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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_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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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白却没有细听他的后半句话,只是叹息着道:“一句求仙,就让数百户人家骨肉分离……殿下说得对,国师虽自有果报,可是我却不能看着他造下这些罪孽。”

  齐峻又惊又喜:“你想通了?”知白入京是为了星铁,等到进宫之后与叶氏一派为敌也是不甚情愿,若不是他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只怕知白宁愿缩在观星台里抱着星铁过安生日子。如今他自己想通了,自然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怎能不让齐峻惊喜?

  “只是——”知白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殿下也看到了,我若要阻止这些人骨肉分离,就要送陛下去月宫一游。”

  “怎么?”齐峻没明白他的意思,“这也是有损修为之事?星铁不能弥补么?”

  “我并非此意。”知白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前因而后果,我不坐视国师出海,才有陛下去月宫一行。欲坏他人之果,已变今日之因,遂有后日之果。殿下随陛下登月,只怕未必是好事。”

  齐峻被他因因果果的又绕糊涂了,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便道:“齐嶂若去,我不能不随行,否则又不知他要对父皇说些什么,恐怕还会对你不利。此时胜券已在望,万不能功亏一篑!不过是去月宫,难道还有什么险厄不成?”

  知白抬头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看不清楚。殿下命数已起变化,未来已非我能知了。”

  齐峻站了起来,挺直身子傲然道:“我早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无论未来有何变化,我既作了,便能承担!”

  知白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齐峻。过了年,齐峻已然一十九岁,正是将由少年而至青年之时,少年人的锋芒还在眉宇之间逼人地闪烁,青年人的坚定便已渐渐从目光中浮现了出来。本朝的水德实在并不适宜他,连同那纯黑的衣袍都似是一种束缚,齐峻本人便似是一簇火苗,无时无刻不在燃烧和跃动,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逼人的热量。这份咄咄逼人,其实是为一个惯做上位者的父亲所不喜的——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有人正在逼近他的宝座,哪怕是未来的储君。

  “殿下,这大位——”知白话说一半,又压住了。

  但齐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大位,我非得不可!若不得大位,我与母后俱无生路。但若得此大位,我治国理民,必胜于齐嶂!”

  知白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低下了头。

  这一夜行宫之内其实没有人睡得好。敬安帝与两位皇子的住处被重重侍卫保护,固然有无数人因关切着皇帝今夜是否能梦游月宫而不能成眠,当事人自己,也一样是紧张兴奋不已。

  齐峻初时还怕自己会难以入眠,谁知和衣而卧才片刻,便听见外头知白连声唤他,急忙起身开门出去。才跨出门槛,便见面前一望无际竟是波涛万顷,知白便立在沙滩上点手招呼他。齐峻连忙回头,只见行宫的花园房屋都无影无踪,自己哪里还是站在卧房的门口,竟是不知何时已立在海岸之上,这才猛然醒悟:“这,这是已在梦中?”

  “正是。”知白微微一笑,“三人同卧,想不到倒是殿下入梦最快。哦,陛下也到了。”

  齐峻回头看去,果然是敬安帝漫步而来,边走边环视周围,满面讶然之色,见了知白和齐峻站在前方,开口便道:“仙师,这——这便是梦中?”

  “是。”知白含笑问道,“陛下可有什么感觉?”

  “感觉?”敬安帝活动一下手脚,“似是——轻快了许多。”他身子已经淘虚,虽然平日里药膳金丹进补,看起来像是十分强健,但行走之间总有些滞涩之感,虽不足为外人道,却是自己有所感觉。然而此刻他行走之时,举手投足都全不着力,如同御风而行一般,飘飘然有凌云之感,不由得大为惊异,转向齐峻,“峻儿有何感觉?”

  齐峻躬身道:“觉得像是在飘行一般,似乎足不履地。”

  “对对,正是如此!”敬安帝惊喜莫名,连连在海岸上来回走了几趟,才想起来问道,“嶂儿为何还未到?”

  知白叹了口气:“二殿下尚未能入睡,贫道唤不到他。”

  敬安帝眉头一皱:“朕与峻儿都已到了,为何偏他这般晚?”

  知白干咳了一声:“这——陛下心思纯净,故而易于入梦……”

  齐峻略略一怔,看了知白一眼。知白这话听起来像是捧着敬安帝,实则是抬高齐峻,贬低了齐嶂,尤其白日里还有不知是真是假的仙山出现,知白在这时候说齐嶂心思不够纯净,很难不让人引起各种联想。说起来,知白还真是头一次这样阴叶氏一党的人。

  敬安帝的眉头也皱紧了些,他一心想快去月宫,便有些等得不耐烦起来,又踱步片刻,仍不见齐嶂前来,便没了耐心,决然道:“既是如此,想来是嶂儿无此缘分,我们走罢。”

  齐峻心中也不由得一喜。敬安帝素来说齐嶂“颇肖于朕”,如今在求仙这事上竟说齐嶂没有缘分,这可是难得之事了。

  知白脸上神色不变,点头道:“想必二殿下日后自有缘分。此时月已近中天,确是不宜再拖延,陛下请随贫道来吧。”

  敬安帝跟着他,见是一直踏着沙滩向海边走,不由得诧异道:“仙师这是去何处?”

  知白笑了一声,已经走到水边,随手拔下头上发簪向空中一抛。他自入宫后,敬安帝见他衣食简朴,委实没什么可赏赐的,便赐了他一根白玉簪子。这簪子倒是好东西,羊脂白玉质地无瑕,还是前朝的古物,知白得了之后颇为心爱,一直用着。此时一抛出去,簪子在月光下翻转,闪过一道银光,这银光原是一线,一闪之后迅速拉长变宽,转眼之间,一道白玉桥梁凭空出现,如长虹一般,一头垂到知白脚下,另一头直伸入夜空,远远望去,竟似是通往中天那一轮圆月的!

  敬安帝惊喜莫名,半晌才能说出话来:“这,这是——仙师真是神术!”显然这道白玉桥梁,就是通向月宫的路了。

  “陛下请。”知白举步踏上玉桥,衣袂在风中轻轻飘过,微一欠身,说不出的仙风道骨飘逸脱俗。敬安帝虽然见过他为皇后延寿的神术,但因之后知白再未做过什么异于常人之举,并不似真明子时常故弄玄虚,故而虽然给了个仙师的封号,心中却一直不曾真正将知白当作什么神人,直到此时才觉得敬畏莫名,破天荒地竟不敢走到他前头去:“还请仙师引路。”

  玉桥十分宽阔,便是三人并行也足够,只是两边并无栏杆,待走到半空中,往下俯视便是黑沉沉的波涛,便是齐峻也有几分头晕,只得规规矩矩走在桥梁正中,不敢再往下看。

  这桥看着极长,但真走起来却也很快,三人默默走了盏茶时分,便觉得那一轮圆月变大了许多,仿佛近在咫尺的模样。月光如银,灿烂不可名状,远远瞧着还觉柔和,走得近了竟也有些似日光一般令人不敢逼视。不过若眯着眼睛看过去,便隐隐可见那一团银光后头仿佛是有无数亭台楼阁模样。

  

18、月中

  “那便是广寒宫?”敬安帝到了此时,四周万籁俱寂,说话声音也不由得放得低了。

  “并不是。”三人中唯有知白从容不迫,仿佛不是走在通往月宫的路上,而是走在皇宫的花园里一般,“月中有八万二千户,那里是他们居住之处,若说广寒清虚之府,还在月中更上一重天。陛下今夜应能看到,但是否进得去,此时却未可知。”

  “月中有八万二千户?”敬安帝不由诧然,“只听说月中有广寒之宫,千年之桂,有素娥玉兔,以及斫桂之吴刚,何以还有八万二千户,难道全是素娥所御的仙子不成?”

  知白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不知,月乃七宝合成,其势如丸,因为日影所灼,故而有由圆而缺之相。若任由日光灼之,便会销蚀殆尽,故月中住有八万二千户,操斧斤修之,便有自缺而圆之相。今夜十五,月相至圆,便是这八万二千户劳作完毕,自十六至三十日,便是休憩之时,则月受日影所灼,又要自圆而缺了。”

  这番话真是闻所未闻,不只敬安帝听得瞠目结舌,就连齐峻这样不信神佛的人,如今脚踏玉桥行在夜空之中,一轮圆月又是伸手可及,也不由得听进去了,都怔怔地看着他。

  知白看看两人满脸的惊诧,微微一笑,忽然抬手一指前面:“陛下请看!”

  敬安帝一转头,只觉眼前银光大盛,一瞬间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正踏出去的一步便不由得虚了,只觉脚下一空,想到自己此时身在高空之中,顿时一个踉跄。不过只晃了一下,脚下便又踏到了实处,眼前银光倏然淡去,再看时三人已不在桥上,脚下却是一条小路蜿蜒向前,前方有树木山石,再远处隐隐有楼阁之属,竟是另一处天地了。回头看去,玉桥已然消失不见,背后黑沉沉一片不见来路,迎面一阵轻风吹来,带着桂花的甜香味,吸入胸中顿时神清气朗,不由得问道:“这才二月中,怎的会有桂花香?”

  知白笑道:“月中桂与人间桂花不同,四时常开,只在中秋结子。前头便是桂林,陛下自然嗅到花香。”

  “月中桂树难道不是只有一棵?何以会有桂林呢?”

  知白一指头顶上:“吴刚所斫桂树系万年月桂,确是只有一颗,种在广寒清虚之府,还在一重天上。此地桂林,皆是那颗桂树落下的桂子生长而成,多年结而成林。”

  几人说着话,已经顺着小径走出去长长一段路途,果然前方皆是错落的桂树,大小不一,但都开着浅黄色的小花,甜香之气沁人心脾。敬安帝深深吸了几口,感慨道:“人间桂花虽甜,味浓却又嫌腻,这月中桂却是香气愈浓愈见清爽,真是异品。”忽发异想,“若是折一枝带回去种在后宫花园之中,岂不是好?”

  知白笑道:“人间土地瘠薄,月桂种之不生。每年中秋之时,吴刚斫桂,也有震落的桂子落入人间,皆未见生长,可见月桂不属人间,陛下怕是折不到的。”

  敬安帝有些不服气:“便是种之不生,带一枝回去闻几日香也是好的,何以朕连一枝桂花也折不到?”说着,便亲自走下小径,去旁边的桂树上折枝。不过他刚刚走到树下,便一脚踩在个什么软东西上,脚下忽然哎哟一声,树影之中倏地坐起个人来,右手抱了左手雪雪呼痛:“什么人!”

  月光外照,进了月中反而淡了许多,因此敬安帝实未发现这树下居然还躺了个人,大吃一惊之余连忙道:“实是抱歉,并不知君躺卧在此,冒犯了。”这月中之人必是神仙之属,故而他开口也极是客气。

  那人打了个呵欠,伸个懒腰,从树影里站了起来:“是某一时倦眠于此,无妨。”

  敬安帝借着月光仔细瞧着此人,身材高大相貌端正,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异之处,身上穿着白色布衣,还挽着袖口,地上扔着个包袱,显然是他方才枕的。只是那包袱的白布与他身上的布衣一样,都泛着隐约的银光,虽然在地上躺卧过,却洁白得不沾半点尘泥。敬安帝仔细看过,越发觉得此人不凡,便含笑道:“君何以疲倦至此,竟就地躺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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