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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_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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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红宇:“咱哥俩出名儿,都是在北京市公安局挂了号的,有案底的,我不提你就装不认识我?”

段红宇端详着贺少棠平静的脸,撅嘴道:“少棠,你是当兵当的吧,披一张军皮你就正二八经了,眼里没我们这些人。”

“你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不招人疼了。”

段红宇眼睛发红,不爽。

贺少棠垂下眼,乌黑的眼睫轻微抖动,被戳到心口。现在当然与以前不一样,人大了,成熟了懂得分辨是非曲直。再说,当兵几年在部队里受得约束与磨砺,打磨性子,逐渐在他脸庞眼角处刻上凝重与沉稳的力道,说话也变和气了。他看起来都比段红宇要大上三岁,实际比对方还小几个月呢。

当时四九城内军车横行,红卫兵造反派四处抄家武斗,社会秩序一片混乱,许多应届中学生小小年纪无处可去,就在城里晃荡,滋事,浪荡青春。国家解决这些人的出路,遣送大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去东北新疆建设兵团。在农村劳动的知青更加清苦。相比之下,当兵与进大工厂已经是相当好的出路,这在当年都要有路子的,讲究出身,红五类子弟才能通过部队或者兵工厂的政审。

贺少棠与段红宇这一代军区大院出来的混子,当年都张狂过、浪过。后来一个个的命运全部被卷入时代洪流的漩涡,成为整个动乱年代不甘命运捉弄却又无法挣脱禁锢的不和谐因子。在厂里游手好闲,到附近村子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惹村民向厂领导投诉抗议,这种事段红宇一伙人可没少干。

贺少棠年纪渐长,性情慢慢沉稳下来,于是逐渐跟段红宇起了隔膜,不屑再与那一路人混。少棠被军装包裹住的骨子里的狂与傲气,比段少爷又高出一个档次,不动声色的“威”,三棱刀也早就换成步枪了。用段红宇嫉恨的话来讲,“我是小流氓,你姓贺的现在是穿制服的流氓!”

少棠心里装着别的盘算,试探着问:“红宇,我听说上面派给你们厂里明年的大学生名额,有你?你申请了?”

段红宇眼神懒洋洋的:“可算快熬出头滚回家了。”

少棠挑眉:“还真有你?你弄到指标了?”

段红宇忽然高兴了,话音腻歪,热脸蛋几乎贴上去:“舍不得我?想跟我一起回去?”

贺少棠躲开对方的嘻皮笑脸,心事重重:“你跟人家没出路的工人抢大学生指标干什么,你明明可以走关系进部队当兵。”

段红宇:“我才不当兵,我比不了你,我吃不了那个苦。”

贺少棠:“你这猪脑子能念书?”

段红宇不屑道:“我也念不了书,可是工农兵学员能回城!”

“老子忒么就是为了回北京!”

“进了大学混出来将来就有好出路,出来就是机关干部!我跟这帮农民在山沟里混日子?!”

贺少棠眼神黯淡下去,心里一沉,就为这名额,他都给北京打了好几通电话。他沉默半晌说:“红宇,要不然,你别争了,放弃行不行?或者明年你再走,把你那个名额让出来。”

段红宇诧异:“你什么意思?”

贺少棠:“你才多大,没家没口的,你急什么呢?”

段红宇:“废话。”

贺少棠正经道:“段红宇,不是我找你别扭,你们厂论资排辈根本轮不到你,那些干了八年十年的老职工早就该调回去。说正格的,你怎么拿到指标的?!”

段红宇扭头盯着这人,发怒道:“姓贺的,你今天哪根筋拧巴了啊?!”

这天这一场谈话,两人没谈拢,不欢而散。

少棠站起来,烦躁地用鞋底捻灭烟头。

段红宇嘟囔着骂贺少棠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发小兄弟,竟然替哪个外人说话。

贺少棠戳到实质,段红宇年轻轻一个祸害,混子,在厂里整天招猫逗狗不干正经事这种人怎么可能走常规分到指标,倚仗背景暗箱操作是明摆着的。

少棠是真把孟建民的心事当成个事,去打听了,才知道指标还未全厂公示早就内部瓜分,对号入座,一个指标一个人。段红宇这小兔崽子可算捞着了。那时候的好出路,要么路子硬当兵,要么走关系拿到大学生指标。像孟建民两口子这样没有背景和道行的,就窝在山沟里老死吧,你永远也回不去了!

贺少棠发动卡车,扬起灰尘,段红宇吃着土在车窗外喊了一句:“少棠,你是不是在厂里有哪个相好了?”

“你这么上心,是给你哪个相好的小傍家儿跑指标呢吧!你想带谁回北京?!”

贺少棠不耐烦地答:“我没相好。”

段红宇眼里暴露委屈与火气,甚至射出几分隐晦的妒意:“少棠,说出来给哥见识见识,你跟谁能这么铁?是男的女的?!”

相好你大爷的,还男的女的?贺少棠心想。

他那时并不明白段少爷为何如此急赤白脸,时不时纠缠他一回,涎皮赖脸。

少棠横了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找你村儿里的小惠儿滚玉米地去。”

段红宇立即问:“你是吃醋了吧?”

段少爷是个狂傲的,贺少棠其实骨子里也狂傲,只是这几年气焰有所收敛,极少炸毛发火。他一踩油门,回了一句,“滚蛋。”

段红宇盯着车窗里的侧脸,难以置信却又心有不甘,眼神像是剜在贺少棠脸上。

卡车前轮“轰”得一声发动,给这人喂了一脸黄土渣子。

……

就为孟建民这件事,少棠有一阵子烦心。他也有年轻人的冲动与毛躁,欲速则不达,当心底埋藏的美好愿望没办法实现,他没有能力兑现孟建民的希冀,没帮上忙,难免沮丧失落,嗟叹命不厚待,甚至觉得有些对不住对方。

他毕竟才二十岁一个青年,吃过一些苦,却并未经历太多大风大浪人生挫折。在某一类阶层的人生概念哲学里,人这辈子,就不会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大不了总能走关系疏通达到目的。他们没落到过走投无路诉冤无门的绝境,没有失去过信念希望,不了解真正人间苍生的疾苦与磨难。

少棠再去家属大院,带孟小北玩儿,都没进孟家门。

还是孟建民在阳台上瞧见,远远地喊:“少棠——”

孟建民大步走出来,仍是一脸温柔暖心的笑:“出山了?怎么不来家里坐?”

少棠难得腼腆,不好意思道:“待一会儿就走。”

孟建民:“你嫂子做擀面皮了。”

少棠:“再吃你家的我就不像话了么。”

孟建民心情反而极好,像个做大哥的,拽过这人手臂,甚至有些上赶着:“你小子早就不像话了,吃一顿也吃,十顿也是吃,跟我你还假客气!”

贺少棠让这一顿擀面皮撑得,又喝下几杯小酒,最终憋着没敢把残酷的实情告诉对方。他怕瞧见孟建民眼眶里骤然失望失去光彩的神情。

环顾孟家四壁,四口人拥挤一室,家具简朴,唯一引人侧目的是墙上满满的一溜一级技工证书、厂里历年颁发的奖状、工会的表彰。家里大床靠墙位置摞了好几层书,都是各种选集、苏俄小说、算术、电机工程自学教材……贺少棠自己没念过几年书,年轻时是个混的,但是钦佩会读书的人,对孟建民这类有文气儿一个书生,又长得英俊一表人才,他心里有天然的好感,希望对方能捞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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