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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_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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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微愈发奇怪了,“太傅此话何解?朕排除万难才组建三署,怎么就不恋栈了?”

太傅不答话,转头看看孙谟,向他递眼色,示意他解释。孙谟无奈,站起身道:“请上容臣回禀。距上大婚,已有月余,朝中格局一如往常,事事以丞相为首。丞相幕僚嚣张,打压陛下提拔的官员是家常便饭,连臣这位尚书仆射在台阁也呆不下去,干脆跑到光禄寺来了,难道上还未察觉吗?臣为人耿直,说话不大中听,请上包涵。今日臣代诸君问上一句,上昔日的豪情壮志可还在?欲图威加四海的壮志可还在?若千秋万岁殿大宴时的推脱是隐忍,如今各路王侯皆已离京,陛下何故还不亲政?尝有光禄寺侍郎具本参奏,指责丞相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那封奏疏可曾到陛下手上?尚书台虽名义上掌综理政务之权,说到底仍旧受丞相掌控,难道陛下仅满足于表面的臣服吗?那位侍郎是再也不见了,陛下道他去了哪里?丞相党羽业已跋扈至此,既然上无体下之意,臣等纵有报国之心,亦无安身之力,陛下还愿意听臣等谏言吗?”

孙谟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扶微坐在那里,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连带浑浑噩噩的脑子也一并浇醒了。

她好像只顾着恩爱缠绵,忘了肩上大任,也忘了这朝堂上除了丞相,还有其他官员。朝中势力本就分为两股,即便她和丞相握手言和,底下人的矛盾如何调和?斗争还在继续,奏疏依旧敢扣而不报,连那个谏言的官员都失踪了,这是多大的一种威胁,是在向皇权宣战!

她煞白了脸喃喃:“是朕疏漏了……”

太傅拱手道:“陛下不可安于现状,帝王大业,不进则退,一味的容忍,只会令宵小愈发猖狂。陛下需知道,天下只有一位帝王,英主绝容不得项背有刀锋相抵。丞相于陛下,便是那柄利刃,是乱政摄魂的砒霜。然臣等冒死相谏,不知陛下如何思量。臣等言尽于此,还请陛下明鉴。”

扶微愣愣看着那群三署郎重又出席伏地,她心里跳得砰砰的,血潮阵阵,催得她几欲晕厥。

为什么丞相不善加约束手下那些人呢,也可能是积重难返,就算他有心,只怕也不能面面俱到。朝堂之上终究不能有人分庭抗礼,她想和他同治,结果便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耳光。

她定了定神抬手,“太傅与诸君所奏,朕都知晓了。请起吧,起来咱们君臣再议。”

三署郎们稽首不愿起身,她没办法,只得命左右黄门逐个相扶。好不容易劝得众人入座了,议郎直身长揖,“十日后乃冬至祭天大典,陛下可趁此时机向天呈禀还朝亲政。届时随扈缇骑,一应用陛下亲信,乃至圜丘守卫,也需钦点天子禁卫,以防不测。”

“待丞相归政,陛下可按预先的计划实行,削减京畿大都督兵权,设八校尉。京城远近分三辅,任命右扶风、京兆尹、左冯翊。权臣何以令人惧?惧的是文武兼管,丞相之所以手眼通天,主要还是仰仗他手中的兵权。只要想办法架空,他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到时候陛下愿如何处置,悉听陛下圣裁。”

当皇帝好么?扶微看着那些开阖的嘴唇,脑子里空空的。权力使人迷醉,也令人骑虎难下。很多时候她的个人意愿一点都不重要,她首先是大殷的天子,其次才是个人。要当明君,就得听谏言,哪怕是谴责叫骂,对的就该虚心接受。她也难,越来越难。如果没有那么爱他,今天的议案毫不犹豫就可以拍板。打倒他,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可是谁能预料,梦想是会变的。以前想让他匍匐在她脚下,现在却想权色兼收……

她握起拳,一掌击在了案面上,“先前说的那位侍郎,命廷尉追查下落,不论生死,一定要将人找到。然后以此为切口,彻查下去,务必将涉案要犯捉拿归案,朕要砍他的脑袋做牲祭!至于校尉与三辅,此乃朕之夙愿,当设!如今朝纲动荡,公然行凶者亦不在少数,长此以往,朕的朝堂就要变成屠场了。朕要一人,行法不避权贵,敢面折大臣于朝,如此朝堂才得太平,百官才得安伏。”

此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了。少帝的意思很直白,就是设酷吏。酷吏这类人如同双刃剑,使得好,能平定朝纲;使得不好,会令朝野风声鹤唳,百官惶惶不可终日。对于大殷现在的局势来说,有这样一个人不算坏事,许多天子不可亲力亲为的事由他插入,便是有错漏,他也是天子的挡箭牌。但是这类人通常贪暴残酷,万一使用不当,那么将来死于他手的忠良,可能远比犯法违禁者多。

“上可愿三思?”太傅揖手,“酷吏之制,恐非长久之计。”

“朕不需要长久,只在朝夕。”扶微起身,掖着广袖道,“适才所议之事,一桩一件都要执行。朕虽是守成之君,却不愿当个闭目塞耳的昏君。”她指了指孙谟,“你回台阁去,仆射乃尚书台副官,如何弄得丧家犬一般?前朝尚书令不过是虚职,告诉刘赏,他胆敢以权谋私,就让他滚出尚书台,朕的政务中枢,还轮不着他来指手画脚!”

不管怎么样,少帝这回是铁了心的要大展拳脚了。本就当如此的,帝后尚在新婚之中,一时疏忽情有可原。但天子松懈,丞相门客并未松懈。皇后出于丞相府,会令丞相的势力更加庞大。原先若志在朝堂,那么渐渐就会蔓延进后宫。帝为乾,后为坤,乾坤大半在丞相手中的时候,恐怕离他直接取而代之也不远了。

扶微在一片歌功颂德声里走出了光禄寺。

天上又飘起了零星的雪,侍中在殿外守候,时间久了,铁甲肩吞上染了薄薄的一层白。见少帝来了忙执伞相迎,她对插着袖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子清,朕觉得皇帝一点都不好当。”

少帝很少有这样的感慨,斛律却并不意外,他说:“陛下是有道明君,才会倍觉重责在肩。若是稀里糊涂贪于享乐的皇帝,只会嗟叹人生苦短,不够他逍遥的。”

扶微听后一笑,“你竟也学会奉承了。”

斛律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臣这不是奉承,是实话。”

她笑着摆摆手,提袍跨过了金马门。

时间从枝头汤汤流过,她自第二日早朝后,三天没有再见丞相。想必她这里的动静,早就传到他耳朵里了,也许是对她失望了吧,他也没有来看她。

丞相官署离天子路寝并不远,隔着几重殿宇和高墙,但是不想相见,仿佛永远都遇不上。

长史回禀,“尚书令遭弹劾,恐怕不日就会移出台阁了。”

丞相脸上淡淡的,“尚书仆射可代尚书令行权,那若是尚书仆射不在了呢?”

长史恍然大悟,“自然是尚书丞。”

他笑了笑,笑容寒冷,感觉不到温度。打开今早收到的飞鸽传书,转身在地图上查找,自言自语道:“快入荆王封地了……传令过去,明晚便动手。做得干脆利落些,别留下什么破绽。”

“诺。”长史道,“还有一事,廷尉丞正查办的兵械案,看来不妙。不管燕氏家主是否知情,目前所得的结果处处与燕氏有牵扯,恐怕对君侯不利。”

他有些不耐烦,“这种事还要孤教你么?牵扯不清,那就快刀斩乱麻,魏时行查到哪里便清理到哪里,这样的小事,竟让你们这些谋臣束手无策?”

长史诺诺答应,不敢耽搁,领命承办去了。

一时堂室中寂静无声,他坐在那里,感觉夜凉如水,从脚下一直蔓延上来,半个身子都快要冻僵了。

案旁的一树灯火,在青玉的托盘上各自燃烧着,其中一盏的灯油将耗光了,和其他四盘相比较,明显羸弱了不少。他执起一把铜匙,将边上的灯油匀过去一些,那灯芯渐渐亮起来,映照他的眉眼,他丢下铜匙,别开了脸。

一山难容二虎,她说一公一母没有妨碍,其实不对。当食物紧缺的时候,照样斗得你死我活,即便是一对,那又怎么样?弄权的人,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成王败寇。他如今自觉情绪复杂,一面欣慰于她的谋略,一面又感到危险。这是政治动物的一种本能,与爱情无关。他在泥足深陷前就料到会有这一日,政事上的风浪都能够应对,怕的是她没有以真情待他,最后赠他空欢喜一场。

组建八校尉?她尚且没有这样的能力,下令是口头的,只要他愿意,可以让她实行起来遭遇数不尽的阻碍。他就是有些伤心,发现自己就算归政,因为他手上有兵权,她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但若连那个他都放弃了,那自己还剩下什么?任人鱼肉,她甚至连酷吏都为他准备好了。

爱上一头狼,他扬唇轻笑,除了谈情说爱,还要互相撕咬,如果心脏够强壮,倒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门上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司直进来回禀:“东曹掾1有奏疏抵京,请相国过目。”

丞相接过来看,上面将盖侯如何擅设国政,私通匈奴的细节一清二楚地罗列了出来。他叹了口气,“具本上奏吧。”

司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盖侯虽官高傲慢,尚不至于谋反吧……”

他漠然一哂,“那条秦道,宽约十丈,盖侯花了十五年时间修通上郡至朔方,你以为果真是为了便于长主回京省亲?”他将手里的简牍卷起来,扔在了案上,“当初秦王以三十万兵力修建直道,为的是北击匈奴。那原本就是兵道,结果在满朝文武眼中,竟成了一条归宁的娘家路,实在可笑!”

第55章

丞相官署出具的奏盖侯谋反奏疏,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完成了。然后添减添减,润润色,待交到丞相手里,已经捯饬得像模像样。

你在算计我手中的大权,我依然一往无前为你肃清前路,说起来真是令自己感动。丞相以前以为自己天生凉薄,除了连峥,他几乎没有太过在乎的人。后来生命里出现了柴桑翁主,那个小小的女孩,在春生叶的湖畔对他笑得温柔。他本以为以后会娶她,因为自己对感情一向没有太高的要求,既然一时戏言答应了,就这么有规划地进行吧。可是到最后,他连她什么时候病逝的都不知道。大约半年以后,胶东王一次入京办事,无意间提起长沙王翁主,他才忽然想起来……看看,他就是这么无情的一个人。

然而遇见了少帝,是命里注定的劫数。就像她说的,他干的坏事她都知道,她的丑样子他也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先帝是最大的赢家,病榻上抖露出她的身世,就表示选定他当她的保姆了。她尿了裤子要找相父,夜里怕鬼要找相父,每天十二个时辰,他为她的政务奔忙,还要应付她不定时的传召,根本没有时间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想想,她之所以这么不遗余力的拖累他,可能是早有预谋。如果他不忙,哪里轮得到今天的她!本来他的屈服,是经不住她的纠缠,没曾想将就的爱情来得也分外热烈,现在欲罢不能的是他。

无情无义的孩子,喜欢起来如淳,郎君,不喜欢起来就夺你的权,想方设法架空你。如果当初自己能坚定决心就好了,今天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和她决一雌雄。现在呢?怎么办?想给她教训,也要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怕伤了她,她会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鼻子。

自作孽,活该!他有点生气,又不算太生气,冷静了几天过后,慢慢可以平息怒气。就当孩子的无理取闹,恼火一下,过去也就过去了。反正人生的奇趣在于经历一个又一个的波折,无论谁造成的都一样化解。不相见,是为了给自己适应的时间,害怕一见面就争吵,这样对彼此都不好。

奇怪,他现在的脾气变得这么温和,连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怀柔对内不对外,丞相打压起异己来,风采依旧。

长主的事已经解决了,他接到消息后拿起官署的奏疏,去路寝面见少帝。恰巧太傅和几位天子信赖的臣僚都在,他把奏疏呈上去,当着众臣的面,条理清晰地上奏了盖侯的反迹。

太傅等别不清苗头,对丞相此举反应激烈,“盖侯镇守朔方保边疆平安,相国身在京城高床软枕,所以有这精神打压良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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