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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_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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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离开的人是江晚樵。

“我爹年纪大了,家里的生意要我接手。过完年,我就要跟着商队去西域一趟,算作试炼。”他说得很随意,也不在意众人的反应,说罢又低头看他的《南华经》。

于是四人一同在春风得意楼对面的酒仙居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从午后一直喝到月上中天。说了很多话,小时候的糗事,从前一起捉弄的人,曾经在某处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很多原本以为忘记的人和事滔滔不,

绝地从嘴里涌出来,说不出话的时候就喝酒,一坛又一坛,空坛子歪歪扭扭滚了一地。

江晚樵始终都很平静,或轻笑或点头,附和着宁怀璟的说辞。他好像对于离开的事没什么抱怨,就仿佛是一早就决定好的事,如今不过是按照步调继续进行下去而已。

宁怀璟觉得自己喝多了,眼眶有些发热。徐客秋在桌下伸过手来握住他的,宁怀璟用力地回握住。

崔铭旭不知不觉走神了,自他看到楼下有某个穿一身蓝衣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路过开始。小齐大人近来一直都很忙。

酒桌上突然变得寂静,相顾无言,江晚樵笑了笑,慢慢打开了话匣子:“由我继承家业是必然的事,也就在这一两年里了。去西域很好,至少可以在外面走走,没有家里的约束,也脱了诸多束缚。这么一来,我反倒可以把受人管束的时间再往后推一阵,是好事。”

“明年春季的殿试,铭旭定然是能中的。若是被外派出京,便也离了他大哥的掌控,可以自在许多。客秋也是一样,脱离徐家带着你娘一起去上任,日子或许会清苦些,但是总比继续留在忠烈伯府好。”

“只有你,宁怀璟。”他的笑容忽然变得恶意,幸灾乐祸的心态溢于言表,“你大概一辈子都要被关在侯府里了,生在侯府,长在侯府,一生都在侯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做个富贵闲人。京城虽大,于你不过是金子做的牢笼。这样想想,我总觉得快意许多。”

这大概是江家大少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宁怀璟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有些悚然,定定地握着酒杯愣住了。等到明白他的意思,胸中不禁怒意顿起:“江晚樵,你……”

江晚樵似乎早预料到他的反应,微微一笑,说出了同醉酒的少将军一样的话:“我们这种人,人人都会有不能再肆意喝酒,不能再纵情玩乐,不能再随意爱人的那一天。所以,该喝的酒要赶紧喝,该玩的东西要赶紧玩,该爱的人要赶紧爱。”

宁怀璟往他胸口送了一拳,他硬挺挺地接住,低下头,举起杯,又是那个让人猜不透的江大少。

这一年的除夕夜,江晚樵说要陪伴家人,崔铭旭说怕冷,实则是要陪伴他的小傻子。宁怀璟和徐客秋一同在街头看午夜的烟花,然后看清晨的日出。夜里下了雪,很冷,他们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躲在巷口的角落里,两人一起罩着一件宽大的毛氅,在刺骨的寒风里,脸靠着脸,手拉着手。

新一年的太阳自远方缓缓升起的时候,宁怀璟吻了徐客秋,唇落在颊边,触到一片冰凉。徐客秋呵呵地笑,扭腰往后躲,嘴里不停地喊冷。

宁怀璟嘟着嘴往前凑个不停:“一下,就亲一下,亲完我给你买糖葫芦。”

像两个调皮嬉闹的孩子。

年后,他们在城门外送走了江晚樵。想要折柳惜别,天寒地冻,镜湖边成排枯槁,欲寻无处。

江晚樵皮帽鹤氅裹得一身英姿勃发,单独把宁怀璟叫到了一边:“我知你还在怨我前几日说的话。”

宁怀璟讪笑:“怎么会?”

他也不揭穿,口气意味深长:“同你做了半生兄弟,有时候,我比你自己更明白你。”

又是那样犀利的目光。

聪颖伶俐的小侯爷不知该怎么接话。

江晚樵垂下眼,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当日客秋同我在春风得意楼有过一场赌,我输了,织锦堂藏宝阁中的东西任他选取一件,他却至今未向我讨要赌注。如今,我要走了,这笔旧债也该还了。”

宁怀璟接过小盒,道:“我代你转交。”

江晚樵向边上一瞥,不禁一笑:“我若要交予他,现在给他就是了,何须来劳烦你?”

“那是……”

“你代他收着吧,或许有朝一日会用得着。”

及至上马时,江晚樵似乎仍有许多话想说:“怀璟,有些事于别人或许天经地义,但是于自己是否同样如此,你要好好想想。”

宁怀璟说:“我记下了。”

他又说:“怀璟,客秋骂得没错,四人中看似你最洒脱不羁,实则,最没出息的就是你。”

宁怀璟笑:“这我就不记下了。”

江晚樵最后说:“宁怀璟,我真的比你自己更明白你。”

宁怀璟捏了捏他握着缰绳的手:“我知道。”

他挥鞭打马驰骋而去,西出阳关,再无故人。

崔铭旭感叹:“今后京中繁华胜景恐怕就要少一分风采。”

谁知,这仅仅只是开始。

元宵未到,徐寒秋同人赛马,不慎从马上摔下,折了一条胳膊,断了右腿。因要在床上修养好一阵,托人在朝中谋的差使自然也告吹了。大夫说,伤势好好养自然会好的,只是今后行走起来,恐怕会有些微不便。

问秋是个更不能托付的,向朝中讨来的几份差使都做了没几日便嫌这嫌那地辞了,终日闲在府中无所事事。

徐夫人看看老的再看看小的,看着看着就止不住落泪。日日在丈夫和儿子的病榻前奔波,原本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一夜间竟憔悴得显出了几分龙钟老态,说话时也是有气无力的。

寒秋他媳妇在房里哭得很凶,徐客秋也站到房门外去看了看。

寒秋躺在床上不能动,看到门外的他,眼皮子掀了掀,扭头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徐客秋也没有进房的打算,转上撞上正要进门的二哥问秋,于是赶紧让到一边,不愿生事。

问秋却没走,定定地拦在了客秋跟前。

徐客秋垂着头撇撇嘴,刚要抬头摆出那张惯常用来掩饰的纯真笑脸,问秋却道:“你……回去看书吧。”

口气还是不好,却难得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他说完就快步往房里走,也不让客秋看清他的表情。徐客秋有些莫名,摇摇头,决定不去揣测什么。

那年殿试,名不见经传的贫家子弟徐承望一举夺魁,金殿听封、打马游街、雁塔题名,当今圣上金口玉言,将表妹宁瑶郡主许配状元郎,一时,鱼跃龙门,天下皆知。春风得意楼的老鸨笑得前俯后仰:“哦呵呵呵呵,丑状元娶美娇娘,这世道真是……”

雄心勃勃的崔家小公子甚至连个探花也没捞着,委委屈屈排了个二甲第六,据说自觉无颜见人,一气之下闭门不出,齐嘉去叩了几次门也没见着。

徐客秋落榜了。

宁怀璟陪着他在忠烈伯府门前的巷子口等了一天,从清早到傍晚,听着城中大街小巷刮风似地疯传:“中了,中了,豆腐三娘家的承望中了!状元!是状元啊!”

“琼州来的那位庞公子也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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