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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记_第3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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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爷勃然大 怒,眼中蹿火,程太太也不敢搪塞了,抹泪道,“孩子都没了,我难道不伤心?我盼嫡孙也盼了十来年哪。那个大夫,是柏哥儿亲自着人请回来的。真查出哪里不 妥,柏哥儿怎么办?少不得她委屈些,养好了身子,有柏哥儿在,还怕没孩子吗?”程太太一直觉着儿子是世间必不可少之物,便是想破头也想不到郑妙颖直接和离 了。

程老爷并不是傻瓜,他微微冷笑,“查都没查,你就知道大夫同柏哥儿有关了?我不比你明白,我要知道大夫是柏哥儿差人请回来的!我更得查个清楚!不为别的,我就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担个宠妾灭妻、杀妻害子的虚名!”

程太太哭将起来,泣道,“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你还真不是为了这个家!”程老爷转向程柏,冷冷道,“这事,你认了,将来下大狱的就是你!你若不认,也得跟我说明来龙去脉,才好保你一条小命!”

“爹,药堂里有舅舅和崔氏的股,大夫就是自那药堂请的……”程柏凄惶的望向自己的父亲,早已六神无主,道,“这些事,郑氏已然尽知。她,她明明答应我,只要和离,便不再追究的。”怎地这般不讲信义,他当真是看错了郑氏。

程老爷忍无可忍,一巴掌将郑柏抽到了地上去,骂,“你这蠢才!”

长子程松将弟弟从地上扶起来,劝道,“父亲暂且息怒,当下之急,责打阿柏也无用,还是想个法子,这事,能不经官还是不要经官。那些害弟妹的人,咱们尽可交由郑家处置。”

程老爷发了一通火,平静许多,道,“家里的人还好,外头的呢?”药堂的人,难道不是帮凶?郑家既说经官,便不会太容易善罢干休。

程松想了想,先道,“母亲和阿柏也累了,先去歇着吧。”人多不一定计长,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

待将母亲与弟弟都打发出去,程松方道,“纵使要经官,也不能与郑家翻脸。”

父 子两个商议一番,始终没太好的主意,程松道,“我听说郑大人与承恩侯是至交好友。”这是程松能想到的唯一人选,倒不是他口气太大,随口一说便是皇后家族。 实在是郑伯岩铁面无私惯了的,生平朋友有限,这在帝都的,能称得上至交的,也就是承恩侯府了。只是,凭他们父子断然是请不动承恩侯的,若真的请承恩侯出 手,介时少不得要麻烦族中了。破些钱财不算什么,只不知郑家会不会给程家曲线说情的时间。

程老爷深深的叹口气,“阿柏实在是成事 不足,败事有余。”他在嘉兴府做县学训导,八品小官儿,当然,程老爷不是嫌官小。他自身功名本事有限,嘉兴是江南水乡,程老爷一家在嘉兴过得顺风顺水,吃 喝不愁,程老爷挺满意现在的生活。他恼恨的是次子这般无能,郑氏品性端正,能娶回家,还是靠多年前他与郑伯岩结下的一些小小交情。郑伯岩官越做越大,程老 爷并没有仗着亲家升官发财,可心里依旧是高兴的。有这样一位正三品左都御史做姻亲,他不论在衙门还是阖族中都与有荣焉。他自己的才干就到这儿了,可是孙子 呢?重孙呢?有这样好的姻亲,若孙辈有出息,整个程家便可更进一步。

说句心里话,程老爷比谁都盼着郑妙颖生下嫡子。他一直期盼着 有程郑两家血脉的孩子诞生,却不料郑妙颖忽然流产。程老爷听老妻说是胎相不稳,想着郑妙颖嫁入程家多年未有身孕,想来是身子不大好的,故此,伤感几日后, 程老爷便释然了。却不料当中有此内情,更不知素来人人口中最贤淑不过的郑妙颖性烈至此。

当然,也少不了自己的蠢儿子。

程老爷伤感忧心之下,憔悴之色更甚,他轻叹道,“内帷不宁,做此有伤阴德之事,折了子孙的福气哪。”

远水不及近火,程松建议,“父亲,不如咱们再去郑家求一求情。”

程老爷摆摆手,“你不了解郑伯岩,他这人,宁在直中取,不在取中求。他是从不信儒家那一套的,他信的是法家。”

程松道,“即使郑大人再耿直,咱们两家毕竟有这些年的交情。我也恨煞了那庸医,只是此事一出,父亲训导之职怕是难保。”

“家 中出了这等丑事,我本也不配再担训导之职。好在族中尚有老屋由忠仆看守,程家在江淮也算有些名声,靠着族中,一个平安总是有的。”程老爷揉一揉眉心,“我 老了,再活也没多少年。失了郑家,子孙以后哪怕有出息,也要多熬三十年都不止。”若非郑家显赫,程家不必为一和离之妇千里迢迢至帝都说和。

程松问,“那父亲的意思是?”

“既要经官,不好让郑家出面。这是咱家的丑事,要揭,就咱们自己揭出来。”程老爷一拍扶手,刚站起来忽觉眼前一黑,幸而程松眼疾手快的扶了老父一把,急唤了声,“父亲!”

程老爷缓过神来,“无妨。趁着天还不算太晚,咱们再去郑家走一趟。咱们自己把丑事揭出来,这点面子,郑伯岩还是会给我的。”

程松道,“我服侍父亲过去。”

程老爷轻轻叹口气,扶着长子的手道,“以后这家里的事,就你跟你媳妇看着办吧。这个家,早晚都是你们的。”

家中忽蒙此难,程松身为长子,心中亦是伤感,道,“父亲母亲还年轻,说这样的话,倒叫儿子不好受。”

程老爷叹,“你二弟以后可怎么办呢?”

“内 帷之中,关键要有个肯管事、有手腕、心思正的主母。”在老父面前,程松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他低声道,“以往看着二弟妹恬静贤淑,二弟房里庶子女七个,平日 里多见她琴棋书画,我只当她是个清高的。不想手这样辣。”郑柏再蠢笨,那是自己亲弟弟,程松说句公道话,以前误将郑妙颖认作贤良宽厚之人,自己无子,故此 对妾室宽厚,弟弟房中庶子女七人,称得上为丁兴旺了。如今看来,郑妙颖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手就是半点不容情。既有这样的本领,焉何先时十来年对房 里的事不闻不问,凭郑妙颖的心机手段,拢住程柏有什么难的。这些事,郑妙颖却一件都没做过。

“指腹为婚时,说一句戏言也不为过。后来,郑伯岩做官做了十几年,都还只是七品御史,当初就想着郑伯岩有风骨之人,他的女儿,定也非等闲之辈。”程老爷焉能不明白长子之意,他微露苦笑,“我倒是没走眼,只可惜你弟弟不争气,人家看不上他。”

儿 子是亲的,只是,程老爷活了这几十年,经的事多了,见的人也多。如郑妙颖这样的女人,罕见却不是没有,她们聪明,别具思想,哪怕面儿上三从四德,心里不知 会如何做想。她真跟你一心一意的过日子,那男人简直是走了天大运道,起码三代受益。可是,这样的女人,她付出是要回报的。如果没有相对应的回报,她不见得 愿意付出太多,做那亏本买卖。

他竟然给他的蠢儿子娶了这样一个难以驾驭的女人……

程老爷不想怪谁,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完全是一个人的原因。事已至此,怨怼无用,只得做最坏打算了。

程家父子第二次到郑家时天已全黑,路上行人寥寥。郑家父女正在书房对弈,听到程家父子到了,郑妙颖便回了自己房间。

丫环服侍着她洗漱后,郑妙颖披一件氅衣在灯下出神:这十来年的婚姻,她做了一件错事,她以为她与程柏不会有孩子,进而疏忽了对内宅的掌控。结果,意料之外的生命到来时,她再想掌控内宅,已有些迟了。

不过,不要紧,前事已不可追,她要把今后的生活安排好。或者,不必再与那种自作聪明、自以为天下第一大才子的男人再继续这种恶心的婚姻,亦是一种幸运吧。

真是讽刺。

世间竟有程柏这样的男人。

他喜欢才女,可是只喜欢不及他的所谓“才女”。你不能做出比他更好的诗,不能写出比他更好的字,不能说比他更有见地的话……总之,一切比他强的事都不能做,因为会伤害他虚荣的自尊。

她竟然嫁给这样的男人。

一嫁十年,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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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 家的事,既然程家愿意自揭伤疤,郑大人并非不通情理,尤其程老爷说的至情至理,且没有半分遮掩,“刚刚在兄家,不好审那孽障。我回去细审了他,的确如阿颖 所言,这事,是我治家无方哪。那孽障也不是替别人遮掩,请大夫的药堂有他母家舅舅与他房里崔氏的股。如此丑事,我没脸面对郑兄。”程老爷极是伤感,“我与 郑兄不比别人,乃贫贱之交。郑兄信守承诺,将爱女下嫁,我没照顾好阿颖。这十来年,我不知他们夫妻过得这般日子,亦不知阿颖受了这些委屈,我愧对郑兄当年 的托付。这一拜,是我与郑兄赔罪了。”程老爷说着便起身拜了下去。

郑大人连忙托住程老爷,叹道,“程兄不必如此,你我都是男人,这事即便有错,也怪不到程兄头上。”郑大人素来公道。

“说 到底,是我教子无方,方至此疏失。”程老爷眼中满是苦涩,“这些年,阿柏一直没有嫡子,我盼了这些年,好容易有了……竟丧于内帷毒妇之手!我这心,无一刻 不痛!若郑兄还信我,家宅之事尚好处置,可外头那些人,谁敢串通内宅害我的嫡孙,我纵使不要这条命,也要找出这些人,血债血偿!”

“这不是为了郑兄,完全是为了我程家!”程老爷沉声道,“此人能勾结大夫害我程家子嗣,我程家诸人性命岂不都在她手心里捏着!哪日不防,程家断子绝孙矣!”

程老爷口才极佳,再动之以情理,毕竟事涉内帷,郑大人便也不再强求要监察司介入此案。程老爷保证查出结果后通知郑家一声,当下还留下三千两银票,程老爷愧道,“程家对不住阿颖,郑兄若还当我是朋友,千万莫推辞。”

郑大人道,“程兄知道我的脾气,阿颖的嫁妆俱已带回,她所求的,无非是给那可怜的孩子一个公道。这银子,郑家不能收。”

郑大人何等铁面,推来让去半日,终是未收。

程家在宵禁前告辞而去。

晚上,郑大人与妻子说了程家来意,郑太太没好气,“要早知女儿过得那等日子,我早叫她和离了。宁可和离在家过日子,也不去受那憋屈。别再跟我提程家,管他什么花言巧语,到时得了准信儿再说。这种人家,不可信。”

郑大人沉默着听着老妻一通埋怨,慢吞吞的应了声,“哦。”

熄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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