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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小公举_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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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只一眼便看出了儿子的心事,他抬抬手,让边上伺候的人都退下,然后才与萧明钰点了点头,开口道:“行了,坐吧……”他见儿子仍旧板着脸,难免有些失笑,“这会儿还摆着脸,这是特特摆给朕看的?”

  皇帝这做爹的主动递了台阶过来,萧明钰也不好再矫情,只得垂下头低声问道:“齐王府的事情,父皇想必都看在眼里?”他顿了顿,忽然抬眼去看皇帝,一字一句的道,“一开始就知道?”

  藩王成年即就藩,齐王亦是成年藩王,还是个有战功的藩王,可他却常年留在京城。原本,这是因为太后舍不得爱子的缘故,皇帝自然也就留了哥哥下来,后来太后过世,齐王几次请辞,皇帝也依旧不愿放人。这里头或许有些兄弟情深的故事在,可依着皇帝的性子,肯定还是在齐王府留了几个眼线的。

  这一回齐王府这么大动静,要说能瞒过皇帝,还真不可能。

  皇帝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也不知三郎是从哪里得知了阿娥的出身,然后又告诉了你皇叔。”吴王这事其实做得也不算太漂亮,至少皇帝亦是看在眼里也没打算替他在别人跟前遮着瞒着,直接了当的道,“朕原是想要派人告诉你们一声的,可最后一想却觉得只要齐王的心结不解,这事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根……”

  萧明钰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父皇,他抬目看着皇帝,几乎是不敢置信的道:“所以,您就由着齐王府的人挖开李简的墓穴,险些杀死阿娥?”

  “阿娥她姓郑,无论如何,齐王手下那些人是不敢真的动手的。至于齐王,看在齐王妃的份上,他总是会心软一些的。再者,朕的人也在齐王府看着呢,自是不会叫阿娥出事的。”皇帝语声沉静,抬手倒了两盏茶,递了一杯给萧明钰,慢条斯理的接口道,“其实齐王妃之事,也是齐王多年以来的心结。这么多年朕不敢轻易去动,这才一直瞒着阿娥的身世。可如今齐王既已知道,自然不能再接着瞒,也只能走这条‘不破不立’的路子。”

  “至于墓穴……”皇帝的语气多少有些轻缓,“当年李简便曾劝过朕,死后万事皆空,不必太过执着。若非郑氏拦着,他恐怕原就打算化骨为灰,随着那峨眉山顶的风去看万里江山。再说,他性子疏阔,活着的时候尚且不与齐王这死脾气计较,死了自然更是不会计较。齐王多少有些执拗,经了这一回,解开心结,想来也会好些……”

  萧明钰顿了顿,垂眼看着跟前那盏茶,没有说话。

  皇帝抬眉一笑,眉目疏朗,神仪清俊,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淡淡道:“好了,如今也算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的好事。怎地还摆这张脸?”

  确实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虽说开头不好,可如今郑娥身世大白,再不必瞒着旁人;齐王解了心结,不会再苦苦惦念旧仇……可萧明钰却着实是欢喜不起来,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当时看见的满地鲜血还有那一路上的担惊受怕,便觉得心里沉沉的。

  皇帝原也只是打算把儿子叫来,说开事情,开解开解,见他此时仍旧没有想通,便伸手拍了拍萧明钰的肩头:“朕也很喜欢阿娥,视她如女儿一般。可有时候,真到了关键时候,私情与大局总也要分得清楚。”他顿了顿,缓缓举例道,“……就像是你长兄,朕何尝不爱他,不想日日见他?可他如今还在黔州。”

  萧明钰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沉沉的神色。

  皇帝便也没再多说,只是道:“行了,回去吧。朕叫你来原就是怕你心思重,胡思乱想,这才特意与你说个清楚。阿娥此回也受了惊,你也赶紧回去吧,这几日便在府中好好陪陪她。”

  萧明钰闻言便也点了点头,应道:“儿臣明白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淡淡的道:“你一贯最是聪慧懂事,有些事情,想来朕便是不说,你心里也明白。上回那本《管子》,你若得闲也多翻一翻。”

  萧明钰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他此时不知怎的,重又想起当初在《管子》里曾看过的那句话“然而,天不为一物在其时,明君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天行其所行而万物被其利,圣人亦行其所行而百姓被其利。是故万物均、既夸众百姓平矣。”

  “天不为一物在其时,明君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

  从废太子那一日起,皇帝想要告诉他的便是这句话吗?

  萧明钰心念一转,从甘露殿出来的时候已是微微沉了脸,也没了与黄顺等人多说的念头,直接回了魏王府。一直等到他到了自己的房门外,这才回过神来,微微缓了缓神,转头去问边上伺候的人:“王妃还睡着?”

  “是。”应声的乃是窦嬷嬷,她有些忐忑的开口请示道,“老奴正想着是不是要叫王妃起来?再过一会儿,约莫就是要吃晚膳了。”

  “不必了,王妃这几日大约也没睡好,再让她睡一会儿就好了。晚膳迟些也无事……”萧明钰推开门,看到帘幔后面那隐约的身影,面容已然缓和,就连语调也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你们都下去吧。”

  边上的宫人嬷嬷们也都依言退了下去。萧明钰轻轻的抬步往里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掀开床帐,果是见着正睡得香甜的郑娥。适才那些塞满了心头的冰冷与烦闷不知不觉间便已散开,满心只有淡淡的欢喜,仿佛只要看着她便觉得说不出的喜欢。

  萧明钰瞧了几眼,先前的困意重又涌了上来,他想了想便自力更生的脱了外衣,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榻。

  隔了这么多天,终于又回了魏王府,终于又上了自家的床,又抱上了自家王妃。那种久违的惬意与满足感忽然也跟着从心底里冒了出来,萧明钰闭上眼睛,隔着被子抱住枕边的人,轻轻蹭了蹭柔软的锦被,居然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98章

  就在魏王府小夫妻相枕而眠的时候, 甘露殿里的皇帝却不得不接见了紧随着魏王脚步而来的齐王。

  对着萧明钰这个儿子,皇帝大概还能摆摆架子, 对着齐王他却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其实, 皇帝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个二哥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他的缺点也很明白——他总是把感情看得太重,难免为感情所累。先时郑氏的事情便是如此, 就连李简和郑娥的事也是如此。

  齐王一贯少入宫,太后过世之后来得便更少了, 皇帝心里头对着自己这位二哥难免有些愧疚,平日里也多是能不打搅便不去打搅。所以, 齐王难得入宫一回,甘露殿左右服侍之人行止之间都很是小心,就连说话时都是恭恭敬敬的垂着头, 前头那掀帘的宫人抓着帘幔的手指尖都紧张的微微泛白。

  齐王都看在眼里,心里不觉苦笑:想来, 这么些年过去, 在这些宫人眼里他早已是个脾气古怪的臭老头了?是啊,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 就连四郎那小子都已经长那么大,娶媳妇了, 说不得再过些时日都要有孩子了……齐王这般思忖着, 不觉生出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的唏嘘来,一时之间颇有些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

  皇帝见着齐王入殿来便从榻上下来, 亲自上前扶了一把人,含笑道:“皇兄不必多礼,今日怎的来了?”他语声微微一顿,亲自拉了齐王上了暖榻,随即又递了一盏茶过去,“不过来得也巧,正好陪朕喝杯茶。”

  齐王没有去接那盏茶,只是抬目看着皇帝,缓缓道:“茶就不喝了……今日我来,是想要与陛下告辞的。”

  皇帝对上齐王那目光,英挺的剑眉不觉一蹙,眸光微动,若有所觉。他不由生出些烦闷来,忍不住抬手掐了掐眉心,不答反问道:“皇兄怎么忽然有了这般念头?”

  “于情于理,我其实都早该走了,拖到如今却还没走,倒是叫陛下你为难了。”齐王垂下眼睫避开皇帝那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恍若无意的转开话题说道,“我让人将李简的尸骨挖出来,原是打算以此泄恨。然而,看到故人尸骨,想起昔日之事,我竟也动不了手……”

  听到此处,皇帝面色亦是不觉微微一变,随即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玩笑似的应声点头道:“以前啊,你我都是管李简叫‘李先生’的。记得那会儿,父皇给我们选的几个先生里头,你最是喜欢他,常与朕赞他学识渊博,大仁大义,非是那等迂腐书生可以比的……”皇帝的语调不紧不慢,说起昔日旧事时面上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情和怅然来。

  许久,他才伸手轻轻的拍了拍齐王的肩头,柔声道,“其实,事情都已过去那么久,皇兄你也很不必放在心上。就像是母后当年劝你的——‘你得学着放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看着皇帝关切的目光,想起太后临去前那满怀忧心的言语,齐王黑沉沉的眼眸中有波光一闪而过。他垂首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还是摇头苦笑道:“是啊,现今看到李简的白骨,看到四郎和阿娥,我才反应过来——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我竟是把自己的日子过成如今这般模样。”

  齐王语声低缓,一字一句,多少带了些感伤与自嘲,便如朔夜里那如水的月光,凉彻入骨。

  皇帝也不由得跟着微微红了眼睛,伸手握住齐王的手,握紧了,温声宽慰道:“这是皇兄你重情。当年元德皇后去了,朕方才明白皇兄当年之痛——如此之痛,此生都再不能忘。”

  齐王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自顾自的把话说下去:“自郑氏去后,我半辈子都是活在自己的梦里,将那些自以为是的仇恨视作是活下来的依仗。直到此刻,方才想起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恐怕,恐怕便是郑氏她活过来,站在面前,见到如今的我也可能认不出来了吧。”他说到这里,终于抬眼看向皇帝,乌黑的眼睫轻轻一扬,竟是露出一个极轻微的笑容来,意味复杂,“还记得吗?当年我常拉你喝酒,放言说是‘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如今世子也已长大成人,我也该好好活上几年了。”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当年齐王身着甲衣,佩剑驾马,单骑领先带军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是何等的英姿,神仪凛然,不可仰视。不知有多少妇人围在路旁,只为看上一眼,为他如痴如狂。

  他原是那般洒脱不羁之人,平生最厌长篇大论,最恨繁文缛节,最讨厌浪费时间。那样的人,那样活生生的人——如烈火一般轰轰烈烈的活着,全心全意的去爱人。最后却为着他那早死的爱,将生命里的火苗掐灭,收起所有的刺,犹如一个和尚道士,心沉如水的在王府冰冷的佛堂里拜一尊无情无感的“未来佛”。

  皇帝看着齐王那沉冷的面容,感慨万千,这会儿也说不出话来,只沉沉的叫了一声:“皇兄……”

  齐王此时只是一笑,一扫之前的冷然与静默,只有一片疏阔。他漫不经心的摆摆手,带着几分往日里的潇洒:“行了,孩子们都大了,我们这些人其实也都老了。有些事情确实是该放下了。”他素色的广袖在桌案上拂过,仿佛是要拂开多年累积的灰尘一般,行止之间竟是十分的从容洒脱,“我来,是想要最后和你说一声。明儿我就起身出门,去外头逛一逛、散散心。”

  皇帝一怔,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皇兄此回打算去哪儿?”

  “我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等到了路上再给你写信?”齐王起身往外走,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都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难不成还怕我走丢不成?放心吧……”

  皇帝见他这般模样,倒是想起多年前意气风发的兄长,心中一软,嘴里只是追着说了一句:“那,皇姐那里,你可别忘了说一声。”他才不会帮齐王去和泰和长公主解释。

  齐王没应声,步履极快,一眨眼便已走远了。

  皇帝抬目看着齐王的背影渐渐不见了,这才低头去看桌案上那动都没动过的茶盏——萧明钰赶着回府陪老婆,没喝;齐王赶着回府收拾行李出门远游,也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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