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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珠玉_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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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刑前夜,待通报五皇子后,贾珠亲身前往总督府的大牢之中探视朱学笃,彼时钦思方才探视完毕,将将离开。贾珠目视一回钦思的背影,心下暗叹一口气。随后方于栅栏跟前坐了,对监内朱学笃自我介绍道,口气倒也分外客气:“在下兵部郎中贾珠,与钦思素昔相厚,此番特来探望先生。”

  朱学笃闻罢贾珠之言倒也丝毫不以为意,惟问道:“贾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替五王爷抑或朝廷做那说客?”

  贾珠知晓碍于自己身份,朱学笃对他难免心存芥蒂,遂此番不言眼前之事,先从往事谈起,自报身份道:“并非做那说客,先生矢志不渝,钦思尚且未能令先生移其志向,在下一介晚生,又如何能够?不过是欲与先生闲说些许往事罢了。据闻早年家师曾有幸于江南这处面见过先生,与先生有过一场未完之局……”

  朱学笃为此言勾出一丝兴味,遂问道:“不知大人尊师所系何人?”

  贾珠答:“家师正是邵承祚先生,讳应麟。与先生正属同辈中人。”

  朱学笃笑曰:“原来大人乃邵承祚高徒,失敬。”

  贾珠忙自谦道:“先生过奖,高徒愧不敢当。邵先生声名远扬,平生所授之徒皆为才子文士,惟晚生乃名不经传之人,当不得如此盛名。”

  朱学笃闻言却也不以为然,却并未反驳,只就势询问应麟北上之后的经历,贾珠皆一一作答,随后更是因了贾珠乃应麟之徒,只怕亦是自己平生最后能得以接触的与应麟相关之人,甚至提出欲就此与贾珠对弈一局,以了却平生所愿,却为贾珠婉言拒绝:“晚生棋力平平,素昔不谙此道,先生且允了晚生藏拙,莫要献丑于人前;且恐玷污家师之名,在下断然不敢代家师与先生对弈,若是换做家师其余高徒,无论子卿抑或珣玉,皆可令先生意忺。”

  朱学笃闻罢则笑着摆手道:“贾大人到底过谦了,一味推诿,不能推心置腹,又言何交谈?”

  贾珠忙道:“先生教训得是,晚生记下了。若是先生心有所念,若还记得当日之局,可将棋谱记下,待晚生归京之后交与家师,令其得以将残局完成。”

  朱学笃听罢兴味顿生,亦是赞同,贾珠忙不迭命人送入纸笔,朱学笃则于监内将棋谱画下,又一面说道:“当日因事耽搁,汝师匆忙作别,彼时在下已落一子,正待看承祚如何应对,欲以此与之一决胜负,奈何却至今未尝能得以继续当日之局。若此番得蒙大人开恩,将之交与邵承祚,当可了却在下心愿。”半晌过去,终将棋谱完成,从内递与贾珠,贾珠接过,草草览视一番,只见此局分明便是死局,朱学笃最终所落之子已封死应麟所有棋路,接下去只怕亦惟有弃局认输之份。饶是如此,贾珠亦未发一语,只道是定将此物交与应麟。

  随后朱学笃则道:“实不相瞒,以在下观之,贾大人断非如己所称那般凡俗无奇之人。素闻邵承祚识人观物、看相占命之术已入化境,得以入他青目之人,断非平庸之辈;若在下未曾错认,此番助五王爷大破在下十面埋伏阵之人,正是贾大人。”

  贾珠闻言笑曰:“晚生一介文官,先生何以认为晚生有那身手?”

  朱学笃对曰:“贾大人不必隐瞒,大人虽文质彬彬,一派斯文,然与五王爷一道具有武人所有之精气神,断非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可以相提并论。在下虽不懂剑术,然钦思那点身手到底乃是在下依据剑谱逐字逐句教导训督之果,大人身手与否在下自是识得。”说罢亦自顾自叹息道,“回首在下一生,虽说邵承祚一生亦是运蹇时乖,然若说在下有甚歆羡邵承祚之处,便是他得以收徒授学,将一生所学传授下去……不若在下,惟有钦思一徒,虽待他如半子,然除却授他识字习剑之外,其余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杂学旁类等皆未能传授,当真乃是憾事一桩……”

  贾珠:“……”

  朱学笃又转向贾珠说道:“在下观大人迥异于此世间凡俗之辈,乃是胸有别才之人,想必教导大人亦是承祚引以为豪之事。邵承祚虽集此世经史百家之大成,所学颇杂,然为人倒颇为正统,此番竟亦教授出如大人这般离经叛道之徒,通晓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当真奇事。”

  贾珠则道:“晚生所习当属不务正业,素昔亦常为家师嗔诫,奈何不知悔改。然家师为人亦极其豁达开明,断非那等惟圣贤之书皆蔑为旁门左道之人,遂晚生读书有幸得以从心所欲。”

  朱学笃道:“在下此番当不讳言,若非托大人之福,五王爷并了王师南征未必便能如此顺遂;若非大人横加插入,大抵钟山之役在下之阵终能擒下五王爷,彼时王师惟有群龙无首、全军缟素。”

  贾珠惟搪塞一句:“王爷帐下能人异士甚多,王爷本人更是足智多谋,能得今日之胜,断非晚生一人之故,俱是众人智慧之结果……”

  朱学笃闻言终是叹息一声:“此言亦是在理……到底此乃天意,开阳与开阳增一乃相伴而生,于此在下亦是无能为力……”

  贾珠沉默片晌,终无言以对,只得转了话题道:“如今先生尚有何憾?若是力所能及,晚生当代先生完成。”

  朱学笃摇首答道:“除却上述所言之事,在下已无憾。如今,但求死耳。”

  贾珠追问:“先生可曾有过那么一刻悔恨自己协助马氏之举?”

  朱学笃摇首否认:“不过求仁得仁,亦无怨怼。”

  贾珠道:“便如当日王爷所言,此乃兵灾人祸,对于江淮地区百姓而言,无论马氏所谓兴兵举义抑或是王师平叛剿贼,皆是兴师动众、生灵涂炭,先生若常怀仁义之心,又如何忍见此景?”

  朱学笃对曰:“大人研习《易》,当不会不晓所谓否极泰来、不破不立,可知事无常全,皆是周而复始,若非坏至极致,安如何得生?以乱治乱,未尝不可求得乱去安来……”

  贾珠又道:“便是不说百姓之苦,单就钦思一向视先生为父,先生如何忍心撒手而去,与钦思天人永隔?”

  朱学笃闻言笑道:“钦思亦有其命定之局,断非在下所能主宰。若是在下能够抉择一二,在下惟盼钦思此生与在下皆为陌路方是,如此当不会有此诀别。”

  贾珠闻罢此言,其决绝之意已是呼之欲出、显而易见,贾珠无法,自知朱学笃是万难说动,最终只得吩咐狱卒勿要苛待,便告辞而出。

  话分两头,正待贾珠前往总督府议事厅回禀面见朱学笃诸事之时,只见此番议事厅内正聚集了为数不少的将领官员幕僚谋士。贾珠本道是明日便是行刑之日,五皇子怕是有那要事召集众人商议,不料却见钦思正跪于五皇子座前泣诉乞请道:“……钦思自知师父之举乃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断无宽宥之理;钦思不敢妄想此番能够赦免师父之罪,免其一死……然钦思到底受其教养之恩,当需以父礼敬之;孝道乃人伦之首,钦思断不敢违逆了。此番钦思恳请殿下看在钦思份上,免其寸磔之刑,赐其速死,以全其最后的颜面……”言罢连连磕头。

  一旁站立的众官员皆是一声儿言语也无,惟从旁沉默。人群之后的贾珠见状,又忆起方才狱中朱学笃言语中所流露的对钦思的照拂之意,心下悲凉之感顿生,遂将头转向一旁,不忍卒视。

  只听座上五皇子急道:“钦思,你可知你此举将有何后果?”

  钦思闻言顿了顿,方沉声答道:“弟……自是知晓,然弟亦是无怨无悔……”

  五皇子又道:“钦思,本王尚待你效力于本王麾下。”

  钦思听罢忙叩头对曰:“殿下抬爱,钦思不敢不从。此间事毕,钦思誓死追随殿下!……”

  五皇子闻言,闭目长叹,道句:“你既以人子之道相求,本王何忍相拒,当成其所愿。明日朱学笃于市曹斩首,允你收敛其尸安葬。”

  钦思听罢这话叩头:“钦思多谢殿下成全。”

  贾珠见罢此景默默无语,心下长叹,只道是此举于五皇子而言不啻为仁义之举,于钦思而言……则不说也罢。贼酋之中,惟朱学笃得以速死,其余众人,则均是极刑……

  正如此念着,便闻五皇子唤道:“鸿仪,见过朱学笃了?此番耗时弥久,你二人谈甚?”

  贾珠闻言忙答是,上前行礼,随后将他二人谈话详述一番,将棋谱递与五皇子看了。五皇子见罢亦不甚在意,只道:“明日你做那监斩副官,与本王一道监斩。”

  贾珠听罢虽心下不愿,极为抵触,然心知两江总督孙树身陨,无人可替,亦无可奈何,只得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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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江宁决战旧人重逢(十一)

?  翌日,行刑自卯时开始,彼时天未破晓,官兵便于江宁城市曹中将刑场布置妥当。因处决贼酋的告示于几日前便已张贴在城中各处,遂此番无论城内、城外的百姓俱知此事,早早赶至市曹这处,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正有那带领于荫霖等人前往悬崖小径抓捕马文梦的猎户。

  却说那猎户因助王师擒获马文梦而就此发迹,于荫霖不单将本属于农户的那两枚金镯子转赠与猎户,又额外赐了那猎户两碇十两的金元宝,令其跟随押送马文梦的官兵一道前往江宁叩见五王爷。那猎户见状喜得浑身发颤,跪在地上对着跟前于荫霖连连磕头。随后进城,猎户战战兢兢地入了总督府,宛如朝圣一般,见罢身着一等侍卫服的稌永之时便将之当作五皇子,未待将人瞧得清楚便忙不迭跪下磕头。稌永见状干咳一声,道句“我并非王爷”,之后于荫霖到达,方将猎户领至议事厅五皇子跟前回禀诸事,此番按下不表。

  那猎户自得了一大笔赏赐,又立下“大功”一件,一跃成为牛首山这处的望族,出入之所无不受当地之人追捧。此番闻知王师于江宁市曹处置人犯,这猎户特意着了新添置的大毛外套,带领一干喜观热闹的乡民天不见亮便赶到江宁城外,急不可耐地待开了城门后前往市曹观看行刑。此番马文梦在寻常百姓口中不过贼寇,然在猎户这处却成了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沿途皆向身畔跟随的乡民吹得天花乱坠,只道是之前协助王师擒获马氏之时他是如何不惧艰险,坚定立场,为那马贼百般威逼利诱而不为所动。之后又如何拜见传闻中英明神武的五王爷,虽未瞧清五王爷长相若何(因了他回事之时皆是伏地跪启,不敢抬头),然倒将王爷的袍服皮靴瞧得分外清楚。

  此番这猎户领着乡民亟亟地抢占了最为靠近监斩官主座的位置,此处亦是摆放安置回避、肃静等木牌仪仗之处。那猎户挤在人群之前,又不迭伸头远眺寻觅,嘴里嘟囔着:“这游街的队伍怎生还不出来?”

  他身后一乡民闻罢则道:“时候还早,只怕要等到卯时罢,这时候寅时还不到。”

  终于,东方微露破晓之光,卯时将至,只听从正中大道传来鸣锣之声,一共十三棒锣开道,伴着锣声而来的乃是回避、肃静的木牌并了诸仪仗,随后方是五皇子所乘由八人所抬银顶黄盖红帏舆轿。其后跟随官将诸人仍是按官阶大小排列,文官乘轿、武将骑马。之后方才押赴众贼酋入场。只见五皇子身着绯色亲王冠服,于场内下轿,周遭围观诸人皆跪下山呼“王爷千岁”,那猎户更是率先跪下叩拜,较了谁人均要积极。此番五皇子照旧率领一干文官武将祭拜上香,随后从一旁稌永手中接过圣旨,当众宣读,其上乃是景治帝亲手批示的马文梦等人十大罪状,于江宁市曹处以极刑示众。宣读毕,众官将并了周遭百姓又叩头高呼“吾皇万岁”。随后五皇子方掀衣入座,手掷签令牌,宣布行刑开始。贾珠从旁坐于副官座上,记录行刑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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