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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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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竹坐在明轿上冥思苦想,宋校尉死不瞑目的眼睛和魏国公那张凌然大义的脸不停在脑海里交替出现,走了一半路,响起了两个女人的声音:“今竹!”

“我的乖侄女!”

便是在半路上等待的吴敏和沈佩兰了,两人看见沈今竹黑芝麻糊脸,都捂着嘴强忍住尖叫,生怕吓着她了。沈今竹看着两人的表情,眼泪再次从眼眶出发:经历了太多的血腥和算计,还是有人无条件的等着她、寻她,这是世上有太多的丑恶和遗憾,可人总是要为了那些美好和希望坚持活下去。

鸡鸣寺盂兰盆会惨案,无论是现场的凄惨和应天府破案定案的速度都堪称史上第一,南都应天府,其城市地位的重要性仅次于北都北京。不等皇上派钦差大臣、北京的锦衣卫还有南直隶地区的八府巡按御史调查,便由守备大太监怀忠牵头,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应天府、还有世镇南京的魏国公联合调查,揪出了真凶——福州卫千户陈家。

应天府便将人证、物证、各地调查的卷宗、各种通关记录等等一一查清备好,证据堆满了一个屋子,铁证如山,就等庆丰帝派的钦差大臣来金陵。

两个月后,在深秋时节,朝廷对盂兰盆会惨案做出了宣判:主犯陈千户家,诛全族,陈千户夫妻被凌迟。

靖海侯府治家不严,有失察之罪,靖海侯罚俸三年,并降低爵位,成为靖海伯,原靖海侯夫人被夺去诰命、原靖海侯世子夫人虽参与谋杀继子继女未遂,但伤及大量无辜,被处以剐刑(挖心)。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临阵伪装自杀借以逃脱责任,并下令在池中下毒,导致山下泉眼被污秽,毒倒了三名乞丐,其中一个老乞丐腹痛不止死亡,斩。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应天府尹、锦衣卫指挥使、金陵兵部尚书、魏国公、守备太监怀忠均被罚俸半年,当年考绩均为下,以示警告,金陵之地再不可有此类事情发生。

陈千户夫妇和被休弃回家的女儿在秋后福州城行刑,行刑那日,据说万人空巷,许多人都是特地从金陵赶来观看行刑的。主犯陈千户夫妇的肉一片片被割下,每割下一片,陈千户夫妇高呼疼,就有带着金陵口音的人们叫道,“割的好!我们死去的亲人被毒蛇猛兽撕咬、被灯油点燃的痛苦是你们的万倍!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且说沈今竹被魏国公率领众人救出北极阁,当即就送到吴敏院子里养伤,沈佩兰看着沈今竹,眼睛都不敢眨一眨,吴敏流着泪亲手给沈今竹上药,而徐碧若还开起了玩笑,说道:“你不用担心脸上留疤,将来嫁不出去——横竖有我陪你呢,嫁不出去没什么好怕的,嫁错人才可怕呢。”

一旁的魏国公夫人听了,忙扯着徐碧若的耳朵把她拉过去,训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种风凉话。刚才大夫也说了,脸上只是擦伤,没有伤到肉,等结痂掉下来,不会留疤的,就连伤的比较严重的手腕和手背,过两年疤痕就慢慢淡下来,今竹还小呢,你不要吓她,那个女人不嫁人?胡说八道,像今竹这样有勇有谋又有义气的女孩子,人家都抢着要娶呢,如何会担心嫁不出去。”

“对对对!”早就得了恐婚症的徐碧若第一次认同了母亲的观点,说道:“您说的对,像今竹这样的女孩子啊,有的是人喜欢,我就特别喜欢她,从第一次在祖母的南山院见面就觉得和她很投缘呢,好希望能留她一辈子都住在瞻园陪我——咦,母亲既然这么喜欢她,求她做您的儿媳妇好不好?横竖五弟和八弟都还没定亲呢。”

众人听徐碧若如此言论,都惊呆了,觉得她是胡言乱语,但是——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啊!

话音刚落,在房门外的八弟徐枫就立刻跳脚道:“我才不要娶黑芝麻糊脸当妻子呢!还是给五哥吧,五哥文武都比我好,嫁给他将来还能像母亲那样当魏国公夫人呢!”

同样等在外头的徐柏眼珠儿一转,也跟着打趣道:“果真?你要把五哥的庚帖偷出来帮他定亲吗?呵呵。”

我怎么生了这两个孽障!魏国公夫人恨不得拿针将幺女幺儿的嘴缝死!但此时她又不好表态,点头吧,怎么可能娶一个精怪般的女孩子当儿媳妇,嫌命长吗?摇头吧,刚才说的是梦话吗,这不是当众打自己脸嘛。

这时沈佩兰说道:“柏儿,不要胡说,婚姻是人生大事,你怎么好挂在嘴边玩笑,你表妹自有父母为她做主。”

“知道了,娘。”徐柏在门外吐了吐石头,拉着徐枫出去说道:“不准说我表妹是黑芝麻糊脸。”

“本来是就是啊。”徐枫无所谓的看着徐柏,“怎么了?说了七哥就要打我?七哥忘了,你打不过我的。”

这个愣小子!徐柏暗道,若不是看在你和三姐姐帮着我们进寺的份上,我定会想法子整整你。

沈佩兰都这么发话了,徐碧若便不再纠缠下去,看着吴敏给沈今竹上药,突然想起了颈脖受伤的吴讷了,随口问道:“讷儿的伤口如何了?”

吴敏说道:“被生生咬了一块肉下去,又是在颈脖这种地方,大夫说估计好长好几年才能把那块肉长满呢,疤是留定了,看长大后能不能淡些。”

徐碧若虽未亲眼见李贤惠和吴讷打架的场面,也可以想象那李贤惠是个多么彪悍的女孩子了,叹道:“这曹国公府也太不像话了,养出个不讲道理的悍女来——都是姓李的,人家养在太夫人跟前的李贤君多么安静温和。”

在场之人无人敢接茬:魏国公太夫人娘家就是曹国公府,虽说年轻时便发誓再不入曹国公府半步,但是毕竟血缘在,也就是徐碧若敢这么说自己亲爹魏国公的外祖家了。

魏国公夫人觉得古人说的话实在是太对了,女儿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她再留徐碧若几年,估计就要被她活活气死,不行,得想法子把这丫头嫁出去,等她也当了娘,这张扬泼辣、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肯定就收敛些了,丈夫中午时给她提过一个青年才俊,叫做朱希林,说虽是宗室出身,但是十六七就考了武进士,年纪轻轻就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了,家中父母早没了,只有个早就出嫁的姐姐,家世简单,没有靠山,正好配壁若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好拿捏夫家,不愁这女婿不听话。

听起来还不错,赶紧找人去暗中查一查这朱希林的底细,若真过的去,就是硬塞也要把壁若嫁出去!

不过,现在紧要的是金书铁卷啊!但是魏国公反复叮嘱过妻子,千万不要催问此事,要等着沈今竹自己把东西交出来,否则的话一切都前功尽弃,而且徐家还被背上骂名。

果然到了傍晚吃晚饭以前,沈今竹在沈佩兰、徐柏、还有沈三爷的陪伴下找魏国公夫妇说话,隐去一些关键内容,粗粗道出这几日的经历,魏国公还装懵:“啊!这么说,这金书铁卷在你手里?”

沈今竹说道:“不在我手里,被我藏起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关系到瞻园生死存亡,我虽只是瞻园暂住的客人,但是也不希望瞻园移主,四房人家像四十多年前那样分崩离析,所以藏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圆慧和宋校尉逼问我都没说。”

魏国公夫妇忙站起来对着沈今竹一拜,哭道:“你是我们瞻园的大恩人啊!请受老夫\\老妇一拜!”

沈今竹直挺挺的受两个的礼,接着又对着魏国公夫妇也行了大礼,说道:“国公爷和夫人全力救我,我感激不尽,这金书铁卷与我而言只是一块铁片,留着无用,反而屡遭灭顶之灾,还是物归原主吧,好好保管,莫要再遗失了。”

魏国公夫人再也沉不住气了,忙问道:“那金书铁卷在何处?”

魏国公暗道:究竟藏在那个地方了?宋校尉将她居住过的小沙弥院子上房揭瓦,挖地三尺,连厕所都掏干净一点点的查,都没有发现。

沈今竹瞥见两人瞬息万变的脸色,心中对宋校尉之死的疑惑更大了,但此时于情于理,亦或是为了自身安全,交出金书铁卷都是上策,她说道:“其实金书铁卷早就物归原主了。”

啥!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着沈今竹:送回瞻园了?

沈今竹指着窗外院子里搭建的凉棚说道:“就在凉棚里种着睡莲的大缸里,埋在泥沙下面。那日我装作小沙弥放了蚂蚁臭虫在食盒里,丫鬟秋水害怕避了出去,唤了我来收拾食盒打虫子,我就在那时动的手,放心,金书铁卷用油纸包紧,还塞进羊皮袋里,埋在泥沙下面,才一天时间,应该没进水。”

众人面面相觑,连续两代人,找了四十余年、两代魏国公的金书铁卷终于要现世,魏国公再也端不住了,冲到凉棚那里撅着腚用手一阵猛挖,终于摸出了羊皮水袋,打开紧扎的袋口,从里头掏出来一个油纸包,魏国公先是一怔,而后不顾形象的将沾满泥沙的双手往衣摆上擦了擦,以极其虔诚的态度打开油纸包,一个瓦片状的铁片就那么安静的躺在手掌心,她锈迹斑斑、金粉早就失去了过去耀眼的芳华,外形根本都赶不上祠堂的那个赝品,可是凭直觉,魏国公就肯定这才是他老祖宗中山王徐达大半辈子戎马生涯为子孙们拼来的金书铁卷。

第四卷:纯真年代

第53章 秦淮河花船遇旧友,小少年河楼开赌局

庆丰十一年,初秋,大明三年一度的秋闱又要开始了,南直隶地区的生员们再次齐聚金陵城,秦淮河那些精致的河楼生意更加火爆了,江南贡院的考场号房开始修缮打扫,这里即将诞生南直隶地区的第二批举人。

三年前江南贡院秋闱开始之前的盂兰盆会,金陵城北的鸡鸣寺放生台爆发了惨案,足足有一千多人遇难,鸡鸣山四处毒蛇猛兽出没,一些都跑到南麓的国子监去了,在国子监预备参加秋闱的监生有十来人被毒蛇咬到,甚至有个倒霉的被大鳄鱼活活咬断了胳膊,身体残疾者无法参加科举,寒窗十年,从此与功名无缘,呜呼哀哉!

“我那年就是被毒蛇咬了手,不得不回家养伤休息,连笔都握不住,就错过了三年前的秋闱,唉,真是人要倒霉,喝水都塞牙缝啊。”提起往事,沈家二少爷沈义然悲催的举杯邀明月,将杯中桃花酒一饮而尽,与之对坐的青年秀才端起酒壶给她满上,安慰道:“这事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三年沈兄的文采更胜当年,今科秋闱是必中的。”

沈义然叹道:“一鼓作气、再鼓而竭,今年秋闱难说啊,孙兄是首次来江南贡院参加秋闱,不了解秋闱竞争之惨烈啊,自古以外这江南之地就多书香世家,读书人越来越多,名额却不见增加,三年前江南贡院新建时足足有两万五千多个号房啊,结果到了秋闱时还不够用,临时用板棚又搭了一百多个才勉强凑合,最后发榜中举的名单不足一百人,你说有多难?”

那孙秀才不禁愕然说道:“这么说,像我这种去年才刚中秀才的人岂不是注定与举人无缘了?”

“贤弟何必妄自菲薄,我们虽认识才一个月,但深知你文采了得,八股文章功底深厚,定是在家有名师指导,这科秋闱有望得中啊!”

这孙秀才姓孙名秀。秋闱将至,考生们精神都高度紧张,好容易抽出时间、凑了银子包下这艘花船聚会取乐,放松身心,无论才学如何,中举的希望都多大,都图个好口彩,整个花船老老少少一共三十余名生员,都在互相祝福对方秋闱高中,都等着喝对方的状元酒,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一船人秋天能金榜题名一个人就棒棒哒!

傍晚时分,秦淮河上,一艘三层高的花船处处都是文人吟诗作赋和歌姬以琴歌和之的声音,孙秀和沈义然都穿着正时兴的桃粉色程子衣、大红绣花高底鞋,头戴玄色朱子巾,面上傅粉涂脂,嘴上的口脂比歌姬的唇色还要妖艳。两人相貌都生的十分周正,这一身打扮不算突兀,腰间都悬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美玉,代表着家底丰厚。

烟花之地盛行“娘爱钞、姐爱俏”之语,老鸨喜欢银子,青楼女子喜欢俊俏的客人,这孙秀和沈义然两样都齐全,所以深得花楼河房的欢迎,两个穿着白色朱子衣,头戴和孙秀、沈义然一模一样玄色朱子巾的歌姬提着茶壶、端着四个杯子走过来了,歌姬笑道:“两位不要对着喝闷酒了,容易醉的,改喝茶吧,用珍珠泉水冲泡的天阙茶,可还入得两位的青眼?”

这是一个被迂腐夫子称为“礼乐崩坏”的年代,读书人喜欢穿着鲜亮的衣衫、涂脂抹粉、甚至在发饰上大做文章,打扮的比妇人还精致漂亮,而青楼女子、尤其是那些名妓,却纷纷抛弃了华丽的衣裙和首饰,穿着男式的道袍、程子衣、朱子衣,头戴网巾或者方巾,洗净铅华、素面朝天,以表示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用刻意打扮也是佳人丽色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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