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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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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竹说道:“亲爹在信中说我以后要尊师重道,好好向夫子请教学问,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未可知,他是南直隶解元,青年进士,我一个女子不能考科举,就在别号上做文章,干脆叫做‘五蕴道长’,定不负爹爹对我的期望。”

旋刻之,在颠簸的马车上当然刻不出什么好看的,不过沈今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将萝卜章稍微磨平了些,在红色印泥里按了按,啪的一声盖在信件的落款处,虽说印章和字迹一样惨不忍睹,但也足以看清“五蕴道长”四个字张牙舞爪的横卧于信签底部,缨络取了信笺慢慢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和印泥,她是识字的,匆匆扫一样上面的内容,看的很是心惊,缨络是如此厌恶重男轻女的父母,却从来不敢对父母说这样的讽刺之语,而表小姐却肆无忌惮的嬉笑怒骂,这胆子太大了!

不过缨络从来不会拂了沈今竹的意,她似乎没看到上头的字,吹干墨迹后细细叠好,塞进信封里头。

沈今竹瞧着窗外街道的灯火,问道:“最近是怎么了?锦衣卫白天晚上的在街道上巡逻,若无大事,他们是不会做巡逻这种繁琐小差事的。可若真有大事,为何五城兵马司的人倒没有动作?一切如常?”

徐枫还以为沈今竹那么出神是在看自己一身戎装呢,谁知她居然没有三分常性,居然想那些无关的事情,一时气愤的忘记了姐夫朱希林的嘱咐,脱口而去说道:“你刚和汪大人一家离别,汪大人是锦衣卫同知,仅次于指挥使曹大人,汪家麒麟兄弟是你干哥哥,你都不知道锦衣卫涌到大街上巡逻的原因,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这话堵得沈今竹无法反驳,心里直冒火,徐柏偏偏火上浇油哈哈笑道:“表妹啊,你也有吃瘪的时候,你——”

这时街道上突然一片喧哗,一群锦衣卫纷纷拔刀叫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此时街道夜市开的正酣,行人如织,比白天人还多,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恐慌,瞻园护送的二十余名骑兵忙将沈今竹乘坐的马车围成圆圈,防止被慌张的行人冲撞了,但见五个货郎打扮的彪形大汉挥着大刀和锦衣卫们互砍,凶猛彪悍之极,十几个锦衣卫居然都没能制住他们!渐渐被他们闯出了包围圈。行人们尖叫着四散逃开,很快街道上就清干净了,只有那老弱病残的被推搡倒地,又怕身上又有伤,一时站不起来逃走。

眼瞅着五个彪形大汉要四散跑进如蛛网般的小胡同,徐柏果断说道:“八弟你和十个骑兵留在这里保护马车,其他人随我围堵匪徒!”

徐枫也想去帮忙,但想到沈今竹在马车上,万一——算了,还是留在这里吧,免得再次碰到前夜烟雨楼刺客事件,那天他就是心情不好走开了,幸亏智百户和姐夫朱希林联手制服了刺客,否则后果还真不敢想。

沈今竹隔着窗户说道:“徐枫,你和表哥一起去吧,十个骑兵保护,我不碍事的。”

徐枫看着前方一个倒地的老汉慌忙之中抓住匪徒的腿脚想站起来,却被匪徒反手一刀砍,砍中胳膊,老汉当即疼晕过去了,徐枫顿时恨得双目赤红,驱马上前挥剑朝着匪徒而去,剑势加上马的冲劲,徐枫手中的佩剑将那匪徒切西瓜般斩成了两半!

这是徐枫第一次杀人,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几乎要握不住剑了,就在这时只听见左后方有个小孩子的哭叫,来不及有什么感慨了,他赶紧策马转身而去,但见一个匪徒用刀挟持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寒光闪闪的刀刃搁在孩子细小的脖子上,那匪徒叫道:“放我们走!否则我就杀了他!”

这时从胡同里跑出一个惊慌失措的妇人来,她瞧见匪徒手里的孩子,顿时跪在地上哭叫道:“求求你放我的儿子!他才五岁啊!”

那孩子先是被匪徒的刀吓呆了,一动不动,此刻听到母亲的声音,顿时醒过来不停挣扎踢打哭道:“娘!娘!我疼!”

孩子不停的扭动挣扎,但是匪徒的刀纹丝不动,那刀刃便时不时割破孩子细嫩的皮肉,鲜血淋漓,孩子哭叫的更厉害了。胡同口的母亲看见了,情绪已经崩溃,发疯似得站起来往匪徒方向跑过来,尖叫道:“你这个杀千刀的,敢害我孩儿,我要不会放过你的!”

那匪徒拖着孩子后退骂道:“臭婆娘!你再过来,我就砍了你儿子的脑袋!”

那妇人已经疯癫了,根本没听见匪徒的话,只是一直挥着尖利的指甲,像野猫般朝着匪徒冲去,那匪徒退到街道店铺门口,退无可退,此时锦衣卫也挥着刀逼上去,匪徒四面楚歌,突然心一横,哈哈笑道:“孩子,黄泉路上太寂寞,你陪叔叔一起——”

乒!一声巨响,匪徒被火枪的子弹爆头,天灵盖的骨头都碎开了,哐当一声单刀落地,匪徒双目圆睁,死不瞑目,那孩子被突然的变故吓的又呆了,他母亲倒是置若罔闻,只顾着跑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紧紧搂着,“娘对不起你,娘当时太慌张了,只顾着自己跑,把你忘在这里,娘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徐枫等人循声看去,但见沈今竹半蹲在马车车顶上,正打开火枪的弹匣子装填火药,她熟练的用牙齿咬开包裹着火药的圆柱形小纸包,倒进枪膛,再装上两个铅弹,拿着通条捅严实了,转变了方向,继续半蹲着,朝着右边巷口逃跑的匪徒瞄准,又是乒的巨响,击中匪徒后背,匪徒倒地,高声呼痛咒骂,看来并没伤及性命,沈今竹方收起燧发枪,欲从马车车顶爬回车厢,可就在这时发生了变故,前头拉车的两匹枣红色蒙古马被连续两次燧发枪的枪声惊住了,纷纷嘶叫刨蹄,前蹄扬起,撞开围着的骑兵,拖着马车往前方飞奔而去!站在上头的沈今竹身体失控,晃晃悠悠,身体顿时落下去!幸亏她双手紧紧抓住车窗不放,身体犹如壁虎一样贴在车厢外头,暂时还没被马车甩出去!

今竹!

徐枫徐柏一起叫道,同时策马追去!徐家的骑兵也紧跟其后,锦衣卫们一拥而上,将刚才背部中弹的匪徒制服。

徐枫在前,他的白马很快追上去了,和狂奔的马车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他在马背上向贴在车厢板壁上的沈今竹倾斜身体,伸出右手叫道:“抓着我的手上马!你这样迟早会掉下来卷进车轮的!”

沈今竹苦笑着朝着车窗努了努嘴,叫道:“不是我不想,缨络冰糖抓住了我的手不肯放啊!”

原来沈今竹落下来扒着车窗时,两个丫鬟冲过去一人抓着一只手不放,就怕沈今竹掉下去了。缨络听见了,忙先放了手,冰糖吓的小脸苍白,根本没听沈今竹的喊话,缨络心一横,用牙齿咬住冰糖的手,强行将她抓着沈今竹的手撕开,叫道:“小姐快上八少爷的马!我们已经放手了!”

沈今竹听了,咬牙腾出右手和徐枫相握,猛地踩着车厢壁往上跳着,而那徐枫同时也用尽了力气将她往上提,沈今竹在空中一个旋身,左手抓着徐枫的珑狮蛮玉腰带跨坐在他身后,紧跟其后的徐柏先是看的惊呆了,见沈今竹后来安然无恙抱着徐枫的后腰骑在马背上,才放下心来,众骑兵策马而上,两个身手敏捷的骑兵从自己马背上跳上疯跑的枣红马上骑行安抚,渐渐平息了受惊的马匹,待马车彻底停下来,车厢里的缨络冰糖连滚带爬的出了马车,远远见沈今竹就坐在徐枫身后,两人喜极抱头而泣。

刚才她们俩没能阻止沈今竹爬到车厢顶上开枪,若沈今竹真出事了,她们被赶出瞻园都是轻的。徐柏说道:“这马刚受过惊吓,不能再继续用;也不知这街道还会不会出事,就不等瞻园再派车来接了,你们两个坐在他们身后一起骑马回去吧。”

这两个他们就是指刚才制服两匹受惊马的精锐骑兵,缨络是徐家底层家将出身,没有那么多讲究,听到徐柏吩咐,便踩着马镫在骑兵的牵拉下上了马,而冰糖是从小当惯了副小姐,从来没有和陌生男子如此亲密的坐着,一时有些束手无策,可又想事急从权,连表小姐这样的千金小姐都骑马,她一个丫鬟若如此矜持,就太矫情了。

冰糖克服住内心的羞怯,抓住骑兵伸出的右手,那骑兵的手干燥宽大有力,将冰糖拉扯上马,这是冰糖第一次骑马,也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坐在他身后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实在无法像缨络那样落落大方的抱着陌生男子的腰往前飞奔而去,只是低垂着眼帘,紧紧抓住马鞍,连骑兵的后背都不敢看,但这个样子只能慢点步行,若策马飞奔追上众骑兵,冰糖就要被甩下马去。

坐在前面的骑兵低声说道:“姑娘可是叫做冰糖?”

“啊?”冰糖一惊,问道:“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骑兵的声音很温和,说道:“我就是木勤,承蒙你父母看重,打算招我为婿,本定在八月十五你回家相看的,今日事发突然,我们提前见面了,你抱着我的腰吧,我们快要追不上他们了,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很快就到瞻园了。”

居然是父母说的那个叫做木勤的国公府小家将!听父亲说他是官奴,家里原先是做官的,小时候被抄家了,父母双亡,他和妹妹罚没成官奴,被赐给国公府使唤,这木勤识字,人品端正,也懂些武艺,晓得礼仪,从小就被魏国公看中,做了五少爷徐栋的伴读和陪练,和五少爷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听说国公爷已经给五少爷请封世子了,他在瞻园虽没有什么根基,但是比其他豪奴的子弟前途强多了,难得没有染上恶习,是个可以安心过日子的人。

冰糖今年二十一岁了,按照瞻园的规矩,是要即将放出去嫁人的,她父母此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挑女婿自然很用心,三年前魏国公夫人的陪房原管事想为独子求娶冰糖,都被他父母婉拒,那原管事之子没有纨绔的身份,却有十个纨绔加在一起都比不过的恶心,那里舍得把冰糖嫁给他呢,但原管事为了满足儿子的愿望,就有以势压人的意思,想强迫冰糖父母答应婚事。冰糖父母都在外头管着徐家的邸店(明朝的宾馆加上物流中心,一般设在城外的港口驿站和抄关附近),对瞻园鞭长莫及,担心女儿中了原管事的算计,只好央求了四夫人沈佩兰帮忙,他们夫妻在沈佩兰刚嫁到瞻园时帮过不少忙,沈佩兰便答应了,借着沈今竹的手将冰糖从太夫人院里要到凤鸣院去,从而躲过原管事母子的纠缠。

这三年父母东挑西选,看中了金龟婿木勤,还要冰糖八月十五回一趟家相看,若她也点头了,就回去瞻园给表小姐磕头放人,她便回家专心绣嫁妆,等着合八字出嫁了。

此时的冰糖有些后悔,刚才只顾着害羞,没有细看这木勤的脸,可是从他宽阔的后背来看,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呢,冰糖咬唇抱着木勤的皮质腰甲,低声道:“你快跑吧,我们追上去。”

第66章 直觿女挑明心中事,沈今竹一语噎池莲

金陵城北的血案掀起轩然大波,虽说除了匪徒以外无人遇难,但是一个老汉的胳膊被砍断,一个小孩受了惊吓,另有无数摊位被踢翻,偏偏又发生在秋闱第一晚,此事着实令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头疼不已——锦衣卫办案是不需要通知五城兵马司的,但是这烂摊子却是要兵马司的人收拾,一堆苦主在应天府衙门外头等着要赔偿,可是应天府尹六十来岁的高龄被怀义哄去在喜宴上挡酒,真是自不量力,醉倒在地被送回家,这会子还酒醉不醒呢,如何处理此事呢?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只得把他最得力的手下——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朱希林叫过去,要他去锦衣卫问问情况,看如何善后,朱希林是魏国公的女婿,锦衣卫指挥使可以不给他面子,这朱希林是要给点脸面的,说不定他能问出点什么来。

上司下令,朱希林当然照办——其实即使上司不说,他也要去一趟锦衣卫问问情况的,因为他和妻儿昨晚都住在瞻园,沈今竹一行人连夜策马飞奔回家,惊起了魏国公等人,尤其是徐枫当时也在现场,还平生第一次手刃匪徒,将歹人一剑劈成两半,一时瞻园大房的所有人都围着徐枫转,魏国公夫人摸着徐枫的手,说道:“我的儿!杀了人怕不怕?要不今晚和你五哥一起睡吧。”

此时徐柏已经去沈佩兰院子了,自从三年前沈今竹被绑架之后,这对母子和大房是面和心不合,互相都不信任。

即将被册封为魏国公世子的五少爷徐栋拍了拍亲弟弟的肩膀,“我弟弟长大了,都能穿的住我以前的盔甲,我们徐家的男儿将来都是要上战场杀敌的,不用怕,我们有祖宗庇佑,保护大明江山,正气长存,那些魑魅魍魉都不敢接近我们,都这么大人了,就不要和我同榻了吧。”

魏国公则对女婿朱希林说道:“虽说锦衣卫办的都是圣上钦定的御案,我们不方便去探个究竟,但昨晚也牵扯到我们瞻园的人了,明日你去锦衣卫和曹指挥使大人聊一聊,看能否摸清那些匪徒的来历。”

其实魏国公是担心那些匪徒和曹铨的大哥有什么联系,那大哥虽说是万念俱灰,不日将亡的样子,但毕竟没有死啊,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朱希林应下,徐枫被他们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目光看的很是惭愧,他说道:“姐夫,明日我和你一起去锦衣卫。”

又淡淡说道:“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匪徒而已,不足挂齿,今竹一个女孩子家就除掉了两个呢。”

此话一出,大房众人先是一阵沉默,吴敏和徐碧若一起问道:“今竹?她有没有受伤?”

徐枫说道:“无事。”他隐去了自己救今竹的经历,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一个女子有战斗力,真是没用啊,若说自己救了今竹,他总觉得沾了便宜,自尊心受不了,但是徐栋的亲随木勤已经将经过讲给小主人听过了。

所以徐栋安慰弟弟说道:“今竹小小年纪就有了巾帼英雄之气势,而你也不差啊,马车受惊她差点摔下去,是你拍马救的她呢。”

什么?徐碧若和吴敏围着徐枫追问,徐枫不肯说,徐栋便命人叫了木勤到二门,要他站在屏风后面将今晚的过程讲述一遍,一时话毕,徐碧若和吴敏唏嘘不已,感叹沈今竹神勇。但魏国公夫人还是觉得自己儿子表现的比沈今竹要好些,她存心要给儿子打气,暗想若此时将沈今竹叫过来,她必定当众给枫儿道谢救命之恩,那枫儿就有面子了,便当即吩咐丫鬟去凤鸣院找沈今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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