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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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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你又做那个梦了吧?每次噩梦,你早上都没个好颜色,这病昨日刚好些,今天瞧着又重了。从四小姐回来的那几天起,你总是这样好一天歹一天的,身子耗不起啊。要我说,你这是心病——北京那么大,打听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横竖银子都送出去了,你安心养病等消息便是。”

“这几日忧心,倒不是这事,我娘写信来,说小弟在北京不好好读书,这才去了几日,就在外头养了个外室,那外室还来历不明。弟媳哭着要和离,两口子天天吵架,唉,我祖母气病了,可怜我娘上要给老的伺疾,下要安慰儿媳、管教儿子,唉,我离娘家远,不能为母亲解忧,昨夜写信教训弟弟,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声音就是管嬷嬷和大嫂,谈的事情沈今竹半懂不懂,但也明白是大嫂不愿公开的私事,沈今竹无意听壁角,便停在原地,悄悄退到门口,大声说道:“大嫂,我来瞧你了。”

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睡眼惺忪的从耳房里跑过来,管嬷嬷眼角余光冷冷的扫一眼,笑着迎接沈今竹,“四小姐果然懂事了,一早就来陪我们少奶奶说话。”

王氏穿着半旧的玉色云绢半臂、桃红遍地金马面裙,青丝松松绾在脑后,簪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鹅黄色睡莲,慵懒的斜倚在弹墨引枕上,对着沈今竹招手道:“小姑来了,过来坐,再过些日子,可不能天天看见你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姑娘还不太掩饰自己的心情,沈今竹悻然坐下,无精打采问候:“大嫂身子如何了?请大夫看了没有?”

看见王氏腰间流苏素玉绦环,沈今竹又道:“大嫂衣带渐宽,要注意身体。”

看来熊孩子没将刚才的谈话听进去,王氏和管嬷嬷飞快交换了个眼神,心下如释重负,话语倒是依旧淡淡的说道:“小姑多虑了,我就是晚上没睡好,头疼,白天补补觉就成,懒得寻医问药的折腾。”

“诶呀,我来的不巧,扰大嫂的清梦了。”沈今竹忙站起来告辞,老实说,她来瞧王氏也只是个幌子,实际是想找机会出去玩,如今目的达到了,这过场还是要走的,回去也好向福嬷嬷交代,既然王氏说要睡觉,干脆顺水推舟告辞算了。

王氏拉着沈今竹的手坐下,“这会子我又不想睡了,坐下陪嫂子说说话,来人啦,端一碗酸梅汤来,加上昨夜冻上的葡萄粒。”

沈今竹小孩性情,一说到吃,立刻有了兴趣,“平日里酸梅汤里加冰粒子的,大嫂兰质蕙心,居然想到加冻的葡萄呢。”

王氏笑道:“我也只是偷师,据说那西洋人喜欢往酒里头放冻的水果,我就试了一次,咱们家的葡萄甜,味道果然不错,最适合夏天喝了,今日乞巧节家宴就喝这个——你在拂柳山庄一场大醉,我是不敢给你喝酒的,想着酸梅汤加这个应该不错,你今日且一试,喜欢的话,嫂子叫厨房天天给你送这个新的解暑汤。”

约一盏茶时间,新式酸梅汤就到了,沈今竹喝的香甜,外软内硬的冻葡萄在嘴里嚼的脆响,直说好吃,王氏叹道:“小姑有口福,我若不是体虚,也想来一碗呢。”

姑嫂正说着话,外头打帘子的丫鬟说道:“少奶奶,二小姐来了。”

沈韵竹施施然而来,有了沈老太太的鼓励,沈韵竹很快从和离的阴影中走出来,气质行事越发稳重了。沈今竹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站起来行礼道:“二姐姐。”

沈韵竹笑道:“这行礼的姿态大不一样,四妹妹果然进益了,二姑姑真是会调教人。如此这番在魏国公府过几年,咱们家就要出个名门淑女了。”

王氏忙吩咐下人给沈韵竹也端上冻葡萄酸梅汤,沈韵竹也问候了王氏的身子,而后说起了正事:“乞巧节家宴菜单上不是有道清蒸鲥鱼吗?方才采买的来回事,说今日集市上的鲥鱼都不太好,要么不新鲜了,要么个头太小做出来摆盘不好看,问该怎么办?毕竟是一场家宴,不是平日的三餐,换个菜或者个头小点也无所谓,我拿不定主意,过来问问大嫂。”

王氏轻摇纨扇,“哦?这可难办了,一来鲥鱼全家老小都喜欢吃,二来江南无鲥鱼不成宴,要采买的下午去桃叶渡瞧瞧,兴许能碰到刚靠岸的渔船,不拘多少银钱,挑好的买回来蒸上就是了。”

沈韵竹心中暗道:大嫂话说的轻巧,今日整个金陵都过乞巧节,采买的去了桃叶渡就一定能买上好鲥鱼吗?何况桃叶渡在城东距离遥远,买回来宴会都酒过三巡,早迟了,大嫂当家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这个?定又在给我设难题。

自从那次梦魇后,王氏的病情起起伏伏,为了让孙儿媳养好身子,也为开解沈韵竹和离之伤,沈老太太命沈韵竹帮忙管家,大小管事都向沈韵竹和管嬷嬷回事,韵竹怕出纰漏,担心大嫂看轻自己、辜负沈老太太的信任,所以凡事循旧例而行,不敢自专,若有不明之事,总是搁下先问王氏或者她的心腹管嬷嬷。嫁妆失窃事件让本来关系就淡淡的姑嫂起了龃龉。王氏心中有鬼,沈韵竹疑心未除,明面上姑嫂和睦,暗地里互相较劲试探。桌面上笑靥如花,桌下已经拳脚来回好几趟了。

当然了,此时沈今竹一心一意品尝着冻葡萄的美味,她身量尚小,坐在罗汉床上悬空着脚丫,吃的得意忘形,那里闻得到这对姑嫂间淡淡的火药味。倒是管嬷嬷心细,瞧见沈今竹沾着泥的鞋底,对比方才在多宝阁前面那个朝着门口的鞋印,心中有了判断。

第15章 沈三离机断家务事,看舆图祖孙说红番

沈今竹吃完最后一颗冻葡萄,勇闯盘丝洞的金钗玉钗香汗淋漓的寻来了。

“你们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了呢。”沈今竹若无其事的接过金钗手里的蝈蝈笼子,搁在罗汉床上的小几上,“这个大的蜘蛛给芳菊,今晚揭开盒子,估摸她的蜘蛛结的网最密了。”

此时沈韵竹恰好也在这里,芳菊这个晚辈都得了,总不能让韵竹这个当姐姐的白看,沈今竹便将另一个蝈蝈笼子给沈韵竹,吓得金钗玉钗手脚抖索:都送出去了,难道还要我们再去山洞捉吗?

好在沈韵竹推脱了,“ 你自己留着吧,我已经得了一个。”她和王氏闲话了几句,外头就有管事寻她来回事,这回是仓库上的管事娘子,说安排的那套用在今晚家宴上的甜白瓷杯盘碎了两个小碟,凑不成一桌席面了,问该怎么办。

怎么办?沈韵竹心里冷哼一声,换成以前大嫂当家,你们也敢这样回事?正欲借题刻薄王氏几句,吃饱喝足准备告辞的沈今竹却噗呲一笑,玩味的看着管事娘子。

沈韵竹问道:“四妹妹笑什么?”

“这个管事果真是库房的人?怎么记性那么差?连我记得哩。”沈今竹说道:“前年采买的要去景德镇找民窑给家里烧一批青花瓷器,问老太太在瓷器上烧什么图案好,我恰好在一旁听着,说不喜欢青花,要烧甜白瓷,老太太依了我,就定了甜白,还说既是我们这一辈女孩子名字里都有个竹字,这甜白瓷就刻上竹节的暗纹。这批瓷器足足大半年才烧好运过来,杯盘茶盅、摆设用的各种花瓶,几十个大箱子呢,老太太当时还玩笑说,烧的太多了,怕是等到敏哥儿和讷哥儿当了爷爷,这甜白瓷还能用上摆他们孙子的满月酒呢。”

熊孩子说话不留情面,更不会想到这里头有大嫂王氏的缘故,啧啧道:“不就是碎了两个小碟,就凑不成一桌席面了?敢情咱们家家宴赶得上皇宫的大宴了,要摆上百八十道菜?你这刁奴定是欺我二姐不知道这个掌故,故意难为她吧。”

被八岁的小主人一顿数落,管事娘子面目赤红,她原本生的有些黑,黑加红,整个脸如同快要过期的猪肝,嗫喏不知如何应答——沈家姑嫂面和心不合,四小姐天真浪漫看不出来,她们这些人精那会不知呢?虽说如今是二小姐现管着家事,但王氏主持中馈多年,余威和余恩均尚在,不需要王氏刻意交代什么,总有些像管事娘子这样的钻营之辈欺沈韵竹年少不经事,故意使绊子,以讨王氏的欢心,说买不到好鲥鱼的采买如此,她亦是如此。

前年沈韵竹还是闺阁小姐,那里留意道这种琐事,如今当了家,虽有忠仆周嬷嬷帮衬着,也着实有些力不从心,离婚大战加上管家诸事不顺,早已不是一个月前那个欲语先羞、娇滴滴的待嫁新娘了,所以沈今竹刚道出实情,沈韵竹便将手里半盏酸梅汤在案上重重一搁,冷声喝道:“竟敢如此欺瞒!沈家是容不得你这个样的大胆刁奴!”

没想到撞到枪口上了,管事娘子忙跪地磕头请罪道:“奴婢并不是故意欺瞒,奴婢今早开了箱子,数量确实不够,没想到还有其他箱子装着同样的甜白瓷。”

王氏轻飘飘接过话,“你一个管库房的,库里有什么心里不清楚?账册上没写明白?偷懒耍滑闹出这种乌龙来,差点耽误了家宴,你可知罪?”

管事娘子忙借坡下驴道:“奴婢以前是厨房上的,刚去了库房不久,出了差错,请大少奶奶和二小姐责罚。”

王氏长眉一挑,侧身问沈韵竹:“二妹妹,你看?”

你做好人,让我出头做恶人,沈韵竹紧了紧隐在衣袖下的拳头,面色几经变幻,最后摇了摇手中的芙蓉纨扇,轻松说道:“我不过是代管家务,等大嫂病好了,对牌和账册都是交还的,大小管事以后还是要为大嫂办事,怎么处置这刁奴,我听大嫂的便是。”

这丫头上手倒是挺快,看来以后不可小觑了她,王氏说道:“今日乞巧节,见血不吉利,板子就免了,革你半年银米,回厨房做帮厨,你可认罚?”

只要不被赶出去就行,去厨房打杂怕什么,横竖等大少奶奶病好,重新管家了,我还能有出头之日,管事娘子磕头认罪退下。

沈韵竹告辞,沈今竹跟着站起来说道:“我要回去做功课了,大嫂你好好养病,明日得空再来看你——那个蜘蛛记得给芳菊侄女啊。”

“知道了。”王氏依旧懒懒的歪在引枕上,“管嬷嬷,外头热,叫粗实婆子抬两顶凉轿送两位妹妹回去。”

两顶凉轿并行在抄手游廊里,沈韵竹若有所思,低声道:“今天的事,谢谢四妹妹了。”

凉轿晃晃悠悠,荡的沈今竹直打呵欠,“啥?那个刁奴啊,我也是恰好知道底细,大嫂狠罚了她,给你出气了,二姐姐不要生气啦。”

此时一红一绿两只蜻蜓互相追逐着飞过,坐在凉轿上的沈今竹像是打了鸡血,精神起来,蓦地站起,挥舞着双手抓去,居然捉到了绿蜻蜓,抬轿的粗实婆子们发出一阵惊呼,好容易保持平衡没让沈今竹掉下去,跟在轿子后面的金钗玉钗吓得面色发白,额滴个神啦,求四夫人大发慈悲早点回来吧,您一天不管,表小姐就能上房揭瓦,额们实在受不了啦!

沈今竹捏着蜻蜓翅膀,乐呵呵的给沈韵竹看:“瞧这个大不大?给二姐姐喂蜘蛛去?”

沈韵竹看着蜻蜓鼓起的大眼睛,内心轻轻一叹:算了,我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分明还是个不通世事的熊孩子。

其实沈韵竹倒是误会了,沈今竹并非不知愁为何物,她明白沈韵竹心情不好,蜘蛛没送出去,就巴巴的捉只蜻蜓逗姐姐开心,手段过于简单稚嫩,沈韵竹理解不了,这和年龄有关,就像敏哥儿和讷哥儿能从躲猫猫游戏中找到快乐,而沈今竹就不屑于参与其中,这便是代沟吧。

话说管嬷嬷目送了两位小姐的凉轿消失在树荫里,这才回到院里,打帘子的小丫鬟自知有错,见管嬷嬷回来,忙自觉的跑到日头底下跪着,自扇了两巴掌,甚是舍得下手,双颊立刻红肿起来,“奴婢该死,偷懒去耳房歇觉,耽误打帘子通报。”

大过节的,一上午连罚两人,管嬷嬷心情很是不爽快,若是把这个小丫鬟罚的狠了,怕人闲话说王氏狠戾,只得说道:“你老子娘一辈子在外院上洒扫,风吹日晒的,好不容易把你弄到二门里头当差,盼着你出息,你倒好,大白天的主子都没睡,你猫在耳房里打起呼噜来,真该泼一盆冷水清醒清醒,去浣衣房里吧,天天冷水泡着,看你还瞌睡!”

小丫鬟哭噎着,对着王氏的房间遥遥磕头,卷起包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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