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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强强]_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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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区长体恤,特意安排这几天食堂炖大鱼大肉,平时从来没吃过的糖醋鲤鱼,红烧牛肉,四喜丸子,给大伙压压惊,安抚情绪。

  国殇之日,万物哀鸣,监道里每一天的气氛都很凝重。电视里播报的伤亡数字每天都翻一番,一座座学校变成废墟,从废墟里掘出幼小的冰冷的尸体。

  陈友顺自己单独住了一屋,由他们班大铺全天候陪着这人。

  邵钧想来想去,还是让罗强来盯着人。他现在最信任的人只有罗强。别人他觉着靠不住,万一有个意外,别人也压不住、打不服。

  罗强跟顺子靠在一张铺上,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默默地抽烟。

  罗强问:“小顺,当初,你为啥被关在北京,没返回原籍?”

  顺子说:“我逃跑到北京被抓住的,他们要送我回原籍关押,我不乐意回去。”

  罗强问:“为啥?你不想你闺女,不想见?”

  顺子眼睛红肿,声音沙哑:“想,每天晚上都想。我老婆每回给我打电话来,说闺女也想我。”

  “我不想让闺女瞧见我坐牢,看见我现在这样。我宁愿她以为她爹上北京打工挣大钱去了,过几年就回家了,每年我还给她寄点儿钱,买书买文具……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个罪犯,让别人说她爸爸是杀人犯啥的,那样她在学校老师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太委屈孩子了……”

  邵钧从小窗口探了一脑袋,跟罗强用眼神示意。

  顺子腾得一下从床上蹦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邵钧:“邵警官,我家里人有信儿了?”

  邵钧一摆手:“没有,我给你打听着,有信儿肯定头一个告诉你。”

  顺子胸口起伏,喘着粗气,说:“都五天了,肯定有信儿了!邵警官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我老婆孩子到底是活了还是死了?!”

  邵钧无奈地摊手:“我真不知道,当地救灾条件艰苦,电话通不上,但是你放心,相信政府相信军队,一定能救出来!”

  邵钧把罗强单独叫出来,悄悄地说话。

  罗强问:“有信儿了?”

  邵钧说:“他老婆从厂子里挖出来了,腰可能砸瘫了。你先别跟他说,再等两天,再让他缓缓。”

  罗强:“他闺女咋样?”

  邵钧:“……那所小学,已经挖了好几天,黄金七十二小时早都过去了,这两天挖出来基本没活的。我觉着……够呛。”

  俩人相对无言。

  大灾后一个星期,全监区的犯人列队站在大操场上,为全国哀悼日降半旗,集体默哀三分钟。

  犯人们排队走到主席台前,从衣兜里掏出一沓一沓叠好的钞票,塞到捐款箱里,都是最近几个月做工挣的工钱,有的捐几十,有的捐几百。

  邵钧合计着把他这月工资捐一半给陈友顺家里。罗强把自己的储钱卡掏出来,说:“你工资留着吧,统共也没几个钱,你拿我的卡帮我去银行办个手续,里边儿有多少拿多少。他老婆要是真残了,身边儿没男人照顾,肯定需要钱。”

  之后的某一天,一切落下定局,邵钧和罗强两个人一起,坐在小屋里,找顺子谈话。

  顺子情绪极其绝望,两眼发直,说:“你们都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没了?”

  邵钧拍拍这人的肩膀:“你媳妇没生命危险。她一人儿很不容易,家里又没什么亲人,自己在废墟里刨了两天,一直呼救,最后终于让救援队的人发现到她。”

  “她腰砸坏了,以后可能都站不起来。”

  顺子眼泪哗得流出来,流了一脸,嘴唇哆嗦着,喃喃地:“是我没照顾好她,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我家人……”

  罗强一把搂住了人,厚实的手掌用力捏了捏。

  罗强说:“坚强点儿成不?老爷们儿的,别让你家里的娘们儿把你都给比下去了!”

  顺子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邵钧接着又说:“你闺女……也没事,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严重脱水,饿坏了。”

  顺子满脸疑虑地看着人,难以置信。

  邵钧告诉他,挖掘小学的武警战士直到第七天才挖到教室一层,挖出一位老师的遗体,那个老师以张着双臂扑倒的姿势被砸死在楼梯口,身下压了两个小孩,竟然还有活气儿。

  邵钧拿着从网上打印出来的新闻:“绝对不蒙你,你认识字自己看报道,那两个幸存的小孩,其中一个叫陈小芽,就是你女儿。”

  那天晚上小屋里传出一阵痛哭声。

  顺子嗷嗷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拉都拉不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崩溃的神经终于松塌下来,快要瘫了。邵钧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平时走出去个顶个儿的,也都是能撑起来的硬汉爷们儿,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层软处,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人。

  因为在乎,所以人还活着,还有希望。

  罗强揽着顺子的后背,用男人的力道、男人的方式按了几下,慢慢地讲起他当年的故事,当年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场大地震。

  “那晚,地一动,我第一个醒的。老大睡在最外边儿,叽咕就滚到地下了,我睡在最靠墙,中间夹着我们家小三儿……”

  “地震真来的时候,就那么几秒钟,根本跑不出去。我扯了身上的毛巾被,裹住小三儿,那堵墙就朝我压过来了……”

  邵钧睁大眼睛,不说话,静静地听。

  “我一闭眼一横心,把小三儿摁在身下,想着死就死了。过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发现两根房梁互相对上了,在我脑顶撑成一个三角,再往下砸半米,就把我砸死了。”

  “我就慢慢地往外蹭,爬,用两只手挖。那时候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小三儿就在我下面,睡得呼呼的,让我吵醒了,还迷迷瞪瞪流着口水,俩眼滴溜转,想吃奶……那小崽子,老子忒么上哪给他找奶吃?我光着脊梁伏在他身上,那小兔崽子张开嘴,一口就含着我,妈的竟然拿我当娘们儿了,叼着老子的咂儿不撒嘴,吃上了!”

  邵钧呆呆地听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心头酸涩,说不清的滋味儿。

  罗强说着,眼神陷入往事的回忆,嘴角浮出时过境迁后的平静:“后来听见我爸爸在外边儿喊,三儿,小三儿在哪呢,我说小崽子在我怀里吃奶吃得香着呢!我爸在外面喊了好多声小三儿,到了我也没听见他喊老二,没喊我,那小崽子真是人精……”

  “事后我琢磨,我爸爸可能是觉着咱家老二太牛逼了,家里家外都最能扛事儿,所以不用喊,肯定能扛住,肯定死不了……人生谁没经历个大灾大坎的,身边有亲人罩着,一家人在一处,努一把力也就过去了。”

  顺子一把抱了罗强的腰,伏在罗强怀里嗷嗷嚎了几声,喊着“大哥我真后悔,我真后悔当初进来,以后出去了,跟老婆孩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后来从屋里出来,邵钧拽着罗强的手腕,把人往僻静处拽。

  罗强问:“干啥啊?”

  邵钧把罗强拽到乌七麻黑四下无人的地方,突然一把抱住了,紧紧地抱着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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