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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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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称为白举人的青年收了扇子,对着船上众人拱了拱手,算是行礼打招呼了,孙秀见了,不禁又回头看了好几眼那个白举人,暗叹道:如此年轻便是举人了,真是我等生员的楷模啊!

孙秀如此感叹,但是在花船甲板上、预备玩个通宵的沈义然却是目瞪口呆——真是冤家路窄!这白灏怎么也来了?这一花船都是秀才生员,他一个响当当的举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白灏曾经是沈义然最好的朋友,好的到了以亲妹托之的地步,可惜这白灏有个太难缠的亲娘了,妹妹沈韵竹嫁过去才三天,他亲娘白夫人就折腾了妹妹三天,这白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三朝回门白灏酒后失德,居然调戏妹妹的陪嫁丫鬟,被撞破后,沈白两家便和离了。妹妹嫁过去三天就和离,从此得了个诨名叫做沈三离,这沈三离的名头和崔打婿简直不相上下啊!

现在三年过去了,妹子沈韵竹依旧待字闺中,没有再嫁人,而这白灏却在和离之后的秋闱上金榜题名,中了举人!虽说次年春闱名落孙山,没能一鼓作气考中进士,但是对于白灏的年龄而言,已经是青年才俊了,如今自己还在秀才的身份上原地踏步呢。

白灏就这样从好朋友变成此生最大的仇人,沈义然看着白灏上了花船,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恨不得此时就跳船走了算了,但转念一想,我若是这么走了,搞得好像我怕他似的,我怕他个屁!明明我妹子是受害者,却背负了沈三离的恶名,错在白家,为什么大家都不叫白三离呢?唉,身为女子就是吃亏啊!

沈义然稳稳坐在铺在花船甲板凉席的蒲团上,为了沈家的名誉,他才不会临阵而逃呢。他在花船的第三层,白灏从一楼甲板上船,所以他能看见白灏,白灏却看不见他。

话说这白灏三年前成亲三日就和离,却很快收拾心情准备秋闱,对外只是说自己的错,秋闱发榜,他榜上有名,世人都夸赞他是拿得起放得下有担当的大丈夫,许多人都安慰他大丈夫何患无好妻,要做红娘给这年轻有为的新举人牵线,但白灏都婉拒了,说要等春闱考中进士再提人生大事。

次年春闱落榜,白灏回到金陵国子监继续苦读,国子监为白灏这种优秀的落地举子免费提供食宿还有四季衣裳、每月还发放银子给他们养家糊口,当然了,这也不是白得的,国子监养的这些落地举子,每个季度都要考试,称为旬考,考试通过了才能得到继续这种优待,若是两次不过,那就要被扫地出门的,一切都凭才学说话,也正因为国子监这种严苛的规定,从江南贡院出来的举人才将每三年的春闱头名状元抢了一大半在手,即使偶尔有失手的,那探花和传胪也至少有一人是江南贡院考出来的。

白灏原本家境殷实,但是和离大战时前妻沈韵竹的嫁妆被偷了五千两,他变卖家产,补偿给前妻两千五百两,剩下的留作母亲养老之资和他今后的花用,在纸醉金迷的金陵城,他那点家底就显得薄了,又只出不进,就将母亲送到金陵乡下一处民宅养老,一来是乡村花用少,二来是远离老家和金陵城,没有什么人情应酬来往,吃穿不愁,日子还过的清净。

他干脆住在国子监埋头读书,吃穿甚至零花钱都由国子监包着,闲事还写些墓志铭或者画书画做润笔之资,很会过日子,这三年不仅家底丝毫未动,还有些盈余供他穿衣打扮,其文采风流、人品相貌更胜三年前了。

国子监的夫子和金陵名士都很看好他,说明年春闱有望得中,这白灏是苏州人,从苏州来金陵准备参加今年秋闱的生员们大多久仰白灏的大名了,苏州生员大多家底丰厚,几个苏州老乡凑了些银两,包下轻烟楼花船,特地下了帖子请白灏来此喝酒吟诗看文章,苏州生员在一起说的都是苏州本地土话,因此沈义然也没注意他们聊的居然是前任妹夫白灏。

白灏受同乡邀请来此,是盛装打扮了的,来金陵四年了,又去京城参加过春闱,见识谈吐远胜当年,花船上那些生员、官妓都如蝴蝶般簇拥着白灏这朵鲜花转,显得独坐在甲板上的沈义然孤家寡人般孤单寂寞,唉,举人就是不一样啊,我当年若不是被毒蛇咬了手,这时候八成也是举人呢,那里会像现在这样无人理会,来花楼喝酒还要自掏腰包凑份子。

看着白灏一脸春风得意、万人推崇的模样,根本就没注意到独坐在角落喝闷酒的自己,沈义然觉得好虐啊,他把白灏当仇敌,可白灏眼里自己就是一透明的空气,想报仇都没机会,还不如刚才和孙秀一起下船呢。

此时西边夕阳已经彻底沉下秦淮河了,金光也被夜色收敛住,龟奴点燃一盏盏料丝宫灯,挂在花船上,照的在秦淮河行驶的花船如蓬莱仙境般,秦淮河这种高大精致的花船比比皆是,站在花船甲板的沈义然看着秦淮河两岸的风景,而岸边一座河房酒楼的人也在遥望着花船的风采。

秦淮河畔店家们用竹木做支撑,在河面上建起一座座两三层的楼房,所以称为河楼,很是凉爽,到了夜晚这些河楼无论是做何种营生,都是爆满的,有一座三层河楼的最高层里,四周只有四根支撑顶棚的立柱,没有墙壁,楼上四角点燃驱蚊的艾蒿,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蒙着大红绸布的赌桌,十来个约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分两派,站在赌桌左右两边,看其相貌气质和衣饰,都是权贵人家的孩子,赌桌左右都只有一个竹凳,竹凳上坐着两个玄色道袍的小少年,其他人都站着,小少年们都已经开始留头了,短发齐耳,梳不成髻,嫌天热又没戴帽子和方巾,干脆都散着细碎的短发,横竖这里又没有大人唠叨说衣冠不整。

坐在左边、长相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小少年正是金陵锦衣卫指挥使的长孙曹核,这曹核是三年前被他祖父曹指挥使从家乡带回来的,而曹指挥使年过四旬却一直未婚,金陵城出了名的黄金单身汉,儿子都不曾听说过,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个孙子来?许多人质疑这孙子的来历,为此曹指挥使还特地摆了酒解释,说他家里有个童养媳,年少离家时已经有孕了,生了儿子一直住在乡下,儿子身体不好,也早早成亲生子,给曹家留了后便去了,他那次回乡就是安葬儿子,把孙子接到身边抚养。众人见曹核相貌轮廓和曹大人确实有些相似,便都信了,当然,不信也没法子,这是人家的家事,何况曹大人是金陵锦衣卫指挥使,谁敢乱嚼舌根得罪了他?

这曹核乍然从乡下到了金陵繁华之地,心里其实很是胆怯,但仗着祖父位高权重,就豁出去瞎折腾,见人就想去踩一脚试试深浅,就像一个新物种闯到一个新天地,必然要撕咬打斗一番,来确定自己在食物链上是什么地位。

曹核欺负了不少人,也踢到了不少铁板,惹了一些不该惹的人物。好在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撞了南墙还知道回头,祖父曹大人亲自带着他登门道歉,他也都乖乖的顺从了,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不是,三年过后,行成了个欺软怕硬的性子,金陵人送了诨名,叫做曹核桃,为何叫做核桃?实因其外硬内软、色厉内荏,就像核桃一样,外壳坚硬,但是核肉却是香软可口。

这曹核桃、哦错了,是曹核瞥了坐在对面赌桌的小少年一眼,开始揣摩对手来历,觉得有些眼生,瞧着模样气质也是显贵出身,看头发的长短,应该是留了有两三年时间了,大明男女童一般从十岁开始留头,所以推算年龄,应该是和自己相仿,十二三岁的样子吧。

对手和自己一样,头发太短不能梳髻,嫌天热便没有带头巾帽子,散乱着头发,额前的刘海几乎要遮住了眼睛了,幸亏他的眼睫毛浓密且修长,就像两面扇子似的护住了眼皮,将刘海阻隔在眼皮以上,他屈肘撑在铺着红绸的赌桌上,斜着脑袋托腮,似乎魂游千里之外了,所以曹核看不到他的全脸,也辨认不了他的表情。

曹核觉得应该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来历,他一拍桌面,呲笑道:“你就是李鱼请来的帮手?怎么都不敢正眼看我。”

那人还是歪着脑袋,坐没坐相的保持刚才的姿势,轻飘飘的说道:“看你?我今晚刚吃过一盘琥珀核桃了,又甜又油的,现在心里都还腻的难受,再看你啊,恐怕要吐出来啦!”

哈哈!站在那人后面的帮手们哄堂大笑,连曹核背后的自己人都忍俊不止的笑出声来,曹核大窘,他最恨人家提起曹核桃的外号,此时恨不得把面生的小少年当核桃敲碎吃了。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吗!这人到底是谁?怎么比我还要横啊!曹核愤然站起来,拔出腰间的匕首往赌桌上狠狠一插,跺!匕首寒光闪闪,锋利无比,就这么一插,就没入赌桌一大半了,果然是人间凶器。

笑声顿时消失了,气氛立刻紧张起来,对手终于坐直了身体,双手从赌桌上移开,正眼看着曹核,问道:“所以说,今天不是来摇骰子,是来打架咯。”

第54章 沈今竹攻心曹核桃,小霸王忙背后捉刀

曹核看清了对手的面容,那双如深潭的眼睛有一种超脱了年龄的内涵,没有喜怒、更没有恐惧,曹核这才明白,刚才对手不看自己,绝对不是怕自己,曹核也相信,哪怕是面对猛虎,那双眼睛的主人应该也不会露怯的——对手的眼神居然和他祖父锦衣卫指挥使曹大人很相似!

一切还没开始,曹核凭借这三年撞南墙的经历,觉得自己可能面对的是一块铁板,踢上去铁板不会受伤,他的腿脚要疼上一阵子,真打起来,后果不在他掌控范围内。但此刻若是认怂,他以后还怎么在金陵城混下去啊,所以打架是不行的,但是赌局还可以进行。

曹核坐回凳子上,说道:“谁说要打架了,我刚得了这把匕首,想试试锋刃快不快。”

对手眨了眨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就像两只黑蝴蝶一样扇动翅膀,目光像是水洗过似的澄澈清亮,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笑意,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曹核呼吸一滞:这人相貌生的实在不错,李鱼这个书呆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朋友?品貌气质绝佳,到底是那家的小少爷呢?若是今日化敌为友,握手言和,定要结交一下,以后多个朋友多条路,在金陵城才混的开。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之后曹核立刻抛开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恨不得一刀将对手那张漂亮的小脸划烂了!

那对手说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你何苦拿这赌桌试刀?叫老板端一盘核桃切一切岂不妙哉!”

噗!又是一阵哄笑!曹核气得又从凳子上站起来,此人屡次当众打脸,曹核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侮辱,可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核桃性子,色厉内荏,对手越是肆无忌惮的主动挑衅,他越不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转移了目标,对着正在咧嘴狂笑的书呆子李鱼吼道:“这是你和我的赌局,你自己不坐着,叫个不明身份的外人替你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外人,是我三哥。”李鱼笑道:“那天我们赌诗文,你不也是请了旁人捉刀吗?只可惜那人空有虚名,还是败在我手里,说好了三局两胜的,我们各胜一局,今日赌骰子是最后决战,怎么?你怕了?”

三哥?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汪同知除了李鱼这个干儿子,还认了其他人?曹核迷惑不解。

话说三年前锦衣卫同知汪福海在鸡鸣寺和丢失多年长子汪禄麒相逢,顺带领走了五个小沙弥回家养着,并认了李鱼作为干儿子,无心插柳柳成荫,谁知这干儿子虽是渔民的后代,看起来老实木讷,但却是个过目不忘的读书天才!汪福海如获珍宝,聘请名师在家指导李鱼功课,短短两年时间,这李鱼便从目不识丁到博览群书,年仅十二就参加了今年春天的县试,一举夺得县试第一名,这县试第一名称为案首,李鱼年纪小,无字,所以人们都叫他为李案首。

像李鱼这种少年天才,立刻就成为金陵城众多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李鱼这种天才到变态的孩子,也就成为了金陵城同龄人的全民公敌!谁见谁厌、谁听谁烦。自然就引起了曹核的注意,曹核最厌恶李鱼这种“别人家的孩子”,觉得如果收拾了李鱼,解了众怨,为众人出口气,就能在金陵城隐形食物链上爬高一层。

而且曹核在金陵城摸爬滚打了三年,也有些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的勋贵子弟、没落贵族的子弟看在他祖父曹大人位高权重、加上曹核出手大方的份上,自甘做低伏小追随他四处玩耍,此时正是曹核确立自己老大威信的时候,收拾李鱼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曹核想了法子,逼着李鱼约定了三局两胜的赌局,若是输了,就要脱光衣服横渡秦淮河!第一局是钓鱼,曹核使诈,胜了世代为渔民的李鱼;第二局比诗文,曹核请了外援,收买一个落魄举人代替自己比试,结果这举人居然败给了李鱼这个刚出炉的秀才手里,曹核李鱼打成平手。

第三局就成了决胜局,回归赌博本身,比最原始的摇骰子,关系到自己和干爹汪福海的面子,李鱼就请了最擅长此事的“三哥”沈今竹迎战曹核。

还是“三哥”厉害啊!才一出场,就从气势上将曹核压成渣渣了!李鱼庆幸自己找对了人,虽然还没开始,但是李鱼对沈今竹充满了信心,今夜肯定不用脱光衣服横渡秦淮河了。

曹核见李鱼对这个所谓的“三哥”那么信任,暗想糟糕,没想到李鱼这个书呆子还认识擅长赌局的高手,他对付李鱼肯定没问题,但是这个神秘的三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幸亏自己也有所准备,从赌坊请了高手来给自己替战,曹核冷冷一笑,说道:“你有三哥,我也有拜过把子的兄弟,我们就赌摇骰子,看谁摇的点数大,如何?”

言罢,叫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迎战,那青年见自己比对手高出一大头,有些尴尬,即使胜了,也赢的不光彩,但是想起曹核塞的银子,还是硬着头皮坐在凳上,还谦让道:“小兄弟先请。”

沈今竹笑道:“你摇过来我摇过去的怪闷的,浪费时间,不如我们一起吧。”又叫店小二就地取材,从岸边折了几支芦花送到楼上来,摘了一朵芦花往空中一吹,说道:“芦花飞到空中便一起开始,落桌便开盅看点数,何如?”

赌坊青年点头说好,李鱼先吹动芦花,那如雪花般的芦花就在大红绸赌桌上飘飘荡荡,配合着赌桌两头摇动骰盅哗啦啦的响声,好像是雪中仙子在火中跳舞一般,场面很是好看。

曹核见了,心想这三哥真会玩儿,莫非是从京城里头来的?不过听他说话的口音,虽说是官话,但也是金陵本地的口音,到底是谁呢。

芦花落在红绸上,左右两个骰盅几乎同时落桌,揭开盖子,居然都是两个六点!打成平手。

曹核便弯腰又去吹芦花,哗啦啦骰盅如雨点般响动着,揭开一瞧,还是两个六!

如此反复五次,均是如此,赌坊青年暗暗称奇:他从小在赌坊长大的,能拿起筷子吃饭时便会玩骰子了,可以保证开十次都是两个六,而这个小少年才多大,而且是世家子弟,如何也能将骰子玩的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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