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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_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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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恩忍不住道:“其实殿下不去也罢,陛下已经——殿下再熬三年也就……”只要皇后不死,太子不废,一旦敬安帝死了,齐峻便能名正言顺地登基,叶家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

  “让我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宫里?”齐峻傲然抬起头,“这样缩头缩尾的太子,我不稀罕!何况我若无所为,叶家就会捧着二弟有所作为!三年,夜长尚且梦多,何况是三年!有那妖道在,叶家有的是机会,躲过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与其坐以待毙,我宁愿起身一搏!”

  冯恩低下头去:“奴婢跟着殿下。”

  “不。”齐峻断然否定,“你要留在宫中。我出宫虽险,母后那里也未必安然。紫辰殿里都是些不中用的,你留在宫里,替我盯着两仪殿,若是叶氏有什么举动,母后那里还要指望着你。”

  冯恩扑通一声跪下:“奴婢誓死也要卫护娘娘!可是殿下——奴婢实在不放心殿下!”

  齐峻微微一笑。冯恩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大伴,心腹倚重更比旁人不同,且冯恩机敏警觉,老实说,比皇后身边那个内监总管要有用多了。只是冯恩毕竟是个中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指望他跟着出宫对付叶家的兵马实在是不可行,倒不如留在东宫用处更大。

  “母后与我是相关一体,若母后有什么闪失,就等如我有闪失。”齐峻摆摆手,做了决定,“你去钦天监找林副使,让他挑一个离得远些的日子,再挑一个离得最近的吉日——”他稍稍倾身,双眼注视冯恩,压低了声音,“就说,我要封闭东宫斋戒七日,以示虔诚。然后,替我备马……”

  冯恩悚然一惊:“可是殿下的伤——”齐峻的意思他明白了,钦天监的林副使曾受过齐峻恩惠,至少在择吉出行这件事上能由齐峻决定。齐峻是让林副使挑出一个较远的日子,然后借口斋戒封闭东宫。如此一来,众人都会以为他是要找借口养伤,而他就借此机会提前出行。钦天监副使挑出的那个离得最近的吉日,就是他出行的借口。

  说起来,抛下太子仪仗微服先行,倘若齐峻身上无伤,这委实是个稳妥的法子,可是现下齐峻刚挨了二十板子,纵然行刑的中人手下留情,这皮肉之伤也是实实在在的。此去西南必要骑马,齐峻伤在臀腿,如何坐鞍?

  “总有办法。”齐峻淡淡一笑,把头枕回自己臂上,微微闭了眼睛,“总比丢了性命或是被废强得多。你去罢。”当初初学骑射,马鞍磨破了大腿,皇后哭着让他休息,叶贵妃却在敬安帝面前挑唆,说太子是国之储君,若任由皇后娇养,长于妇人之手,非国之福。敬安帝果然大怒,他为了不让皇后被训斥,还不是带伤继续习练骑射?敬安帝是承平之主,重文轻武,最喜欢能诗善文的二皇子,却不知习武更比习文苦,若是真明子以为区区二十板子就能将他打倒,那便是笑话了。

  天降星铁祥瑞,太子要代父出迎的消息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皇宫。如此祥瑞,自然一切都要隆重,出行之日尤其要择吉,只是在此关键之时,钦天监正使年老嘴馋,多吃了刚出水的新鲜鱼虾,半夜腹泻不止,只得躺卧在床,不能入朝侍奉,于是择吉的重任就落到了副使身上。副使连夜推算,算出八日后乃是出行良辰,于是太子封闭东宫,决意沐浴斋戒七日,而后出行。

  斋戒第三日,皇后所居的紫辰殿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嫔妃们鱼贯而入,向皇后请安。皇后身着玄色绣彩凤的长袍端坐主位,脸上却有些掩不住的愁色。后宫里哪有瞒得住的秘密,太子名为斋戒实为养伤,还有谁不知道?底下的嫔妃们相互使着眼色,都识相地不开口,叶贵妃却轻咳了一声,含笑道:“姐姐今日瞧着气色不大好,可是晚上没歇好?”

  皇后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旁边一人便笑道:“想是太子殿下在东宫斋戒,皇后娘娘担忧呢。”

  皇后瞥了一眼,认得这说话的是进宫不久的周采女。周采女是叶贵妃宫里的人,自是早早就投诚结了一党的,说这话无非是为了把齐峻被打板子的事拿出来再嚼嚼舌头,顺便下皇后的脸罢了。若是往常,皇后虽然不能拿她怎样,也少不得要给点脸色看,只是今日却毫无心思,在喉咙里哼了一声,便把目光转向了西南边的窗子。

  叶贵妃目光便微微一闪。入宫近二十年,皇后的脾气她可算了如指掌:懦弱寡言,却又藏不住心事,对别的虽不上心,太子齐峻却是她的命根子。周采女拿着齐峻说话,皇后虽然挑不出她的错处,却是一定会沉了脸的。老实说,叶贵妃打心眼里看不上皇后这股无能劲儿,别人踩她的脸面,她却只能不痛不痒地甩个脸色,可是今日皇后并无反应,这事儿可就透着不对了。

  “姐姐看什么呢?”叶贵妃也飞快地往窗子外面掠了一眼,那里是一小片枫林,这时候叶片只是刚刚泛红,并没有什么好看。

  “哦?哦,没有看什么。”皇后将目光收了回来,不过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就忍不住又溜过去了。

  底下的嫔妃们大部分都低头喝茶,周采女却笑道:“太子在东宫呢,皇后娘娘怎么直看南边,莫非太子没在东宫斋戒,倒在南边?”

  皇城南边紧边角上是御医院,周采女这话,其实是讽刺太子偷偷求医问药去了,皇后却有几分慌张,连忙将目光收回来:“胡说!太子自然是在东宫,去南边做什么?如今也还没到日子!”

  自打东宫闭宫斋戒,冯恩就时常打着替太子请安的旗号往皇后宫里跑,其实是怕皇后这里露了破绽。今日他处置东宫事务略晚了一刻,刚进紫辰殿就听见皇后这话,顿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忙冲当值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提高声音替他通传,冯恩趁着势就走进去给皇后跪下:“奴婢替太子殿下向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叶贵妃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殿下斋戒着还不忘叫人来向姐姐问安,真是孝顺。不过东宫这样进进出出的,怕是不够虔诚吧?”

  冯恩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方寸地面,恭恭敬敬地道:“殿下纯孝,每日都要知道皇后娘娘大安才肯安歇。至于斋戒之事,天上无不忠不孝的神仙,虔诚与孝道,也并不相悖。”

  叶贵妃嗤地笑了一声:“好个能说会道的奴才,真不愧是东宫使出来的。”说罢,施施然站起身来,“坐了这半晌,瞧着姐姐脸色也不甚好,妹妹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告退。”领着宫女扬长而去。

  叶贵妃一走,其余嫔妃们自然纷纷跟着告退,皇后便往椅子上一靠,叹了口气:“天天应付她们,真是累死人了,殿下这会子也没个信送回来?”

  冯恩恨不得上去捂住皇后的嘴。虽说这屋里都是皇后的心腹,可是这些话能不说就不要说出来才好。想到刚才皇后被周采女一句话就说得慌了神,再想到叶贵妃那精明的目光,冯恩只觉得心直往下沉——但愿老天有眼,别叫叶贵妃起了疑心,更别叫叶家人找到了太子的踪迹才是……

  

3、泥猴

  西南之地,群山连绵,深林密树,正是一年里最闷热不堪的时候。

  齐峻拖着发木的腿爬上一片斜坡,再也支持不住,扶着树慢慢坐倒在地。用布条捆紧的伤口处已经流出了脓水,又湿又热的地方,伤口败坏得都比外头快些。

  一阵轻风掠过林间,齐峻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他知道自己在发烧,身上发寒,嘴唇却一道道地裂着血口。可是水囊和药囊都已经空了,山中的草木倒是富含水份,只是他不敢随意食用。

  一条蛇从身边爬过去,齐峻握紧了短刀想扎下去,可是他视线已经有些涣散,这一刀扎偏了,那条蛇飞也似地从草间游走,一眨眼就不见了,倒是齐峻用力过猛,整个人都仆倒在地上。

  脸贴着湿润的草地,齐峻苦笑起来。他带着杖伤轻车简从离了京城,却在进入西南山区的时候被伏击,看来,他提前离宫的消息还是没能瞒到最后。自然,这一路上他早已想过行踪泄露后的对策,可是饶是他机关算尽,也算不到这山里会有一只老虎在等着他,虎是被他搏杀了,可是马已经被扑倒毙命,他腿上也被虎爪抓伤了。眼看着今天若是再走不出这片山,恐怕他就要跟这头老虎一样,命尽于此了。

  身上渐渐的更冷起来,可是喉咙里却像有团火在烧着。齐峻把嘴唇贴在湿润的草叶上,有些后悔没有割几块虎肉或马肉带着,生肉固然难以下咽,但至少能有些水份。可是这会儿——他微微闭起了眼睛——他甚至已经没有体力再走回去割肉了。

  不知过了多久,齐峻有些迷糊的意识忽然微微清醒了些,就在他旁边的那棵大树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靠近。齐峻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睫都仍旧半垂着,只是握着短刀的手指收紧了。

  他最先看见的一只脏兮兮的手,指甲里都满是泥土,但确实是人的手。这只手先是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接着又凑到他口鼻处试了试。齐峻屏住呼吸,片刻之后,这只手收了回去,一个泥猴儿从树后爬了出来。

  说是个泥猴儿绝对不是言过其实,爬出来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半大孩子,身上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宽大袍子,下摆被撕得七零八落,歪歪的发髻用一根剥了皮的树枝盘着,上头除了泥土之外还落着草叶,脸上更是黑一道绿一道,仿佛刚在泥潭子里打过滚的小猪,只剩眼白还是干净的。

  泥猴儿从大树后面出来,先把齐峻仔细看了几眼,嘴里小声嘀咕着:“死了……冒犯冒犯,我只取你一点干粮,日后替你多念几卷经便是……”说着,伸手就去解齐峻腰上的干粮袋。他刚把干粮袋扯开一点儿,齐峻蓦然睁开眼睛,一把就扣住了那细瘦的手腕。

  “哇啊啊啊!”齐峻“炸尸”吓得泥猴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像被开水烫到的青蛙一般扑腾起来,伸手想去后腰上抓什么东西却抓了个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恶灵退散!”

  齐峻紧紧扣着泥猴的手腕,冷眼看着他又念又比划。折腾了半天,泥猴大约是发现怎么也挣不开齐峻的掌握,终于喘着气停了下来。两人四只眼睛互瞪了片刻,还是齐峻先开口:“你是什么人?”

  “啊!”泥猴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你,你不是恶鬼啊!吓死人了。”

  “你是什么人。”齐峻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看见伤者不施以援手,还要趁火打劫!”

  “哎,是你先闭气骗我的,我还当你是死人呢。”泥猴振振有辞,“你死都死了,我还能施什么援手?既然你死了,那干粮也没用了,不如拿来活了别人,还能修个来世之福呢。”

  齐峻微微竖起了眉毛:“我在问你,你是什么人,跑到这深山里来做什么!”这小子猎户不像猎户,樵夫不像樵夫,油嘴滑舌,口音也不像西南这边的人,跑进山里来必然别有所图。齐峻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伸手一扯,泥猴破烂衣摆下面遮盖的一个布袋就被他扯在了手里,袋口并未扎紧,露出几片草叶,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泥土的药味:“你是采药的?”

  “啊……哦……”泥猴眼珠子一转,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糯米白牙,“是是,我是采药的。这位大哥麻烦你放手,手要断了。”

  齐峻不为所动,只是用空着的一只手扯开了自己腿上的布条:“既然你懂药,麻烦帮我看看伤。”这泥猴满嘴谎话,看他露出来的手腕虽然也是脏兮兮的,但没有沾上泥灰草汁的地方却是白生生的,分明不是风吹日晒的采药人。不过那个布袋里的药草却是真的,其中有一味三七是止血生肌的良药,齐峻在宫中时练习骑射免不了受伤,也用过这药,拿过布袋的时候就闻到了里头三七的气味,可见这个泥猴还是懂点草药的。若是换了平常,齐峻万万不会让个来历不明的骗子给自己治伤,但是如今这深山老林里头,再拖下去只怕他这条腿都废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齐峻的大腿上有笔直的三道平行的伤口,道道都是皮翻肉卷,因为发炎而渗着脓水,看上去颇为吓人,泥猴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反而伸手去捻了捻那条粘满血污的布条。

  纵然再能吃苦,齐峻也是一国储君,自幼金尊玉贵地养大,有些习惯仍旧改不掉。譬如这次他微服出行,外头的衣袍都是粗布的,连鞋子也换成了行脚商人穿的麻鞋,可是亵衣的衣料却是宫中织坊织造的白绢,比市井中常见的白绢更为暄厚柔软。这条捆着伤口的布条就是从上头撕下来的,虽然脏污发臭,捻在手里却仍旧有丝绢的柔软。

  泥猴轻轻捏了捏那布条,眼神便微微一动,随即转手按了按齐峻的伤口,啧啧了几声:“这伤怕是野物抓出来的吧?我说这位大哥,你总得把我的手放开我才好帮你裹伤啊。”

  齐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是虎爪抓的。”

  “虎爪?”泥猴低头仔细瞧着他腿上的伤,咂着嘴直摇头,“虎爪脏得很,恐怕这块皮肉都保不住了,还得用火烧了才行,不然烂到里头去,连命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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