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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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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千代也认出了这两个昔日跟随祖父大御所身边的大名贵族。他有些惊喜,但是最多的还是担忧,因为弟弟国千代在日本国的呼声高涨,以前在大御所面前发誓过维护他继承权的贵族们大多已经背叛了当初的誓言,投入了国千代的阵营。加上三年前在海宁时心腹的背叛,差点丧命,他就更加疑心这些大名贵族的忠诚了。

章松和章秀对这瑞佐纯一和山田长政也有幼时的印象,不过现在兄妹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瑞佐他们已经认不出这对应该已经“死去”的丰臣家兄妹了。

使团的队伍从楼下走过,徐柏等人全部跑下去欲跟着队伍看个究竟,唯有曹核不走寻常路,他直接翻窗顺着廊柱从三楼像壁虎似的滑下去了!这样灵活敏捷的身手,不愧为南直隶的武解元。

所以曹核是第一个赶上使团队伍的,他冲破了五城兵马司的围追堵截,拦在了徐枫马前,大庭广众之下,徐枫不好发作,他命亲兵让出一匹马给曹核骑着,低声说道:“现在人多眼杂,等回去再和你解释——别盯着今竹看!皇上下了密旨,不许人戳破她的身份。”

曹核好容易将目光挪到沈今竹身边的弗朗科斯身上,心头有无数个为什么,路边徐柏和麒麟兄弟也都跟着沈今竹一行人往前走,和曹核一样充满疑问。“万众瞩目”之下,沈今竹怕引起旁人怀疑,再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骑马前行。

三国使团从正阳门进入了京城的内城,到了棋盘街,从棋盘街一直往前,就是承天门了,庆丰帝站在承天门城楼上观看了暹罗国的舞象表演,龙心大悦,承天门下,三国使团和臣民百姓一起三呼万岁,声音洪亮,直入天际,颇有一股万国来朝,唯我独尊的气势。

接见仪式结束后,弗朗科斯看着巍峨的承天门城墙,回想起金陵的三山门和方才经过的永定门和正阳门两座城墙,顿时叹道,“你们大明是个擅长砌墙的国家,建筑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性格,难怪你们大明如此保守,在这个大航海的时代还坚持海禁,就是开了海禁,也只从一个小小的月港开始,原来一切都有原因。”

沈今竹心想,城墙算什么,等那天你看到长城才知道我们砌墙的本事呢。

入夜,鸿胪寺安排三国使团入住了四夷馆,各国使节来京城都住在这里,等待庆丰帝的召见。不过在今夜,庆丰帝谁都没请,只秘密召见了沈今竹一人。

庆丰帝和以前几乎没有变化,众人退下,只剩下君臣二人,庆丰帝亲自举着一盏八角宫灯围着沈今竹转了几圈,才笑道:“嗯,很好,有影子,不是鬼。”

喂!人家明明是来谈正事的好不好?沈今竹心里忿忿道,嘴里却说道:“皇上,三年没见,您越发精神了。”其实是神经了吧。

庆丰帝指着宫殿问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皇宫啊!”沈今竹脱口而出,想起自己进宫后还换了一艘船才到了这里,而后很快改口道:“这里是琼华岛?”

皇城里头有太液池,琼华岛就在太液池上。只是记得小时候进宫陪伴淑妃娘娘时,琼华岛上并没有一座这么大的宫殿。

庆丰帝点头说道:“这里是琼华岛的凤飞殿,去年冬才刚刚建好。”

凤飞殿?沈今竹暗道:这又是那个宠妃宫殿?居然建在了紫禁城的外头,宫妃不都住在紫禁城么?

庆丰帝对沈今竹招手说道:“来,朕带你看看朕为爱妃修的宫殿。”

——这个,身为臣女,不合适做客皇上宠妃的宫殿吧?君命不可违,沈今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庆丰帝往里间走。庆丰帝推开一扇门,沈今竹看见屋内熟悉的摆设,顿时明白了皇上说的爱妃是谁。

偌大的宫殿里头,里面居然将金陵城宰牛巷的局部全部按照真实的场景还原了!狭长的街道、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酒楼茶肆打出半旧的幌子,积满了灰尘的招牌、水果摊、菜摊,恍恍惚惚中,沈今竹甚至幻听到了小贩们的叫卖声、和主顾们讨价还价的声音。穿着龙袍的庆丰帝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棉袍,瞬间变成了包子铺老板朱大红,他走在街道上,对着虚幻的摊主们打招呼:“今天的鲤鱼活碰乱跳的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又对卖菜的摊子说道:“送一捆葱到我铺子里,这是定钱。”言罢,庆丰帝扔了二十文钱到菜筐里……

一路走去,终于到了一个猪肉铺前,庆丰帝谄媚的对虚无的空气说道:“凤姐,今日要两斤排骨,我要招呼小客人。”

也不知为何,沈今竹觉得眼睛涩涩的,很想哭,庆丰帝又对着空气说道:“不急的,你慢慢砍排骨,我和小客人先吃点包子垫一垫。”

包子铺里还真的蒸着两笼包子,热腾腾冒着热气,庆丰帝熟练的搬了一笼包子,倒了一叠香醋,夹上一筷子姜丝,从筷子筒取了两双筷子,说道:“吃吧。”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的泪水涟涟,也没顾上的上包子是什么味道。饭后君臣两个沿着仿造的宰牛巷散步消食,庆丰帝又对着凤姐的猪肉铺打招呼,“我带着小客人上街逛逛,你慢慢忙。”

凤姐凤凰涅槃在海宁城占鳌塔下,在琼华岛凤飞殿“宰牛巷”里得到了永生。君臣出了大殿,大门轰然关上,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

沈今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内藏乾坤的大殿,凤姐那样的女子,倘若没丧命在海宁,而是被庆丰帝迎到了京城,金屋藏娇在风飞殿里,会有怎么样的结局?不懂规矩的市井女子在宫中,好像没有谁有过好结局吧?

凤姐永远都停留在市井天真浪漫、勇敢泼辣的形象,才能让庆丰帝为她在琼华岛开辟出一个崭新的宫殿来,每一次来宰牛巷,其实就是做一场触不可及的旧梦。但是现实中,只有死人和傻子才会一成不变,凤姐是鲜活的,她的爱也是炙热的,当她为了留住庆丰帝的宠爱而努力时,就慢慢和紫禁城普通嫔妃一样了,想得到天子之爱,其实就是饮鸩止渴啊。

沈今竹为了凤姐而惋惜,但是到了正殿,还是要谈论正事的,沈今竹要了一张万国舆图,细细的给庆丰帝讲述了这三年的经历,还有她进京的目的,最后,沈今竹要小内侍们抬进来她送给庆丰帝的礼物,其中有一柄精致的新式西洋短筒燧发枪,沈今竹将工部新造的燧发枪拿出来放在旁边,简直是白天鹅和丑小鸭的区别!

沈今竹说道:“皇上,您也知道,咱们仿制的长筒燧发枪还可以勉强和西洋比一比,这短筒的就实在上不了台面了,三年前曹大人做过示范,臣女至今记忆尤新,动不动就要炸膛走火伤了自己,当时您还开玩笑,说至少可以当做铁棍子用。我今天要献给您一份厚礼——”

沈今竹从箱子里搬出一摞纸,“这都是我在巴达维亚偷偷抄写描下来的,应该可以派上用场,这是燧发枪火药的配比、这是枪械大炮的内部构造、还有铸造零件的矿石配比,有了这些,工部就能更快改进工艺,把我们大明军队时灵时不灵、还时常炸膛走火的火器换一遍了,尤其是大炮和枪械的射程至少能提高五十步呢。我们大明痛失台湾,很大原因是火器不如荷兰人的雇佣兵,尤其是舰船的火炮,荷兰人的炮弹已经打过来了,我们大明水师的火炮只能射进海里白白浪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等我们舰船和武器能和荷兰人相媲美了,我们就能一举把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都赶走。没有必要现在和这群强盗以死相搏,即耗费国力、又要牺牲那么多的大明将士,来日方长,我们可以徐而图之,不用操之过急。”沈今竹说道:“皇上,我们可以先同意荷兰人在月港通商的请求,同时也要求荷兰人开放台湾的口岸,让我们大明的生意人和农民自由进出台湾做生意、开辟农场,甚至可以以保护大明百姓和商人的理由,派出部分军队和水师进驻台湾。皇上,商人重利,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生意人的公司,只要能赚钱,赚更多的钱,他们可以出卖一切,荷兰人没有国王,从西班牙人手里独立出来的弹丸小国,但是贪婪使得他们成为了海上马车夫,全世界都有他们的殖民地,他们还占领了台湾,同样的,对金钱的渴望也能让他们同意我们的条件。”

沈今竹说起了在十七绅士会议上弗朗科斯的话,“为了在月港有一席之地,还有在大明做青花瓷的买卖,荷兰人已经做好退让的准备了,我知道他们的底线,他们是想用葡萄牙人和大明一起治理澳门的办法,把台湾变成第二个澳门,我们也可以用贸易和谈判打开台湾的门,将我们的人和军队送到台湾、甚至送到香料群岛的任何一个岛屿去,我们有最吃苦耐劳的农民、有最精明的商人、连海盗都比他们的强悍,娶到北大年公主,没有理由干不过荷兰人,大航海的世界,总有一天到处都有我们大明国的龙旗……”

沈今竹声情并茂描述她的蓝图,庆丰帝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大明的海盗娶了北大年的公主?”

沈今竹一噎,哑口无言,怎么经历了海宁城一战,失去了凤姐这么大的教训,这个皇帝好像还是个昏君?我说的重点不是海盗娶公主,而是说大明要加入大航海的行列,利用经济和军事实力慢慢把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异国排挤出去,让插着大龙旗的大船占领海洋啊!

“怎么不说下去了?”庆丰帝问道,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今天包子有点咸,是不是渴了?来,喝点水慢慢说,海盗是怎么娶到公主的?”

看着庆丰帝充满八卦欲望的眼神,沈今竹才发现,其实庆丰帝此人是换汤不换药,属于凤姐的一部分变了,属于昏君属性的那边丝毫没变。

沈今竹无奈的将海盗林道乾帮助暹罗国黑王子殿下打败缅甸国、并娶了北大年公主,将来做王夫甚至很可能当国王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庆丰帝满眼艳羡的说道:“居然有这种海盗?还真有本事。”

沈今竹说道:“臣女不敢欺君的,这次北大年公主亲自带着国书和勘合来此,您宣她进宫觐见,一问便知了。”

庆丰帝眼里立刻放出异样的光芒来,“好,明日早朝完毕,朕就宣北大年公主觐见。”

沈今竹听了,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摇摇头,将这个预感甩走,问庆丰帝,“皇上,您觉得刚才臣女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庆丰帝问道:“按照你的计划,和荷兰人谈妥了协议,能不能给朕多赚私房钱?”

沈今竹点头道:“能,您在月港多修建几个榻房,保管每年金山银山的赚——当然了,前提是找几个老实的太监打理榻房生意,别养出第二个韦春就行。”

庆丰帝问道:“能不能给国家带来更多的税收?”

沈今竹点头道:“能,月港的督饷馆税收一年至少可达五万,以后开放广州、杭州等其他港口,税收就更多了,足以保证大明的军费。”

庆丰帝又问道:“能不能使百姓丰衣足食?”

沈今竹说道:“其他的我不敢夸海口,沿海百姓可以正大光明的做生意,以前走私海商,还有和倭寇同流合污的人会越来越少。您也知道,倭寇之乱,是因为十倭九寇,大部分都是市井失业的游民和乡村失去土地的农民伪装成倭人抢劫自己人,攻打自己的城池,单凭那些流亡的日本武士和冥顽不灵的走私海盗,他们翻不起多大浪来。”

“这就行了。”庆丰帝干脆的说道:“朕是同意的,现在重要的是说服群臣和内阁,那些老狐狸真难缠啊,当初朕宣布开海禁的时候,群臣天天在朝堂上和朕打嘴仗,反对开海禁,内阁之中,只有户部尚书王阁老支持朕,他也是想多收税银充实国库,朕不得已,和群臣好一阵讨价还价,从月港这个小港湾开始,月港建到一半,两年收了四万两税银,好容易使得那些食古不化的臣子闭嘴了,上月广州又起了‘争贡之役’,若不是你们全歼了包藏祸心的倭寇,恐怕这些臣子又要反扑,逼朕关闭月港,唉,与荷兰人谈判一事,恐怕又要在朝堂悬起轩然大波,朕又要和他们比恒心、比毅力、比嘴皮子,真是累。”

沈今竹指着从巴达维亚带来的各种绝密武器资料,“事易时移,您现在不再孤掌难鸣了,这些东西可以为户部省下不计其数的银子、可以让工部火药厂少走多少弯路、可以让兵部的战斗力提高一倍不止,少死多少大明将士,内阁的阁老都兼任着户、礼、兵、刑、工五部的尚书,皇上拿着这个来说服内阁支持的您的决定就简单多了。”

大明吏、户、礼、兵、刑、工中央六部,负责官员任免的史部是六部之首。为了均衡各方势力,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文渊阁的内阁阁老们只能兼任户、礼、兵、刑、工五个部的尚书,吏部尚书若想要入阁做阁老,就必须先辞掉尚书之职,让其他人担任吏部尚书。这个规矩就像非翰林不能入内阁一样,无人能打破这个规矩。

弗朗科斯经常说,要说服别人,要么能有一拳将对方打倒的绝对实力、要么有对方羞于启齿的把柄、要么有对方垂涎不已的利益,这三点就是手上的基本的筹码,否则即使说的天花乱坠,别人只是敷衍你,根本就不把你的提议当回事。

海外三年的艰难经历,并没有将沈今竹变成唯唯诺诺的奴隶,反而激发了她前所未有的斗志和理想,可是她自己微不足道,作为一个女子,她现在对政治没有任何话语权,她只能尽力来影响对政治有决定权的人、例如庆丰帝,来慢慢达成她心里懵懂幼稚的愿望,如果能实现就最好,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她至少尽力做过了,以后不至于后悔和遗憾,这就足够了。

庆丰帝贪婪的翻阅着沈今竹带来的文书和画稿,这是一笔难以用数字衡量的大宝藏,庆丰帝感叹道:“今竹,你是我们大明的福星啊,立下如此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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