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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_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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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眼叹息,自己所求太多,他想要的,仅仅只是她此刻宣侍医罢了。

“替我把丞相请来吧……”

话音才落,就见门上有人进来,大约来得很急,罗衣单薄,连罩衫都没有穿。扶微勉强支起身,咳嗽了两声道:“相父来得真快……”

上官照忙起身退到寝台下,俯身对丞相参礼,丞相不满他过于接近少帝,因此也没什么好脸色,只道:“来的路上斛律都尉同孤说了经过,掖庭令需查问,你执孤手令入北宫,这就承办去吧。”

上官照应了声诺,不放心少帝,回首顾盼。扶微做了个口型道去吧,他才安心出了殿门。

左右人随即都散了,她昏昏倒回枕上,头晕得厉害,语气却得意:“我先前说了,夜半在寝台上等你的,你到底来了。”

这时候还有闲心调笑,丞相狠狠白了她一眼。提袍上木阶台,坐在她身旁查看,她的脸那么红,半熟的虾一样。拿手探额,掌心滚烫一片,当真是病得不轻。

“我带了人来替你诊脉。”

她哼哼了声,他一到她就觉得自己有了依靠,浑身放松下来,连话都说不动了。

丞相抬手击掌,殿门上又进来一人,穿着绕襟曲裾,戴着幕篱。幕篱长长的黑纱一直垂委到地面,分辨不清面容,但从打扮上看得出来,应当是个女子。

扶微粗喘了两口气,灯火太亮,令她感到不适,她不得不眯起眼来看,“这是何人?”

那个女子走过来,撩起幕篱上的轻纱露出面孔,她一看又发笑,“朕的皇后来了……”

灵均面色凝重,这时候万没有兴致和她打趣,摘下幕篱搁在一旁,牵起袖子上前来为她把脉。她的手腕纤细皓洁,仰放在脉枕上,根根青色的血管分明,看上去脆弱可怜。丞相垂眼一顾,她手里还攥着那支残笄,他嘴角微沉了下,没有说什么,从内寝退了出来。

里面断得怎么样,他不知道,灵均的医术很好,治疗大多数症疾是没有问题的。夜凉如水,他站在广阔的露台上,偶尔一阵疾风吹过,灯亭里的火焰噗噗作响,殿前广场便跟着载明载暗。夜到了最浓稠处,乌云遮住了月,连一颗星星都不见,大概快要下雨了。

值宿庐舍里的太医还在候着,他们对天子的病情有诊断和记载的责任,但眼下丞相带了外面的医者进来,不敢说来路不明,至少是不合规矩的。太医丞愤愤然,“陛下病中,宫外人随意出入禁内,可算阑入①?”

太医令掖袖叹了口气,“丞相是引人,侍中又接了符藉,似乎看不出什么错处来。”

太医丞咄咄,“那臣等如何记载这次上疾?”

太医令对插着袖子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孝武帝不讳②,大将军欲收天子六玺,尚符玺郎不肯交玺,说‘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高丞今日颇有前人之风啊!”说着朝章德殿努了努嘴,“上在,丞相在,君要是有那胆量责问,我陪君一同前往。”

太医丞被他堵了嘴,果然讪讪不敢再言了。太医令复又叹息,“等着吧,里面诊完了,总要开方子煎药的。到时候命药丞录于档,太仆要查阅,咱们也好有说辞。”

这里正商议,廊道上有人执行灯过来,走近了一看是黄门令建业。太医丞忙迈出去相迎,建业到庐前,双手恭敬托着,将牍板送到了太医令手上,“金令,请遵方上所具的药,命药丞配全。”

太医令微微侧过身子,借着庐内的光看,见牍板上写着桂枝、白芍、炙甘草等。他抬头谨慎打探,“上是染了风寒?里面的女医……”

建业压了压手,示意不可多言,“丞相知道医档上不好记载,令注明中宫侍疾就是了。”

“中宫侍疾……中宫?”

太医令和太医丞惶然对看,建业点了点头,转身返回大殿去了。

中宫侍疾,中宫果真是极其尽心的,命将寝殿内火烛灭了一半,少帝用过药后睡下了,他便在寝台边上跽坐了一夜。

扶微病得糊里糊涂,外面怎么样也管不上了。灵均的方子好像很管用,喝下去不久身上就起了一层汗,四肢也稍稍轻便,没有先前那么沉重了。后来睡着,睡得还算安稳,到五更天时自发醒了,挣扎着便想起身。

灵均忙伸手按住了她,“陛下干什么?”

她朝外张望,“什么时候了?今天有朝议,我要准备视朝。”

灵均无奈地看着她,“臣没见过陛下这样勤勉的帝王,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病了就该好好休息,陛下身上的烧还没退,出去一见风,又要加重病情。还不如留在内寝调理,等痊愈了再问政事吧,反正有君侯,出不了乱子的。”

扶微确实感到惫懒,便不再坚持了,趴回枕上长吟一声,“皇后照顾我半夜,辛苦了。我竟不知皇后还通岐黄,紧要关头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灵均笑了笑,“臣是一个泥人,由君侯亲手打造。陛下需要什么,君侯便往我身上灌输什么,我是为陛下而生的。”

她听后微笑,缓缓点头,“若没有丞相,我大概都死过好几回了。”顿了顿问,“侍中在哪里?”

灵均听她提起侍中就气鼓鼓的,“皇后在这里,中官当然要回避。他们应当在殿外听候传唤呢。”

“丞相呢?”

灵均回身望了望,“先前在侧殿,后来就不知道了,也许已经回相府去了吧。”说着掩嘴,大大打个呵欠,蹦出了两眼的泪,还要殷勤问她,“陛下渴么?臣为陛下倒茶汤来?”

扶微摇头,“喝了一肚子药汤,哪里还会渴。皇后困了吧?我现在好多了,不用再守着,你回去休息吧。”

他却说不,“臣要一直守到陛下大安为止,大婚近在眼前了,臣不愿陛下拖着病体完婚。”他笑得促狭,“臣要新娘子健健康康的,这便是臣的福气。”

扶微乍一听,顿时变了颜色,“君慎勿妄言,什么新娘子,谁是新娘子!”

她潜意识里还是抵触的,因为羞愤,脸上升起一团红晕来。灵均看着她,心里只感到悲哀,“究竟臣怎么做,陛下才能接受臣呢?侍中也好,丞相也好,就算陛下待他们再亲厚,他们到最后终究都是别人的。”

都是别人的,只有行过大礼,才是自己的。扶微头痛欲裂,这孩子说话入骨,真不叫人消停。她盖住眼睛抱怨,“皇后就不能让朕好好养病吗,非要说这些话!”

灵均抿着唇沉默下来,郁闷了片刻又打个呵欠,伸着腰说:“臣真有些困了,天还没亮呢,陛下再睡一会儿,臣也合一合眼。”言罢不待她说话,自己倒在寝台上,舒展开身子,四仰八叉地躺下了。

扶微拿他没有办法,虽然他办事圆滑老练,但年纪毕竟小,她也不好过于苛责他。只是忍不住品评他的睡姿,“你穿着曲裾,怎么睡得像个蛤蟆?这动作很不雅,女人不是这模样的。”

他听后转过身来面对她,两手交叠枕在耳下,腿也蜷缩起来,曲裾缠绕,线条立刻变得很优美,眨着眼睛问:“这样呢?这样便雅了,是吗?”

扶微看着他脸上的胭脂失笑,“如果你是个姑娘,一定有倾国倾城貌。”

他却很自信的样子,“臣虽不是姑娘,陛下也不用担心臣将来没有倾国倾城貌。臣尚小,就被陛下预先收藏,陛下日后会发现,自己捡了大便宜。”

大约是吧!看这鼻子眉眼,用不了几年就会长成一代“艳后”。如果没有丞相珠玉在前,也许她真的会安于现状,和她的小皇后一心一意过起日子来。

十月的夜寒浸浸的,他和衣躺在寝台上,她怕他着凉,分了一半被褥给他。他发现了,立刻蹬鼻子上脸,扭啊扭的,扭到她身旁,献媚道:“臣暖着陛下吧!陛下靠臣睡,病马上就好了。”

扶微的周围几乎全是男人,除了面对丞相时有身为姑娘的自觉,其他时候通常会刻意忽略自己的性别。灵均是个可爱的少年,她心里并不排斥他,加上和他共寝也不是头一次,所以十分坦然。只是警告式的点了点彼此间的空隙,示意他保持距离,灵均很聪明,意会后虽有些失望,也还是乖乖遵循了。退后一点,支起身为她塞了塞肩上被褥,轻声说睡吧。

一双小儿女,都是青春浪漫的年华,即便并肩躺着,也是纯洁的,没有任何令人想岔的地方。丞相捏着漆杯站在帘幔后远望,内寝的青玉五枝灯几乎都灭了,唯有最顶端的一面灯盘还亮着,所以室内光线不足,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有灵均照顾,少帝甚好。慢慢她就再也不需要他了,他的职责只在朝堂上。她病了也好,来月事也好,都不需要他操心,他终于解脱了。

漆杯里的茶水因倒得时候过长,渐渐凉下来,丞相带着庆祝的味道一饮而尽,那没有温度的液体一路从喉头滚滚而下,直凉进了心里。

建业鞠着腰从殿门上进来,见丞相在小寝外站着,上前压声道:“君侯一夜没合眼,还是休息一会儿吧。上这里有臣等伺候着,又有中宫亲侍,君侯当放心。”

丞相呼出了一口气泏气,“今日朝议,陛下抱恙不能视朝,孤要去南宫主持,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头看他一眼,“你如何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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