有意这么说,有时候这孩子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丞相说不,“臣高兴得很。”

“那怎么不笑?”她起身走过来,玄衣纁裳称着深刻的眉眼,艳色咄咄,让人不敢细看。

他退后半步,很有戒心的模样。当着众臣他可以进退从容,两个人独处时,他就习惯性的把她当成洪水猛兽。

扶微郁塞地斜眼睇他,“相父怎么了?那么怕我?我今日是来提亲的,又不是来寻衅的。你不是想让我册立聂卿吗,我都照你的话做了,你还不欢喜么?”

丞相面无表情,语气也十分疏离:“我想同陛下谈谈大赦天下的事。”

终究还是忍不住。她颔首,慢慢走到槛前,把门关了起来,回身道:“相父说吧,我听着呐。”

丞相到底见过大场面,虽然她关门对他是种震慑,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夺门而出的欲望。室内香烟袅袅,她负手站在门前,屉子里一棱一棱的光从背后照过来,年轻的少帝愈发张牙舞爪,徒然生出了三头六臂一样。丞相调开了视线,“立后大赦天下是应当的,不单立后,立太子也是一样。臣已传令各郡国,有刑狱在身者,大赦之日一律释放。但有一桩,凡谋逆欺君重罪者不在其列。元佑十年反案尚未了结,因此昭狱钦犯仍旧扣押,特此禀明圣上。”

扶微早就知道他不肯罢休,“诏书已经昭告天下了,相父是要封驳么?主犯受审是应当的,罪及九族也要等我下令才是,相父就不必操心了吧。”

所以翅膀还没长硬就着急要飞了吗?丞相淡声道:“臣受先帝遗命,辅佐少主,不能因一时忘我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案子没审清,所谓的主犯从犯尚没有定论,放走了一个,无异于放虎归山,请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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