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也端了茶碗，有心无心地玩着碗盖：“……随便过来看看。”
“那那位大人——”吴妃说着，向着窗外抬了抬下巴，那里，一身深蓝衣衫的唐惊鸿正抱着胳膊站在阴凉处，支使着一群小太监给她收拾院子。
从吴妃的这个角度，刚好看到的是对方的侧影，对方虽然穿了一身男装，但也难掩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尤其是抱着胳膊时在胸前横了一条手臂，愈发显得胸前起伏颇大，所以吴妃不由更加诧异：“……嗯？是个姑娘？”
王皇后也看过去，淡淡道：“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你在冷宫待久了，怕是不知道，这位东厂大档头最近风头极盛。我会过来，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王皇后不过说了句真话，却恰好刺中吴妃软肋，她不由冷笑：“是啊皇后娘娘屈尊降贵，大驾光临，奴婢都没有诚惶诚恐地迎接，真是对不住，不过这里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跟坤宁宫可谓天壤之别，恐怕待久了你也不自在，所以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咱俩之间，何必这般拖泥带水。”
听了这话，王皇后哑然笑道：“你以为我是来跟你耀武扬威的？不，我现在哪里有什么威风可摆——这整个大明后宫，又有谁的威风比得过那一位。我还坐在后位上，其实早就名存实亡——所以我说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
她这话尾音刚落下，便有清脆的鞋跟撞击石板地面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同时有人含笑道：“沦落人？娘娘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声音渐渐逼近，最终停在两人耳畔，轻声道：“在我看来，两位娘娘都是难得一见秀外慧中的美人，陛下看不上，那是他没眼光——如此也好，省得好端端的牡丹花，被个野牛给嚼了。”
吴妃头一次听到这等言论，有些慌乱地看了眼四周的人，却见几个服侍着她的小太监神色丝毫不动，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就连王皇后都微微带了几分赞同的意味。
吴妃顿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在冷宫待久了，有些跟不上时代了。
随后唐惊鸿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簇硕大艳丽的牡丹花，抬手别进她的发间，道：“刚见到娘娘便觉得却点什么，这样一看，果然——皇后娘娘，您瞧吴妃娘娘是不是更好看了？”
吴妃正想着这人还能说自己一句好？没想到王皇后居然还真的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道：“小唐你说的对——姑娘家天生花容玉貌，不应浪费，就该好好打扮起来才是。吴姐姐适合什么样的珠花我有数，改天让人送过来。”
唐惊鸿听了，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看看四周，微皱眉：“陛下未免也太不尽心了——怎么也是妃嫔寝宫，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说着认真地看向吴妃：“好女孩儿是这个世间的珍宝，轻易不该受到苛待。”
吴妃心神一震——只觉得这位东厂大档头一语双关，既在说她不该受到这般苛待，也在说当年的自己不该苛待万贵妃……可是万贞儿她——吴妃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看到宫外另有个小太监步履匆忙地跑过来，在宫门口站定，喘着粗气道：“大档头，大事不好了——督主……”说到这里，他猛然顿住，又改口道：“——陛下请您过去。”
唐惊鸿皱了皱眉头，这太监是在皇帝跟前当差的，又提到了万喻楼，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她目光扫过前、现两位皇后，露出个歉意笑容：“本来想请两位娘娘吃点东西聊聊天，结果不巧又有了事，那就只能改天了。不过听说两位很久没见了，一起聊聊也不错，吃食我这边已经备下，很快就送过来，唐某就先告辞了。”
看着唐惊鸿干脆利落地嘱咐了几句后，整个万寿宫下人全都神色恭敬又倾慕地表示一定好好伺候两位娘娘，再看着她行色匆匆、腰背挺直的背影，吴妃怔然良久，幽幽叹道：“……也许我当年真的错了，可是那万贞儿……她不过宫女出身，而我当年却是堂堂大明皇后，凭什么打都打不得？！”
“凭陛下撑腰。说起来，倒是唐大人说的对，这种事情，就算没有万贞儿，也会有张贞儿或者李贞儿——与其恨她，还不如……”王皇后淡淡地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嘴角挑起嘲讽的弧度：“——恨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吧。”
“！！！”吴妃瞬间瞪圆了眼睛，简直恨不得上不去捂她嘴巴，可再看看周围的宫仆，不算唐惊鸿留下的那几个，就连王皇后带来的几个宫女都一副平淡大的表情。
没想到王皇后说完这惊世骇俗的话之后，还有心情端起茶杯细细品着香茗，浅啜一口后，露出个舒心的笑容：“我也想通了。咱们都是年纪轻轻入了宫，就此困在这里连归宁都求不得，整天以泪洗面忧愁陛下为何不来，不如自己找点乐子。皇宫不算好地方，可也不是最差的地方，衣食不愁不说，偶尔还能得到顶好的东西，还有水灵灵的小姑娘伺候着，实在那什么……呵呵，别说跟着你的老嬷嬷没教过你宫廷秘法，何必惦记着那根不干不净的。”
吴妃：……
“再说了。”王皇后吹了吹茶碗，不咸不淡道：“你曾经还养过太子殿下，将来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吴妃：噫，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虽然是唐惊鸿自己亲自将皇后带跑偏了，不过她仍旧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女人还能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此时的她跟着小太监匆忙往乾清宫而去，一边走，一边问他皇帝召见到底有何事——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缘故，一般的事情，皇帝都很少叫她，只叫万喻楼，若是万喻楼出宫办差，则会将事情委派西厂。
所以这次会叫她，只能是出了大事。
那带路的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反正大档头很快也就会知道了——万督主前去江南督造水利，认为工部侍郎大人对陛下有不敬之心，想要将其当众斩首，没想到那个曾经杀了好多官差的匪贼赵怀安突然出现，将督主当场斩杀，血溅三尺……”
咦？还真的死了？是她在听说工部侍郎要去江南督造水利，然后就把对方弹劾万喻楼的折子给万喻楼看了，然后又让找到风里刀的人暗中向他透露了消息，没想到赵怀安还真就去杀万喻楼了。这货不是什么好人，唐惊鸿心里其实一点波动都没有，不过好歹是她名义上的义父，她还是露出悲怒交加的表情，咬牙一字一顿道：“赵、怀、安！”
“还请大档头节哀顺变。”小太监低低地安慰了一声，然后又提醒道：“陛下让小的来请大档头，还让人去请了雨督主，您……”
唐惊鸿脸色一沉，折身往乾清宫而去，尚未进去，便听皇帝道：“……由你出马，朕就大可放心地等着了，到时，东厂诸人想必也会感念于你。”
“不敢辜负陛下所托，西厂定尽力而为，早日将凶犯逮捕归案。”
雨化田的声音清冷淡然，却是掷地有声，令人无端信服。
唐惊鸿却正好于此时大踏步走进书房，冷冷道：“督主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是我东厂的事情，于情于理，似乎都不该由雨督主插手吧？”唐惊鸿说着，面向皇帝单膝跪下，拱手道：“——陛下，万督主既是惊鸿上司，又是惊鸿义父，于公于私，都该由惊鸿手刃仇敌，还请陛下开恩。”
雨化田没说话，只是一拧眉。
皇帝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两个人长相气质甚至身手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一流水平，虽然眼下两人有对立之嫌，不过这样正好，省得他还担心一方独大什么的，所以有这样两个才俊争抢着给自己办事，皇帝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哈哈大笑了两声，索性道：“惊鸿，你暂摄东厂督主一职——听说那个匪贼赵怀安狡诈异常，很难抓到，不如这样，你们东西二厂都去抓，谁先抓到了，朕重重有赏，如何？”
唐惊鸿看了眼雨化田，雨化田有些不屑地冲她弯了下嘴角。
哎呀。虽然她知道这个人不是个好人，跟万喻楼一样都是个死一千次也不为过的坏人，就连这个表情都带了几分恶意。然而万喻楼唐惊鸿十分想让他领便当——坏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有点碍事，可此时看着这张脸，她完全生不起气来。
于是唐惊鸿回了他一个真挚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雨化田莫名有些无力，随即转开视线看向皇帝。
二人齐声领命。
第64章 美就好了嘛5
唐惊鸿和雨化田一起从御书房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唐惊鸿顿了顿脚步，温声笑道：“雨督主先请——小心门槛。”
雨化田皱了皱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一撩下摆，气场十足地跨过门槛。
唐惊鸿摇头失笑，紧跟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口的皇太子朱祐堂。
两人身份上自然是比不过皇太子的，不过东西厂直接听皇帝命令，甚至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皇帝决策，就算是皇太子在二厂督主面前也不敢摆什么谱，所以雨化田和唐惊鸿刚要纳身行礼，便齐齐被皇太子的随从扶住，年纪尚还稚嫩的皇太子客套连连。
双方也没太多交集，或者说，理应没什么交集，简单打过招呼后，雨化田和唐惊鸿让到一旁，示意朱祐堂先走。朱祐堂倒也不矫情，只不过在擦身而过的那瞬间，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唐惊鸿一眼，神色复杂地轻声道了句谢。
唐惊鸿颔首。
雨化田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问，抬脚继续往外走。
守在御书房外的马进良抬手摸了摸包着的右眼角，不服气地瞪了唐惊鸿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雨化田走得很快，带起一阵风，扬起绣了精致暗纹的衣摆。他虽然速度快，却又丝毫不显仓促，步伐优雅又沉稳，一张俊俏的脸始终面无表情，双唇微抿，下颔绷紧，低调而又嚣张地显露出几分天下在握的自信和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