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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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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沈今竹回答,沈佩兰板着脸说道:“你老子几天没锤你,身上痒痒是吧?”

“我天天洗澡,不痒不痒。”徐柏忙骑着马走开,沈今竹继续趴在窗户上看街景,被沈佩兰拽进去教训道:“姑娘家的,无端被人瞧见不像话,这车里有冰,开窗放了冷气出去,你又叫热了。”

不能开窗,熊孩子也有熊孩子的办法,她贴在车厢壁上,眯缝着眼睛听动静:“唔,有桨声,肯定到了朱雀桥。”

“文人吟诗,定是东牌楼府学。”

“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蝉声和车马声,到大功坊徐府街啦!”

听着熊孩子的现场直播,沈佩兰觉得自己忍功实在了得。

大功坊,因开国功臣徐达的神威战功而得名,这里老派和新派勋贵云集之地,大多是在大明建国和建文帝平定藩王之乱时积累军功,封爵赐给的宅邸。爵位在则宅邸在,被夺了爵或者绝嗣失爵,则收回宅邸,以备奖赏给其他后起之秀。所以大功坊基本是豪宅集聚,罕见商铺小贩。来往的皆是出门办事的仆役和各等车马,和金陵城其他喧嚣的街坊截然不同。

徐家世镇南直隶,是最顶尖的江南勋贵,宅子也是最大,叫做瞻园,因老祖宗徐达曾经封中山王,也有人叫瞻园中山王府,瞻园占据了整整一条街,此街就叫做徐府街。东角门的仆役远远的见这行人,忙卸了门槛,四轮马车直入进去,行了约一刻钟,在内仪门处停下,此处设有约三十步的帷帐,女眷和丫鬟们在此下车,步行进了内仪门,有三辆青螺车在此等候,复上了车,又换了一次轿子,上下折腾,沈今竹真想大呼一声:“我有腿,自己走成不成?”

轿子终于停了,徐柏扶着母亲下轿,金钗打帘子,玉钗扶着沈今竹下轿,此处是个大院落,院门上挂有匾额,上书南山二字,还是御笔,这便是魏国公太夫人养老之所。按照以往的习惯,太夫人和女眷们本该在莫愁湖别院住到七月末天气凉快些了才回来,只是今年七月初很是下了几场大雨,没有往年热,太夫人便在七夕前回来了,谁知一回来就连日艳阳高照,老天好像要把前几天的热量全部补齐似的,太夫人懒得折腾,不搬了。

上山拜寨主,下水要拜码头,沈今竹要来瞻园常住,首先当然是要拜一拜此处最大BOSS。以前沈今竹来瞻园做过客,沈老太太知道自己家熊孩子能淘成啥样,藏拙似了没让她见太夫人,倒是让沈今竹有些好奇了。

刚进院门,就见须弥座镶福寿字照壁下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戴着镶翡翠抹额,灰白的头发绾的一丝不苟,戴着一顶珍珠三凤冠,穿着沉香色花过肩风缎褙子,黑青素缎马面裙,矜贵优雅。

这下见到真佛了!沈今竹欲上前拜见,却被沈佩兰一把按住了肩膀,“楚嬷嬷,劳动您亲自来院门迎接,这是要折我们晚辈的福呢。”

差点出了大丑!居然只是太夫人身边一个体面的嬷嬷!这穿衣打扮比咱家祖母还要贵重,沈今竹觉得自己简直来到另一个世界,想起沈佩兰三句里头就有一个词“警言慎行”,果然不是夸张,便对未来的生活更加灰暗了。

按照福嬷嬷在家讲的瞻园规矩,见到这种伺候太夫人的老嬷嬷,晚辈们都是恭恭敬敬的,若初次见面,行全礼也不为过,沈今竹上前敛衽行礼,楚嬷嬷果然不退不让,受了她的全礼,塞给沈今竹一个荷包当见面礼,笑道:“是个乖巧的好孩子,走,嬷嬷带你去见太夫人。”

楚嬷嬷亲亲热热的牵着沈今竹的手,沈佩兰反而退了一射之地,后面乌压压一群丫鬟婆子给三人撑伞的撑伞,打扇子的打扇子,还有递冰帕子的,忙而不乱,楚嬷嬷一边走,一边信手指着院里某个大树、假山,说着其中掌故,沈今竹牢牢记着沈佩兰的教训,指哪里就看那里,不指便目不斜视向前走,沈佩兰在后面瞧着,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些天差点说断了舌头,功夫没白费。

江南第一豪门的名号可不是乱叫的,从沈今竹这个孩子的眼里看来。同样是大槐树,南山院的就是比乌衣巷沈家的粗壮挺拔;同样是太湖石假山,人家连假山上的青苔都透着一股子苍劲的贵气;同样是花盆,乌衣巷是一水新烧的景德镇青瓷,扑面而来的匠气,人家南山院的花盆几乎不带重样的,有些好像还是积年的古物;就连笼子的鸟雀也——咳咳,鸟雀倒是一样的,否则就成了精啦,说好庆丰元年以后的动植物不准成精嘛。

第二卷:香闺魅影

第17章 豪门水深胆小勿入,人心叵测自求多福

每到夏天,瞻园都会在院子里搭起竹木、苇席制作的凉棚,上面开着天窗和亮窗透气透风,四周垂下轻纱幔帐以防蚊虫,整日待在搁着冰桶的房间未免有些憋闷,这凉棚变成了避暑的绝佳之地,魏国公太夫人每日晨起在小佛堂做完早课,上午基本都在凉棚里,或待客,或抄写佛经,或小睡片刻。子女晚辈们每到初一,还有逢五逢十之日,便一起来这里晨昏定省,问候完太夫人,才回去做自己的事,或上学,或忙家务琐事,或去衙门当差。

今日初十,恰是晨昏定省之日,不过此时日头渐渐上升,已经过了时辰,远远的见凉棚里莺莺燕燕或站、或坐着近十个女孩,沈佩兰有些意外,“楚嬷嬷,今日女孩子们都不用上学么?”

楚嬷嬷说道:“前几日尹先生不是中暑病了么?老太太担心女孩子们每天日里头去上课,身子也禁不住暑气,干脆放了大半月的消暑假,到月底凉快的时候再上学去。”

沈今竹心里乐开花:太好了!大半月都不用上学呢!

沈佩兰最近大多在娘家乌衣巷住,对这些毫不知情。跟在后面的徐柏苦着脸说道:“唉,今日若不是去接今竹表妹,我又得去族学上学去——楚嬷嬷,您和祖母吹吹风,把我们这个男孩也放个消暑假呗。”

“啧啧,有本事你自己和太夫人说去。”楚嬷嬷像是和徐柏说惯了玩笑,她左手牵着沈今竹,右手一把扯着徐柏的袖子,快步向凉棚走去,一红一绿两个丫鬟打起纱帘,笑着通报道:“四夫人,七少爷还有表小姐到了。”

哗啦啦一群姑娘们站起来行礼,莺声燕语的叫“四婶婶”、“四叔祖母”、“七哥”、“七叔”。凉棚正中的描金雕花穿藤凉床上盘坐的就是魏国公太夫人,初见太夫人,沈今竹脑中第一反应就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这个南京城最尊贵的女人浑身上下唯一能称得上是首饰的,就是盘成髻的银丝上插着的乌木簪子。太夫人穿着一件松江布玄色道袍,右腕间戴着菩提佛珠,衰老的容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就像放蔫的苹果,模子还在,也依稀闻得到水果特有的芳香,就是没了水分,芳香里带着腐败的酸气。

如此简单的居士打扮,却有一股“我很高贵,高贵到懒得解释”的气质扑面而来,沈今竹断定:哪怕是太夫人穿着草衣呢,也比方才打扮到头发丝的楚嬷嬷显贵,那股气韵延伸到骨子里,她这等阅历浅薄的孩子都能瞧的出来。

楚嬷嬷将徐柏和沈今竹往太夫人面前一带,笑道:“瞧瞧您的好孙子,方才说要学着姑娘们放一回消暑假呢,脸皮也忒厚了。”

太夫人呵呵笑道:“姑娘们的假我放得,族学我可做不了主,你向族学的夫子说去吧。”

徐柏佯装受了惊吓,“这可不成,话没说完,手心就要挨戒尺了。”

“打得好。”沈佩兰说道:“一点日头都受不了,将来如何顶门立户?妻子儿女指望谁去。”

楚嬷嬷逗趣道:“哟,四夫人不提,我倒还觉得柏哥儿是个孩子呢,算算今年十三了,也该留意着挑一个媳妇,这人要是成了家呀,立马就懂事了。”

沈佩兰笑道:“这要拜托嬷嬷帮忙留意了,我这个天魔星,是个没笼头的野马,没得祸害人家好姑娘。您寻个夜叉婆来,说不定就能把他笼住了,您放心,少不得您的谢媒钱。”

说的凉棚里的小姐们都笑的花枝乱颤,沈今竹见表哥吃瘪,也捂嘴笑——从记事起,这个表哥就时常捉弄她,待她准备报复,他却早跑回瞻园了,鞭长莫及。

徐柏红了脸,跳脚道:“好容易休一天,你们就取笑我,我——我回去温书。”

言罢,一溜烟儿跑了,太夫人嘱咐沈佩兰道:“天热,叫人多送些消暑汤给他。”

沈佩兰笑道:“逮着机会不用上学,说温书只是幌子,此刻定去湖里玩水去了。”

又是一阵笑,这次沈今竹倒是找不到笑点了:玩水有什么好笑?难道你们都夏天都不玩水?正思忖着,太夫人朝着招手道:“这就是今竹吧,名字起的好,又好标志的模样儿,难怪亲家总是藏着不让见呢。方才咱们只管说话儿,冷落了小客人,她静静站着,定是个稳重大方的好性儿。”

沈今竹第一次被人夸稳重,简直有些无地自容了,面上却不显,按照沈佩兰教的上前行礼问安。她新剃的光头泛着青,像一枚咸鸭蛋,顶上两撮头发打成辫子,用大红织金缎带束起。穿着葱绿色织金对襟半臂、大红遍地金裙子,裙子饰有两寸阔的金边裙襕,还披着一条垂及脚踝的靛蓝织金云肩,全身上下的布料鲜亮,而且都是织金,好一个富贵喜庆(明朝确实有这种很像披帛的云肩,作者有话说里有原图)。

沈今竹听沈佩兰说过,太夫人信佛,饮食起居大多力行简朴,但最喜欢看别人穿衣打扮,越是精致,看着心情越好。这一点从楚嬷嬷、南山院服侍的下人还有这群小姐们的饰品着装便可以看出。

太夫人将沈今竹揽在怀里仔细看着,果然很满意,“瞧瞧,额头宽厚,耳垂肉肥厚,多有福气的长相,穿的又喜庆,画上的送财童子也不过如此了,怎能让人不喜欢。”

言罢,命人备了四样见面礼,沈今竹谢了,太夫人摸着她身上长及脚踝的靛蓝织金云肩,朝着沈佩兰问道:“这又是你寻的新样式?长度像是披帛,堆在颈脖处却是云肩的样式,怪好看的。”

飘然的披帛在盛唐时最为流行,那时候云肩只是穿在菩萨身上。明朝女子很少穿襦裙,这披帛就慢慢淡出了,随着佛教渐渐世俗化,这云肩便从菩萨转移到了女人的衣饰中,诰命夫人的朝服便有这云肩。

沈佩兰颔首道:“据说杭州正兴这个,我也觉得好看,先给小侄女试穿着,还命人赶制了几条适合您穿的,想着您若是喜欢,就马上送来。”

“你有心了,不过这长云肩适合小姑娘们穿着,衣带当风,有盛唐余韵。我老啦,穿着到底不像。”太夫人吩咐楚嬷嬷:“去库房找些轻薄的织金料子,叫针线房照着样子赶制一些,给姑娘们分出去,到八月十五家赏月时穿着,那时清风徐徐,长月当空,再有这些姑娘们云肩飘飘,一群小仙女似的,单是想想就欢喜呢。”

楚嬷嬷应下,这时一个已经留头的少女端着半盏药来凉棚,“祖姑母,药煎好了,冷热正好,您快喝了吧。”

沈佩兰关切问道:“母亲这些天身体不适?”

一听说喝药,太夫人眉头直皱,“好端端的,是吴太医开的太平方子,闲事吃几剂。”

“表小姐真是有孝心。”楚嬷嬷说道:“煎药这事下人做就行了,大热天的,莫要累着。”

“吴太医说这药要以莲花花露作为药引更佳,煮药时加半碗花露进去,用文火慢熬,我只是盯着火候,莫太过了,小丫鬟扇风煎药,累不着我的,横竖这些日子都不用上学。”少女将药盏双手奉给太夫人,“一气喝了,便不觉得苦,漱了口,再含些新酿的槐花蜜,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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