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奏折一一整理好，随意地放到万喻楼身旁的案台上，道：“义父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我什么时候做过让您不放心的事了？既然我能让这折子上达天听，那便是确定这折子不会对义父有什么影响。您不妨仔细看看，这几张折子上面所说的事，几乎都算是无关紧要之事，不说陛下对您信重，便是不信重，也不会拿您怎样。相反，陛下还会觉得您兢兢业业为他办事，结果朝臣却对您颇有怨言，心疼您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对您有什么不满？”
万喻楼拉着的一张脸渐渐缓和下来，露出个笑容，光滑的脸上立刻挤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显出几分老态。他点点头，道：“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难怪陛下赏了我一套瓷器。我记得你挺喜欢这些的，一会儿便带回去吧。”
唐惊鸿立刻故作惊喜道：“多谢义父。”
万喻楼又拿出帕子，给唐惊鸿擦了擦额头：“乖孩子，方才是义父气急了——可伤着了？”
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唐惊鸿赶紧从他手里抢下帕子，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我自己来就好。话说义父今日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这事吗？”
提起这个，万喻楼一张老脸再次拉了下来，嗓音尖利地啐道：“还不是西厂的那群小子！”
唐惊鸿听着万喻楼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半天西厂这段日子有多么不懂规矩，抢了好多次东厂职责范围之事什么的，然后又在对方要多去贵妃跟前露露脸之类的殷殷嘱托下告辞离开。
快步走出万喻楼的办公之处，立刻就有人跟了上来。
唐惊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认出是万喻楼分配给自己的几个锦衣卫，他们起初当然是万喻楼的人，不过几年出生入死地经历下来，倒是都对她忠心耿耿。
万喻楼的这间办公楼外头有一条小巷子，唐惊鸿走出小巷子后，突然停下脚步，暂时把万喻楼的事情放到一边，开始琢磨自己这次的任务。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凌雁秋，说起来，其实有点难度。凌雁秋原本是龙门客栈的老板娘，几年前失踪不见，再也没人见过她的行踪。找到找不到，做起来想来更难。不过有一点，凌雁秋跟朝廷一样，一直都在找赵怀安，如果抓到赵怀安，不怕钓不来凌雁秋。
只不过……唐惊鸿敲了敲下巴，如果她真的拿赵怀安为饵的话，只怕凌雁秋这姑娘会为了救人而拼命。
正想着，她身后的一个锦衣卫突然横身拦到她跟前，拇指一提，刀身半出，喝道：“什么人？”
然后就见一抹娇小的白影撞到那人身上，发出一声惊呼，仰面摔倒在地。
——原来是个宫女走得太急，被裙子绊了一下，冒冒失失地就撞了过来。
唐惊鸿回过神，笑着拍拍挡在身前的锦衣卫，道：“我说了多少次，要怜香惜玉。”说着上前，朝那个宫女伸出手。
那宫女原本吓得动都动不了，看她伸出手，方才小心翼翼地搭上去，慢慢站起身，白皙的脸颊绯红一片，垂头讷声道：“谢过大人，是奴婢冲撞了，还请大人恕罪。”
她一低头，鬓发垂落下来，青丝如水，仿佛蕴了万千柔情。
唐惊鸿不由帮她将青丝拂到耳后：“无妨。姑娘没摔疼才要紧。日后可不能再这般冒失了。”
“大人教训的是。”
唐惊鸿温声道：“不是教训——宫里贵人多，万一撞上不该撞的人，可就没今日的好运气了。”
“是——大人您真好。”那宫女抬头偷偷瞄了她一眼，而后又赶紧垂下头，脸颊愈发红如滴血，声如蚊蝇：“奴婢叫素慧容……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
素慧容？那不是雨化田的人？唐惊鸿生生压下眉间的惊色，淡淡道：“我姓唐，素素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来东厂找我。”
说完，她抬头环视了一眼四周，随后呼吸一顿。
跟在她身后的锦衣卫们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深秋时节，天高气清，不远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树叶尽落，一道白影端立其上，尽管离得并不算尽，依旧能看出对方容貌俊美，神色淡漠冷峻，居高临下地冷冷看过来，仿佛睥睨天下。有风吹起他背后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更添几分霸道气势。
一看这人，唐惊鸿身后的几个锦衣卫便齐齐拔出了刀。
唐惊鸿抬手按下他们的动作，遥遥一笑，道：“数日未见，雨督主依旧风华绝代，不减当时啊——东厂就在附近，不知雨督主肯否赏脸，由唐某做东，坐下一起喝杯茶？”
雨化田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唯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有人不由问道：“大档头，雨督主这是……”
“没事。”只是不放心自家娇弱的手下靠近东厂附近而已。唐惊鸿摆手，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素慧容，又看向雨化田离去的方向，心想还真是个体贴的上司呢，又补充道：“这种小事，就不必回禀督主了。”
几个锦衣卫齐声应是。
唐惊鸿正准备继续跟素慧容说几句话，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低声吩咐：“对了，你们帮我去江湖上打听一个人。”
“大档头请说。”
“卜仓舟，江湖人称风里刀。”
第62章 美就好了嘛3
“唐大人——唐大人——”
这道细细的温和女声传过来的时候，唐惊鸿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书。
东厂名为东缉事厂，负责替皇帝监察百官，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由密探出去打探、监视各地官员，然后将听来看来的消息以文字或者画面的形式返回来，经过几轮筛选后，选出不利于东厂以及皇帝的言行，再根据这些言行的严重程度选择不同的对待方案，或者上报皇帝裁决，或者先抓了严刑拷打，甚至还有直接砍了先斩后奏的。
唐惊鸿身手好，虽然没有实际比划过，不过东厂很多人都在私底下传说她应该比督主的武功更高，就是比起隔壁西厂的雨督主只怕也不差什么。而这么好的身手，其实很适合做一个执行者，而不是在这里翻这些没什么技术要求的审核者——东厂办事的规则一向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要有一点可疑，那就可以实施抓捕了，所以没啥技术要求。
反倒是去抓人的时候，时不时会遇上一些自诩正义的江湖大侠，武功很高，妨碍他们办公务，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丢了小命，如果身为大档头的唐惊鸿愿意带他们一起去，那妥妥地能够顺顺当当地拿下一项功劳。
不过唐惊鸿毕竟是东厂大档头，若是她更愿意留在宫里检查各地往来文书，就连万喻楼这位督主都不会管，他们自然没有多余的话。
唐惊鸿经历了好几个世界，包括主世界剑三在内，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本来也并不怎么喜欢做文书类的工作，但是东厂的文书还挺有意思的，并不无聊，甚至还能看到这个时代文武百官们某些不可言说的小秘密——譬如说某位武将在外牛气的不行，甚至曾经打过仗势欺人的皇亲贵族，在家却怕老婆怕到连个丫鬟的手都不敢摸，比如说某个位高权重、正气凛然的官员曾经为了家产谋害了嫂子，再比如某个官员总是戴着帽子，不是怕冷，而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秃顶了……总之，这些文书看下来，很有些大明官场百态的意味。
当然，东厂并不关心这些问题，他们只关心官员对皇帝的忠心程度，至于有人谋财害命什么的……若是难得有人良心发现了，倒是会找相关的人告发一下。
虽然混东厂的，几乎早就没几个人有良心了。
而手底下的人会把这些东西报上来，不外乎是给他们这些在京城里的人找点乐子罢了。
不过唐惊鸿会这么安安分分地留在京城看文书，也不仅仅只是有意思，更是因为——她信不过东厂这群刽子手。
系统确实给了她关于这个世界的完整设定以及后期走向，但是只不过是个朦朦胧胧的大体框架，比如对于她的那个所谓义父，给出来的设定是目无王法、残害忠良、只手遮天，是个大大的坏人。但是这样的设定到底有些含糊，他到底坏到了什么地步，她并不怎么了解，反倒因为义父义女这一重身份，而对之多有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