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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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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余三娘说道:“相公,我在外头宿不惯的,彻夜难眠,还是打了伞,我们互相扶着慢慢走回去吧,快点出去,若是遇到宵禁、关了坊门就麻烦了。”

孙秀有些犹豫,“你刚有了身子,如何使得?店小二,你再出去找一找,或者向这酒楼的酒客们借一辆马车使一使,很快就能从遗贵井来回。我是马上就要秋闱的秀才,叫做孙秀,我妻子也是大家闺秀,我们不会弄脏他们的马车,车夫把我们送到门口即可,改日孙秀定当重谢。”

唉,这个乡下书呆子,余三娘无奈的看着幼稚的丈夫,这金陵城进士举人都多得是,你一小小秀才谁知道你是谁呢,当这是松江华亭乡下呢,出了一个秀才就路人皆知了。

这——,店小二有些为难,就在这时,一个身形削瘦高大的小少年敲了敲屏风,在外头说道:“我们有马车可以送这对夫妇回去。”

孙秀听了,赶紧从屏风里跑出来对着小少年作揖道谢:“多谢小公子,小公子姓甚名谁?是何方人氏?家在何处?改日鄙人定当上门道谢。”

那小少年年纪虽小,但身姿挺拔,看头发不过是十二左右的年纪,已经有孙秀肩膀高了,孙秀暗赞道:好威风的小公子!虽未佩戴刀剑,也能感觉他应该是出身武将勋贵之家,矜贵豪气,自己虽高他一头,却感觉一种威压之气。

那小少年随意摆手说道:“一点小事,不足言谢,事不宜迟,早点走吧,再晚就要宵禁了。你们随我来,我给车夫打个招呼。”

外头风雨渐大了,又为了遮蔽面容,不被酒楼大堂的食客们瞧见,余三娘站起身来,随手将纯白色雨缎大氅的兜帽戴在头上,只露出白皙精致的下巴,她随孙秀走出了屏风,对着小公子施了一礼,以表示感谢。

一行三人走出酒楼,店小二打开一面大的黑油布伞,挡住风雨,将孙秀和余三娘遮拦的严严实实。小少年叫了自己马车过来,对着车夫耳语了几句,那车夫点点头,从车辕子上拿出一个凳子,说道:“小相公和小娘子上来吧。”

孙秀小心翼翼扶着余三娘上了马车,安顿好了娘子,孙秀再次道谢,说道:“这么晚了,若是遇到宵禁,会不会耽误小公子的朋友回去呢。”

徐枫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孙秀啰啰嗦嗦个没完,根本不想搭理他,给车夫使了个眼色,那车夫便挥起鞭子赶车走了。

孙秀只得回到马车里陪着妻子,余三娘见他又碰了壁,便说道:“相公,你瞧着这马车外表虽然简单,但内饰极为精致,连引枕都是缂丝的,金陵城藏龙卧虎,这位小公子定是出身不凡,他不愿意说,你就别问了,人家是云端上的贵人,那里需要我们报恩呢,且记下这份恩情,以后你若蟾宫折桂,也能身处高位,再寻机会报答吧。”

“瞧我刚才又出糗了,人家都懒得笑话我。“孙秀闷闷说道:“我知道了,那小公子并不屑我的报答,所以连名姓都没留下。”

余三娘安慰说道:“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相公努力读书,肯定有出头之日那天。”

孙秀将余三娘揽在怀中,说道:“娘子说的对,我不会再自怨自艾了,都要当人家爹爹了,我要为孩子立个榜样才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太祖爷当年不过是个和尚,配享太庙的那些开国功臣当年大多是凤阳府的农民,我孙秀是大地主家的儿子,衣物无忧,还考中了秀才,已经比世上好多人幸运了,我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余三娘幸福的靠在丈夫怀中,笑道:“好啊,一定要当四品以上的京官,我就可以穿着诰命夫人的凤冠霞被去皇宫朝奉跪拜,顺便看看皇宫到底有多么奢华,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长的什么样,然后等你告老还乡时,我随你回到松江华亭老家,天天和那些乡下村妇吹牛,也尝一尝被人羡慕嫉妒的滋味。”

孙秀说道:“好,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啪!马车里响起击掌声,车夫听了,暗暗觉得好笑,这小夫妻还真敢想呢。马车很快经过里仁街、时雍街街口,往八府塘走去,只要穿过八府塘,就是遗贵井了。

马车极其舒服平稳,孙秀和娘子聊天解闷,问道:“娘子,你说你家以前也是金陵富贵之家,后来遭遇大难,被迫出族,不得已改名换姓去了山东曲阜,从此以余姓称呼,那以前是何姓氏?”

余三娘摇头道:“我也不知的,也问过母亲,母亲不肯告诉我们,说没得知道了真相难受,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及时行乐,醉生梦死的好。不过我小时候淘气,偷偷去看母亲和当时还健在的祖母关起房门祭祀,那祖先牌位上写的好像是姓徐,当时心慌,也没瞧个真切。”

“徐?”孙秀想了想,点头说道:“你应该没有看错,你想想,徐字去掉旁边的双人,是不是就是你们现在的余姓?当年你们这一支都被驱逐,你祖父死在监狱、唯一的男丁血脉又在颠肺流离中死去,两个男人都走了,血脉断绝,就变成了余。”

余三娘靠在孙秀的肩膀上,说道:“这么一说,好像挺有道理的。唉,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提它做什么呢,横竖我已经是你们孙家人了,等秋闱一过,我们便回华亭乡下安心养身子待产,我们还有好长的一辈子要过呢,你——”

啊!马车突然停止行驶,余三娘和孙秀差点装到门框上去,孙秀牢牢抓住窗户才稳住了两人的身体。

只听见前方车夫吼道:“你们南城兵马司是有毛病吗?还没到宵禁的时间就在这里设了栅栏?这只是八府塘的一条小路,你们不在坊门上设、不在街口上设,巴巴在罕有人迹的小路横一个栅栏干什么,天黑下雨又没有沿街灯笼,幸亏我手快拉住了缰绳,否则放任马车撞进去,伤到了贵人你们担待得起——”

车夫突然没有了声音,只闻得一阵马嘶蹄响,孙秀觉得奇怪又害怕,便挑起门帘一角往外看去,一只强壮的手臂猛地拉着他的手往外一拽,他一弱书生便被拖了出去,狠狠摔在泥泞的路边上,接着听见余三娘的尖叫之声,他娘子也被连拖带抱的出了马车,余三娘看见雨里有七八个男城兵马司打扮的人,车夫躺在泥地里,双目圆睁,咽喉上一刀血口子还在外喷着血,竟是被这些人割喉了!

那些歹人说道:“再大声叫嚷,这车夫就是你们的下场!”

孙秀忙捂着余三娘的嘴,夫妻两个抖抖簌簌抱在一起,歹人们在前后方堵住出路,小路两边一边是河水、一边是湖水,这里是八府塘的地界,八府塘是出了名的大小河流湖泊多,多到什么地步?金陵有句谚语,叫做八府塘的鬼——跑不远!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小路如蛛网般,到处都是水。

孙秀说道:“各位英雄,我们随身没有带着财物,你们不要伤害我们,等我回去取银子,我娘子有身孕,经不起折腾的,还请各位英雄放我们一马。”

“身孕?娘子?”看起来像是带头的一个人愣了一下,还拔出长剑挑开了余三娘罩在头上的兜帽,看清了她的面容,带头那人便低声吼道:“不是说是个才留头的女孩子吗?怎么是个梳着妇人头的大姑娘?我们拦错人了!”

另一人说道:“不会啊,这马车上有我们人做的标记,而且从酒楼出来,一路都有跟踪发信号,肯定不会搞错的。这车夫身上还有瞻园的腰牌。”

那人扯下已经咽气的车夫悬在腰带上腰牌递给带头的人,带头人瞧了,用剑指着孙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车上的原主人呢?”

孙秀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是个秀才,这是我娘子,我们家在遗贵井,回家雇不到马车,这小主人就将马车借给我们,先送我们回家。”

带头人问道:“遗贵井?你不是姓沈?你家不是八府塘的拂柳山庄?”

孙秀忙说道:“我叫做孙秀,是即将赴秋闱的举人,我住在岳家,遗贵井余宅,你们找错人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娘子有身孕,求你们放过我们,多少银子我都给。”

一人对带头人说道:“应该不是他,沈三爷是个中年男子。是他们搞错了,误以为这对夫妻是沈三爷和沈小姐,坐了徐家的马车来八府塘拂柳山庄,怎么办?车夫已经被我们杀死了。”

“一群饭桶!连人都没看清,还自以为抓住机会了,我们布置跟踪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带头人狠狠说道:“怎么办?这两人都看清了我们的容貌、听得见声音,为今之计,只有灭口了。”

带头人目光一凛,将长剑往孙秀咽喉处刺去,孙秀听到灭口二字,就吓的呆在原地,怀中的余三娘突然狠命将孙秀往湖边一推,自己则往带头人身上撞去!

孙秀骨碌骨碌从湖畔滚进黑暗的湖水,而带头人则收剑往余三娘脖子上反手抹去,鲜血飞溅,锋利的剑刃割断了余三娘的咽喉,余三娘捂着脖子一阵抽搐,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来,双手从脖子上放开,瞳孔放大,香消玉殒了。

而同时带头人命人往湖水里放箭,哗啦啦箭矢如雨点般坠落湖中,箭矢阵过后,带头人忙和众歹人一起走到湖畔处寻人,此时虽到了初秋时节,湖边依旧是遮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夹杂着一人多高的芦苇,荷叶下面是水草、浮萍和菱角叶,大雨敲打着宽阔的荷叶,发出嘈杂的咚咚声响。即使在白天也很难从里面找到一个大活人,何况是下雨的雨夜?

这个八个恶人在湖边搜了约一盏茶时间,都一无所获,一个年少的人说道:“这该死的天气,若是晴天,一把火点燃,这里芦苇多,一准把那书生逼出来!”

带头恶人说道:“饭桶!大晚上的,你把这里烧了,岂不是把南城兵马司的人都叫过来了吗?”

“那些跟踪的人才是饭桶!马车里换了人都不知道,还自以为聪明的觉得是沈家叔侄。”那少年恶人叫道:“主人说过,我爹爹、哥哥、姐姐就是被这沈家叔侄害死的,本以为今日能为他们报仇,没想到——”

“有马车过来了!快放讯号,说我们行动失败!”带头人看着河堤小路后方有黄豆大的灯光,而且还越来越大,“快走,免得被人发现了。”

八恶人从柳树后面牵出马匹来,在上空连放了三次禄色的焰火,便纷纷上马飞奔逃走了。

马蹄声远去,浑身湿漉漉的孙秀从荷叶丛中钻出来,他左肩上赫然有一根箭矢穿肩而过!他顾不得疼痛了,跑到马车旁边将余三娘抱起,对着越来越近的灯光悲戚的嘶吼道:“救命啦!快来救我娘子和孩儿啊!”

且说徐枫出了烟雨楼,和车夫打了招呼,叫他将这对夫妻送到遗贵井去,今晚他们这一行人并不回遥远的城北三姐夫朱希林宅邸,更不会玩到三更半夜的回瞻园惹得魏国公夫人唠叨,此处离魏国公府在秦淮河附近的别院东园很近,今晚他们本打算就近宿在东园,不急用马车。

这也是魏国公府的富贵之处了,除了占有整整一条徐府街的瞻园、莫愁湖消暑的观棋楼别院,徐家在金陵城内城外繁华或者风景独好之地,拥有足足十几个别院!说句僭越的话,就连皇上在金陵都没有这么多行宫呢。有一些别院是御赐的、有一些是徐家慢慢置办扩建的,个个都是尽完美奢华之能事,江南第一富贵之家是实至名归。

徐碧若隔着屏风听见隔壁的孕妇没有马车回家,外头又秋风秋雨愁煞人,她是当了半年母亲的,对孕妇还有婴儿都有种悲悯疼爱之心,便叫徐枫出去帮忙,把自家马车借给这对夫妇先使着。

恰好徐枫听沈今竹说将来打算招赘的话,不知怎么的有些失魂落魄,那种莫名的失落感甚至强势的灭掉了味觉,刚才在还舌尖跳舞的美味转瞬间味同嚼蜡似的,他恰好也很想出去透透气,于是就听从姐姐的指示,出了屏风叫出那对夫妇,将马车借给了他们。

马车消失在万家灯火的街市,一股熟悉的怪味从远处飘来,徐枫借了店小二黑色油布伞,闻香而去,终于在街角处找到了炸臭豆腐的小摊,他买了半斤臭豆腐包在油纸包里,转身往烟雨楼走去,行了几步,又看见卖蟹壳黄烧饼的火炉还亮着,便又买了四个烧饼,摊主用一张脸盆大的荷叶包上了,缠上绳子方便他拎着回去,还叮嘱说道:“快点走,趁热才好吃呢。”

快到烟雨楼时,徐枫才意识到,他买的这两样东西都是沈今竹最爱吃的,可如今她应该啃猪蹄就饱了,对这两样不感兴趣了吧?女孩子的心意善变,喜好也如翻书似的,说变就变,就像——就像她居然会想到要招赘夫婿一样。

徐枫走到大堂屏风后,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店小二追过来解释道:“方才您送那对夫妻出门时,恰好三楼下来一位客人到楼下接他等的人,小爷的朋友听了他的声音,便出去相认,那位客人早就包下了整个三楼,小爷的朋友和客人迎接的人也都认识,于是他们一起上了三楼吃饭赏景听戏去了,要小的守在这里等您回来,直接往三楼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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