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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谣_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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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中瘐朋和安东将军瘐明兄弟二人坐在范家客厅里,神情都有些尴尬。

他们来到瘐家有一会儿了,主人还没有出来招待他们,有点坐冷板凳的意思。

侍中瘐朋年已五十余,中等身材,略有些发福,面容白净,温文尔雅。他是家里的老大,瘐五娘的父亲,这会儿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弟弟,“阿弟,委屈你了。若不是五娘胡闹,阿弟也不必和我一起受此冷遇。”安东将军笑,“阿兄说哪里话,五娘的事,不就是我这做叔父的事么?您快别和我客气了。”

乐康公主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很没好气,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后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安东将军,“四娘五娘她们几个,可真是让我跟着也丢尽了脸。你说说,她们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怎地还是这般顾前不顾后的?”安东将军大惊,“四娘五娘真做了这样的事么?公主,我要回家和阿兄商量商量。”不及和乐康公主详谈,匆匆回瘐家去了。

乐康公主还有一肚子话要和安东将军说呢,见他就这么走掉了,愈发气鼓鼓的。

瘐朋是长兄,一家之主,安东将军回瘐家之后自然是和他商议这件事。瘐侍中听说之后呆了半晌,不肯相信,“五娘娴雅幽静,知书达理,做不出这样的事。”安东将军叹息,“我也不相信这是五娘所为。阿兄,不如将五娘唤来问上一问,自然水落石出。”瘐侍中又呆了半晌,才让人去叫瘐五娘。

瘐五娘平时是多么端庄矜持的一位女郎,今天知道阿父、叔父召唤,却吓得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她壮着胆子走到瘐侍中、安东将军面前时,一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瘐侍中见了她这样子,心里便凉了几分,“五娘,你今天在雅集之上,都做了什么?”瘐五娘呆呆傻傻的怔了片刻,忽然扑倒在瘐侍中膝前痛哭失声,“阿父,我一定是撞了邪了,一定是!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会和任八娘打那个赌,给您惹这样的麻烦……阿父,我还输了百万钱,我哪里有百万钱啊……”瘐侍中被她哭的心乱如麻。

安东将军这做叔父的冷静多了,“五娘,你真的和八娘打这个赌了,是么?八娘初到京城,什么也不懂,你却是多次到寿康公主府做客了,这墨竹林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么?”瘐五娘哀哀痛哭,“不管叔父信我还是不信我,我都要说实话。叔父,我一定是撞邪了,当时我说出来的话,现在根本不记得啊。叔父,我知道阿敏和任八娘好,您让阿敏替我向任八娘说一声吧,我委实是不知情的……”安东将军听的瞠目结舌,瘐侍中却生出怜惜之意,“可怜的五娘。”相信了瘐五娘的话。

瘐侍中温言安慰过瘐五娘,命婢女服侍她回房,然后便和安东将军商量,“虽是五娘撞了邪,毕竟也是瘐家对不起任家。阿弟,咱们兄弟二人到范家陪个不是,你看如何?本不该连累你的,不过,任八娘和阿敏要好,你陪阿兄一起过去,好说话。”安东将军无奈,只好陪着瘐侍中一起来了范家。

这不,到了范家,这对难兄难弟就坐起冷板凳来了。

瘐侍中在朝中真是德高望重,没人不敬仰他的,今天在范家却得到这个待遇,心里很不是滋味,“阿弟,任将军和范仆射是在怪咱们吧?”安东将军苦笑,“阿兄,便是人家怪咱们,也是应该的。您想想,墨竹林那个地方进了便出不去,莫说一位十四五岁的女郎,便是壮年男子误入,也是惊骇莫名。任家女郎被五娘诓了进去,长辈哪能不心疼?”瘐侍中勉强笑了笑:“阿弟说的也是。”举起茶杯抿了口水,面带愁容。

想起他那个一直很出色的女儿,瘐侍中一阵心痛。

瘐五娘正在很挑剔的选择夫婿,出了这件事,对瘐五娘的亲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可以把瘐五娘偶尔的冲动归到“撞邪”上,但未必人人肯信,原来向瘐五娘求过婚的人家,说不定明天便有人打退堂鼓,若想要再增加新的求婚者,短时间内怕是不可能的了。有意联姻的人家,大概会再仔细察看瘐五娘的性情、人品、修养,之后再做打算。

瘐侍中为他的女儿瘐五娘不值。

去嘉苑参加雅集本来为的是增加身份,结果却是声名受损,不值啊,不值。

堂后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安东将军站起身,腰身笔直,堆起一脸笑,瘐侍中也勉强打起精神。

堂后走出来一位美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如凝脂,目似点漆,五官精致绝伦,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一根桃木簪子松松簪住,白衣飘飘,衣袖格外宽大,脚上着木屐,神情孤高清傲中又带着慵懒邪魅,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瘐侍中见这人仪容轻慢,穿着木屐便出来见客,心中颇有几分不喜。可是这人容貌生的太好,气度又格外雍容,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瘐侍中听到安东将军和他含笑见礼,称呼他“伏波将军”,便知道这人是任平生了,登时刮目相看,“怪不得任八娘能从墨竹林里出来,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单看她这位阿父,便不是寻常人!”和任平生客气的相见了,“下官侍中瘐朋,久仰伏波将军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任平生似笑非笑,“瘐侍中瘐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巧下官才服了五石散,正在行药,故此轻慢了些,贤昆种莫怪。”

五石散是汉代名医张仲景所研制,本来是一种治疗伤寒的药,但到了后来,美男子兼玄学家何晏将原药方加以改进,药品变为毒品,成了士大夫津津乐道的时尚消费。服用五石散之后人会觉得“神明开朗”,和服食毒品之后的感觉大约有类似之处,但是五石散毕竟是毒品,服用之后身体燥热,需要行药,这就怪不得任平生不穿鞋子,而要着木屐了。

“惭愧惭愧,我兄弟二人太冒昧了,不请自来,又来的不是时候。”安东将军诚恳的道歉。

他是没有预约就上门的,来的又这么晚,说来的冒昧,一点也不过份。

瘐侍中经自己阿弟这么一提醒,也觉得不对,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他方才还隐约觉得任平生无礼,但是仔细想想,天色已晚,讲礼貌的人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拜客。况且,他今天之所以会来到范家,就是因为在寿康公主府发生了无礼之事,而这无礼之事,他女儿是始作俑者。虽然是撞了邪,事出有因,但无礼总归是无礼,得罪人总归是得罪人了。

“伏波将军,我和我阿兄是来赔礼道歉的。”安东将军面有惭愧之色,“五娘也不知是撞了邪还是怎地,竟然和八娘子打了那样的赌,实在抱歉之至。”

“不只打了赌,而且等我女儿进入到墨竹林之后,她一个人先出去了。”任平生面带讥诮。

安东将军脸上发烧,硬着头皮说道:“五娘好似是撞了邪……虽然她撞了邪,毕竟是瘐家对不起八娘,伏波将军,我和我阿兄万分愧疚,特地带了几样补品来送给八娘,虽然礼品轻薄,也是瘐家的一份心意。”命随从呈上礼物。

礼物是安东将军精心挑选的,除了人参、灵芝这类的补品外,还有几只巨鹿。这些巨鹿是专门养来让人刺血而饮的,据说饮鹿血大补。

送礼这件事,一向是有讲究的。一般来说,如果对方带着礼物上门赔罪,你收下礼物,便是接受和解的态度了。如果拒而不收,则是相当的不给情面,不管话怎么说,也有撕破脸的感觉。

瘐侍中慢条斯理的一一介绍这些补品有多么珍贵,“伏波将军,这支是百年老参,由深山老林之中挖出来的,十分难得。录芝有赤芝、黑芝、青芝、白芝、黄芝、紫芝六种,经常服用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他正饶有兴致的说着话,不经意间遇到任平生冰冷又桀骜的目光,不由的打了个寒噤,忙堆起一脸笑,“这些给令爱补身子,再好不过。令爱本就属有福之人,再服用人参和灵芝,定能益精气,增慧智,坚筋骨,好颜色,延年益寿,长生不老,长生不老。”

任平生神色好了些。

瘐侍中暗暗挥去冷汗。

幸亏没有滔滔不绝说瘐家的补品多么好多么好,要不然,这位伏波将军说不定会翻脸的……

安东将军见任平生一直懒洋洋的不大肯开口,只好和任平生套起近乎,“伏波将军,令爱在船上的时候和小女很谈得来,小女因为她五阿姐撞邪之后得罪令爱,也大为抱歉呢。”

堂后的木门被“笃,笃”敲了两下,声音清越。

任平生听到这声音,回头望了望,眸中闪过无奈的神色。

安东将军心中一动,“这会不会是八娘……对了,一定是八娘躲在后面,听到我提起阿敏,便出声提醒她阿父了。”他是疼爱女儿的父亲,推己及人,觉得他阿兄瘐侍中这时一定也在为瘐五娘发愁,便语气诚恳的说道:“五娘现在流泪痛哭,后悔不已,伏波将军,咱们都是疼爱女儿的阿父,将心比心,请您体谅一下我阿兄的心情吧。”

“将心比心。”任平生轻笑,“若事情颠倒过来,害人的是我女儿,被害的是瘐家女郎,安东将军,瘐家会如何?”

安东将军不由的呆了呆。

如果他的阿敏被人蓄意暗害……不不不,他根本往下想,这样的事太残酷了!花朵般的年纪,美丽清纯的少年女郎,为什么竟会和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

“如果被害的是令爱,安东将军做何想?”任平生进一步逼问。

“我不敢想。”安东将军老老实实的答道。

“小女是撞邪了。”瘐侍中忍不住为自己女儿辩解,“她素日娴静文雅,孝顺又懂事,从无悖逆之行。”

堂后传出女子轻轻的嘻笑声。

安东将军脸上又是发烧。

他阿兄瘐侍中是深信瘐五娘撞邪了,要不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别人却是不信的,在堂后偷听的八娘都笑出声了……

任平生道:“瘐侍中,安东将军,请稍侯片刻。这件事受伤害的是小女,下官想听听小女的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安东将军忙道。

任平生趿着木屐,身姿洒脱的往堂后去了。

“做父亲的人,这点小事还要进去问问。”瘐侍中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安东将军不同意他的话,“阿兄,若是事情和阿敏有关,我也会问问阿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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