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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事_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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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都敲了好几遍,姚姒依然没有睡意,直愣愣地望着帐子顶的缠枝花煎熬着,上一世的种种如走马灯花在脑海中闪过,不甘,难过,悲愤,失望等等情绪纷纷砸来,如散落一地的沙,叫人无能为力去拾捡。

事到如今,要么受柳筍的胁迫,要么就要对赵斾和盘托出这个令人惊悚的秘密,可怎么选,又都像入了死胡同一样,前者叫人不甘不愿,后者令人惊慌害怕,似乎就没有一个妥当的法子能解决。

窗外月影照朦胧,寂静的夜是如此的难过。

其实归根究底,还是姚姒怕承担不起失去赵斾的后果,人如果没动心动情前,似乎所有关乎情爱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可一旦爱了,人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会患得患失,她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把重生的事情告诉赵斾,可念头一起就被掐灭,世上有几个人能接受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

直到窗外渐渐染上晨光,一夜未眠的她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来,实在心烦意乱,再不肯在床上躺着,就着晨曦,悄悄地避过了在外间值夜的海棠,抱臂坐在了染着微露的台阶上。

远处的天边一片彤云流过,万物似乎都因熬过了漫长的黑夜而舒展开来,耳边是叽叽地不知名的鸟儿在练唱,晨风拂来微微的凉意和草木的芬芳,似乎还能听到街角攒动的人声,大地无处不生发起渤渤的生机。

在这微凉的晨光里,她闭起了起,心中忽然闪过几许的明悟,再没有人能比她懂得生命的可贵,生命的不可欺,命运的不可捉磨,以及任何境地里都不能失去的信念与勇气,如果凡事尽了力,至少不能让生命再留下遗憾。

她忽然拿定了主意。

纵是一夜未睡,可她精神头却尚好,除了眼底的浮着的青色外,竟是看不出一丝异样来。用过了早饭后,她先是给赵斾写了一封信,并交待海棠亲自去送,却等海棠出了门后,便唤了焦嫂子来,吩咐她亲自走一趟静云庵。

这两件事都安排下去了,午间就睡了个回笼觉,下午又去太子府里看望了一回姚娡,见她肚子仿佛又大了些,一切安好,身边服侍的春嬷嬷等人也都尽心尽力的,便觉得自己下的决心是对的,若是这件事后会有想像不到的后果,那么至少这一世的亲人都还好生生的活着。

赵斾接到海棠送来的信后当即拆开来看,信很短,不过寥寥数语,信上写着约他后日在静云庵见面,赵斾心里却并未多想,以为他两个又有几日没见面了,不过是她想念他,却又怕他堂而皇之的登门叫人说嘴,是故以烧香的名义让两人在静云庵见面,因此合起了信,只问了海棠几句姚姒的日常起居,便打发了海棠。

静云庵在京郊,便是骑马也要一个多时辰,赵斾换了身玄色的竹叶青暗纹的袍子,身边只带了个小厮,打马便朝静云庵去,路上刚好经过玉芳斋的点心铺子,想着姚姒爱吃用这家的一味酥糖卷点心,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的面,便勒了马亲自往玉芳斋叫伙计包了两匣子素点心,一路打马往静云庵而去。

可是到了静云庵,却并未见姚姒迎出来的身影,倒是海棠在山门口静候着,他很有些急切,把两匣子点心交到海棠手上,便问她,“你们姑娘几时到的?这会子在哪里?”

海棠欠身给他引路,“姑娘倒是早就到了,先头在各处上了香,这会子正在后面厢房里,奴婢这就带五爷去。”只是这话说出来后,想到今儿姚姒的一些异样,便有些踟蹰,将将转过一道月亮门,还是照实把话和赵斾说了,“五爷。”她略停了脚步,朝着厢房的方向望了眼便道:“有些话,奴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和五爷说一声。”

赵斾这才察觉海棠有些异样,立即意识到可能是姚姒的事,忙收了步子问她,“你只管说,是不是你们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海棠叹了口气,低声回道:“奴婢发现姑娘这两日很有些反常,只是要说具体哪里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从姑娘遣奴婢给五爷送完信后,姑娘除了去太子府看望过娡姑娘,后来就再没出门过,不是歪在榻上出神,便是一个人坐在花树下发呆,昨儿个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赏了我和绿蕉许多东西,说是给我和绿蕉添妆。”

赵斾连忙问她,“那你们姑娘平日不出门的时候,一般在家都做些什么?”海棠是他调教出来的人,她的话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可心里却忍不住猜测,难道她是因为和他的婚事即将要作实时而在忐忑么?越想越觉得是,不然也不会就在媒人快要上门说亲的时候忽生反常来。

海棠自己还一头雾水,又怎么能想得通其中关窍,因此只是回他,“一般都是在房里看会子书,要不就是做针线,偶尔也会和那几位掌柜的娘子们说说话,像这两天懒散发呆的情形还真是少见。”

赵斾便一笑,却带头朝姚姒的厢房走去,“别胡思乱想了,你们姑娘这病啊,保准儿我一会就把她治好。”他揶揄的口气,倒着实安了海棠的心,她本就不是个多心的人,一径儿的就上前去替赵斾引路,到了屋里却见姚姒背对着屋门,并未迎上来,只听得她冷清的声音吩咐,“海棠你且退下,没我的命令不准人靠近这间厢房。”

海棠不疑有它,转身出了屋子并把门给掩上,赵斾却是好笑,唤了声姒姐儿,正要挨上前的时候,却叫姚姒出声拦住了,“五哥你别上前,我今日约五哥来,其实是有话要和五哥说。”她淡淡的声音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哀伤,赵斾急了,连忙出声问,“姒姐儿,你怎么了?怎地五哥来,你却背着身也不看一下五哥?”

姚姒敛了敛神,双手绞在了一起半晌才令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反常,“五哥你别上前,这样就好。”说完径自往垂了白幔的里间走去,屋里供了菩萨像,赵斾见她踅身就跪在了菩萨像前,真的不回头看自己一眼,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姒姐儿,有什么话要和五哥说,却弄得这样神神秘秘地?”她这样子,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间,感觉就像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再不似从前那样的亲昵无间,这种违和感,令到赵斾心都要提起来。

屋里因是闭着门,光线并不充足,阳光斑驳地从木门的格纹里洒进屋,堪堪只让赵斾能够看清她跪得笔直的身影,她穿了身素衣,便是连头上也只簪了根白玉簪,从背后看过去,她正双手合十跪在菩萨面前,就像一个游离于红尘俗世的方外人,他正准备抬脚上前,却叫她清泠泠的声音打住了。

“这静云庵,过去并不叫这名字,三十多年前,静云庵还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庵,当时有个大户人家生了个女儿,那姑娘自打落地就身子骨不好,且家中连连出事,有个云游方外的和尚和那姑娘的双亲说,若是想姑娘平安顺遂地活下去,便要舍了姑娘出家,只有这样才能保得家宅平安,姑娘的父母自然是不舍的,只是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情,最后这家的老太太便发了话,要把姑娘舍了作方外人,姑娘的母亲却不能忤逆婆母的话,虽是不舍却也无法,便把姑娘送到京郊的一座小庵堂来做了俗家弟子。”

“姒姐儿……”听着这与他们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他心内的不安渐渐扩大。

她却并不停顿,只用平静无波的话声制止他,“姑娘做了俗家弟子,这家的家运果然好了些,而姑娘的身子竟然也慢慢开始好转,随着姑娘一日日地长大,知晓了当初父母的无奈之举后,便真的舍了这身红尘出了家,法号惠安。姑娘在家时闺名叫静云,姑娘的母亲得知女儿发下宏愿出家,也只得接受,于是出了一大笔的银钱将这座庵堂重建并改名叫静云庵,此后三十年里,静云庵收留了无数无家可归的女子,惠安师傅会给人看病,慢慢地静云庵善名远播,香火也开始旺盛起来。”

“惠安师傅心有大爱,可人的寿数有限,于开平十八年坐化,这一年的冬天,远在福建彰州的姚府里,有个叫姚姒的姑娘在她祖母大寿的前三天得了重病,其母姜氏一向和婆母关系不睦,因为府中的大太太使了绊子,是以等到姜氏察觉女儿病重时,彰州城里的大夫都断言说没得治了。可姜氏不信也不愿相信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于是在女儿的屋里供着的观音坐前磕了半夜的头,只愿女儿能醒过来,许是上天垂怜,她终于醒了过来,可醒过来的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赵斾再也站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在听到她这席话后,能用什么来形容,他心头隐隐知道,她将会说出一个她曾揭力隐瞒的事情,这个秘密甚至连他也曾是隐瞒的对像,他静静地立在白色的幔帐前,想撩开这该死的幔帐,却又有些害怕后面未知的东西,仿佛这是一条楚河汉界,而她离他越来越远。

“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做了一场荒唐地梦,梦里,她也病得很严重,可姚府老太太的寿宴依然大宴四方,这一日很多与姚府交好的故旧都来府里贺老太太的寿,姜氏的外家这个时候却出了事,远在京城来了人,把这事情经由姜氏的丫鬟回禀了姜氏,姜氏听完后就恸哭起来,老太太恼姜氏不分场合失了身份,很快老太太便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便借由这满堂宾客在场之际,禁了姜氏的足,可怜的姜氏就算是想为娘家做些什么,到了这时也无能为力。老太太叫人赶走了京城来送信的人,随后便对外做出一种欲与姜家划清界线的姿态出来,姜氏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而小女儿的身子因这次的病也落下了暗疾,后来姜家的案子判了下来,姜氏也知道了娘家的事情再没得救了,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可是到隔年的端午那一日,姜氏在家庙里忽然就上了吊,并在死前放了一把火,把家庙也给烧着了,因此姚家对外放出消息,说是姜氏因娘家之事怨恨姚家而放了一把火烧家庙来泄恨,却在事后轻生。”

“她自是不信的,姜氏并非那等怯懦之辈,她还有两个女儿在,犹其是小女儿一幅病歪歪的模样,她怎么舍得丢下女儿而轻生?她发现老太太身边的廖嬷嬷很有些可疑,终于叫她使诈套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她当场质问老太太,说姜氏死得不明不白,她

要把事情闹大,可老太太是何人,说她得了疯病,当即就把她关了起来,并交待人把屋里都封住,不留窗户,屋里一年四季都是黑的,老太太交待人不能和她说话,就这样足足把她关了三年,这三年期间,她所谓的亲人甚至是亲生父亲,除了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偶尔会买通婆子送些吃食给她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施以援手。就在她和姐姐快守完姜氏的孝时,老太太很快就替姐姐说了一门外面看着光鲜实则不堪的亲事,男家亦是福建的大户,看着风光的一户人家,姐姐嫁的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那宋三郎风流成性包戏子养孪童,整日里斗鸡走狗的不务正业,姐姐嫁过去后没一年人便没了。她听到消息后,再一次的绝望了,趁着有一天看守她的婆子喝醉了酒,于是便逃出了姚府。”

“不要再说了,姒姐儿,你转过身来看看我,那都是梦,你别怕,五哥在这里。”他伸手就掀起了那层碍事的白幔,蹲下身子挨在了她的身边,却不期然叫她避开了脸过去。

“五哥,你一定要听我讲完。”她始终避着他,不与她面对面,终是叫他焦心得恼火了,却还是叫他按捺住,哄她道:“乖,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听话!”

☆、第163章 提亲

“不,五哥,若是叫我面对你,只怕有些话这辈子也无法说出口了,就让我把所有深藏在心里的秘密都告诉你,求五哥成全!”姚姒虽是极力隐忍,可话音哀婉绝决,赵斾与她相识多年,就算是她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曾流露过这种模样。

事到如今,赵斾反而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事出有因,前些日子她还好好的,必定就是这几天的反常,看来海棠说得没错,到底是什么令到她如此的绝望?

他妥协下来,温声哄她,“好,我不逼你,我,我就站在那里听你说话。”言罢,便往帏幔那边走。

她虽然背对着他,却依然能感觉到背后一双眼晴火热焦急地探过来,她的心如刀绞,世事弄人,如果没有重生,就遇不到他,可是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然会想要这一世的际遇,与他相知相爱,她从来不曾后悔过。

她望着屋里庄严宝相的菩萨,沉声道:“她逃出了姚家,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里去,那年恰逢灾年,头一年旱灾,接着第二年便是黄河水灾,四处都是逃命的灾民,她又怕被姚家的人抓回去,于是只能混在这些难民里头,为了生存,偷摸拐抢,什么脏事,她都做过,只是为了活命。就这样她辗转到了京城,为了生计,她当掉了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撑了大半年,最后凭着一双巧手做了巧针坊的绣娘,总算是在京城活了下来。”

“十五岁的时候,她救了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那个书生名叫柳筍,因伤寒晕倒在路边,过往的人要么叹息两声要么装着没有看见,她却不忍心,给书生请了大夫,这样一来,本来就没存下多少银两便都填到了书生的药材上。柳筍病愈后,适逢当时朝庭加开恩科,不曾想他竟高中状元,接着皇帝驾崩,恒王即位改元庆德,庆德皇帝甫一登基,柳筍便以一篇开海禁的通略从而得到了庆德皇帝的重用。再到后来,柳筍在京城有了府邸,为了报当初她救他的恩情,他把她接到了府上悉心照顾。”

“那个时候她因为日夜不停的做绣活,眼晴已经熬坏,再也拿不得针线,柳筍接她入府,她倒是没推却,只是孤男寡女的共处一个屋檐下,终归是不好,也许两人心中渐渐对彼此都生了些好感,只是随后柳筍的妻子从老家找来了京城,她这时才发现原来他已有妻室,而他却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一则失望,二则因为心性中的骄傲,心灰意冷下,于是在静云庵出了家,自此后再没回过彰州,几年后郁郁下离世。”

她忽地转过头,逆着格门透进来的光亮,就见他并没有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充满惊骇,而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充满了怜惜与疼爱,她不知道为什以突然间心里酸涩难忍,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她痴痴地走向他,“五哥,这不是梦,她和旁人不一样,她确实是有着两世的经历,所以她重生后,想尽了法子想保住姜氏和姐姐,还有替姜家平反,可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没保住姜氏的命。”

她极力忍住硬咽再不看他,怕自己会淹没在他疼惜的眸光中,“五哥,她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子,并非如你眼中看到的那样纯善,她为了替母亲报仇,不分善恶,亲手给自己的父亲下绝子药,姚家虽是罪有应得,可也算是她一手促成了姚家的覆灭,此生,她手段用尽,算尽人心,她最对不住的人唯有一个,那个爱她怜她知她护她的人……”终是再难继续这锥心的话语,纵是再咬牙强忍,耸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她此刻异常激动的情绪。

他重重一声叹息,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原来不曾想明白的地方,此刻心内再无疑惑,原来一切竟然是这样,她是重生过来的人,这就都说得通了。一时间屋里沉默得叫人可怕,他忽地上前抱了住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地搂着她,“这个秘密令到你如此的恐惧害怕,为什么不好好守在心中?”

她抖得如风中的落叶,他怀中是那样的温暖可依,若是能一辈子和他相爱相守,该有多好啊,她深吸了一口气,和他说的话却并非是他所问的,“我欺你,瞒你,利用你,事到如今,你不恨我吗?”

“恨?”他低沉沉地一笑,却用极轻快的语调在她耳边喃喃,“有个傻瓜,她只是被仇恨迷了心眼,若是她想,她会有更好的复仇方式,可是她是个善良的傻姑娘,她不贪财也不贪心,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总想把他推开。”

他把她转过身,直望着她的眼晴,仿佛要看到她心底最深处去,他说,“为什么不说你爱我?姒姐儿,我赵斾顶天立地,虽不信鬼神之说,可这个世上无奇不有的事情也许会有,但我很感谢上天,叫我这一世遇到了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用你的余生,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我,好不好?”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动听最让人想哭的情话,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流一样涌出,她抚上他的脸,他的眉眼,伤心地说,“她不值得你这样爱她,你这样好,叫她心里更是愧疚难安,这一世能这样深深爱过,也够了……”

他忽然重重的吻下,她的余音全数落入他的口中,他噬咬着她的唇舌,不带任何的*,他的动作是从来没有过的粗鲁,显然他在生气,很生气,只能用舔咬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决绝,良久他才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行到菩萨像前,郑重地道:“天地可见,菩萨为鉴,我赵斾今日在菩萨面前发誓,不管姒姐儿她有着何等匪夷所思的经历,但我赵斾此生绝不负她,定爱她护她怜她疼她!”他复望向她,“姒姐儿,你也在菩萨面前发誓,说你这一辈子都不离开我,不要再把我推开。”

情到此时方见浓,她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就在心底。他举袖替她拭泪,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眼中的炽热和深情再不作任何的掩饰,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她所有的惶恐,所有的疑虑,所有的不安,都叫他的磊落和深情去除,得此一心人,夫复何求,哪怕下一刻会死去,她也觉得人生没有任何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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