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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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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没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姑太太误会了。”其实沈佩兰有些心虚,对沈今竹她确实是宠着养大的——但是以前的淑妃娘娘也是娇惯着长大,包括继子媳妇生女儿们,但是谁都没今竹的调皮劲啊。从金书铁卷一事后,沈佩兰认识到今竹和普通女孩子不一样,不敢太拘束她,剪断她的翅膀,觉得这个女孩小时的经历就如此坎坷,一旦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失去翅膀,她如何脱困逃生?

姑嫂二人不欢而散,沈佩兰回到席面上略坐了一会,借口宵禁要早些回去,就站起来告辞,和儿子徐柏一道回轩园去了。

晚间歇息时,朱氏和丈夫说了今晚和小姑的不快,有些诚惶诚恐,婆婆和三房来的第一天就生了如此误会,以后该如何是好?夫妻十五年了,沈二爷心里明镜似的,朱氏品行端正,就是太刻板、不知变通了,有些不近人情,不合时宜其实并无伤害他人之心。朱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论理,也不能说她是错的。

沈二爷安慰了妻子几句,说道:“二妹妹是把你当自己人,才直来直去和你说话。她说什么,你听就是了,毕竟她最了解老太太的喜好,等过几日她来接老太太和大房和三房的人去轩园住,你别拦着,时常带着孩子们过去请安,老太太年纪大了,她怎么自在就怎么来吧,想去那里、想做什么、玩什么,你看在眼里,别做声。”

尽管沈二爷舍不得母亲和大房、三房一家人搬去沈佩兰那里住,可是他也明白,有朱氏这样古板的人当家,金陵来的家人都觉得不自在,也不好说什么,勉强把家人留在这里“受罪”,还不如送到二妹妹那里呢。

亲兄弟家不住,都住在妹子家?别人会说闲话吧?恐怕有损二房的名声,好像二房不容人似的,朱氏觉得不妥,但是三从四德,夫大于天,既然丈夫发话了,她就应该遵从,一切都由着老太太。

翌日,朱氏一清早就起来了,去了老太太院里,预备尽孝道,伺候沈老太太梳洗用饭,一进院门,里头鸦雀无声,一个值夜的丫鬟过来迎接,低声说道:“二夫人,老太太还没醒,您到里面坐着等会吧。”

这丫鬟是老太太从金陵带过来的,朱氏问她,“老太太平日何时起来?”

丫鬟说道:“回二夫人的话,老太太以前都是天亮就起来打拳散步了,如今身子不太好,起床的时辰就说不准了。有时鸡鸣醒来,睡不着觉,天都没亮就起来洗漱了;有时候快到中午头都不醒,二小姐担心饿着老太太了,悄悄儿把老太太叫醒。”

婆婆已经病到如此地步了啊,朱氏有些悬心,又问:“大夫隔几日过来请脉开药?”

丫鬟说道:“以前在金陵是吴太医隔三日来看老太太一次,现在到了京城,二姑太太说已经向太医院递了帖子,隔日就要太医来给老太太请脉。”

朱氏有些羞愧,身为儿媳妇,她没有小姑考虑的周到,连请医问药的事情都早早安排好了,朱氏又问了些老太太的作息和饭食等喜好,丫鬟有些为难,说道:“回二夫人的话,老太太向来都是二小姐亲手照顾的,奴婢的话不作数,怕耽误了您的事,您最好去问问二小姐。”

正说着话,大少夫人王氏也一早领着四个孩子们过来了,预备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还没醒来,见朱氏在此,便一起给朱氏行了晚辈礼——其实论年龄,王氏还比朱氏大几岁呢。

朱氏将王氏扶到临窗大炕上拉家常,聊到老太太的身体,王氏叹道:“这些年多亏了二姑娘细心照顾着,老太太自从犯病之后,习性和喜好就是两个——无常,今天爱吃清淡的,明日想吃点辣,后日喜欢吃酸,捉摸不透。有时刚放下筷子,收了碗筷,又叫饿了,非要重新摆饭,不给吃还生气。有时候正点摆上饭,又一口都不肯吃,非说刚才已经吃过了,像个孩子似的,都是二姑娘哄着劝着——”

两个贵妇正说着话,听见里间卧室沈今竹一声惨叫,“啊!祖母你又掐我做什么?”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怕是做梦呢,你知道痛就好。”

其实也不太痛,沈今竹逗着祖母玩儿,故意呲牙咧嘴吸着冷气埋怨道:“您说说,这是第几回了?胳膊都快要掐肿了!怕做梦您掐自己不就行了嘛!”

朱氏听了,暗道:这个不孝女!哪有要老人家自己掐自己的?

老太太也不生气,还孩子似的笑道:“我老了,又不傻,掐自己太疼了。”

“知道痛还一次次的把我掐醒,不行,我要掐回来!”沈今竹咯咯笑着往老太太怀里蹭去,老太太用被子蒙住自己,憋在里面哈哈大笑道:“你掐不到我,你掐不到我。”

沈今竹假装要掀开被子,老太太干脆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面,还顺势滚到了床脚,老顽童似的把自己缠成了蝉蛹,笑道:“看你往那掐!”沈今竹不依不挠,扑过去剥葱似的要把老太太从被子卷里拖出来。朱氏和王氏走进卧室伺候老太太梳洗,恰好看见小魔女大战老顽童的场面,顿时相视无语了。

沈今竹寸步不离陪着祖母,祖母整日都笑的合不拢嘴,连做梦都咧着嘴,整天像个老顽童似的和沈今竹疯闹,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一天一夜过去了,到了三月初三,是殿试发榜的日子,文武两榜一起发,今日老太太鸡鸣时就起来了,天都没亮呢,沈今竹揉着眼睛问道:“祖母想不想去看榜?人山人海,可热闹了。”

面对这个孙女,沈老太太向来是直来直去,说道:“我也挺想去看看热闹的,可是咱们家两个小子会试就落榜了,怕他们不好想。”

老太太最疼今竹,但是对其他晚辈也很爱护的,要不然也不会豁出去老命和酸秀才缠斗。沈今竹解释说道:“我干爹的两个儿子都考了武进士,我们去看武榜单应该不要紧吧?”

沈老太太一拍脑门,说道:“我差点忘记了,汪福海是你干爹,麒麟兄弟都在京城考试呢,得事先备好贺礼,他们兄弟两个住在何处?若他们榜上有名,我们要赶紧派人去送礼。”

沈今竹说道:“临安长公主的继孙曹核和麒麟兄弟是朋友,他们现在都住在临安长公主府里。”

去年庆丰帝将寡居的临安长公主下嫁给金陵锦衣卫指挥使曹铨曹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曹核又考取了南直隶的武解元,曹家可谓是双喜临门。临安长公主对“继孙”曹核照顾有佳,甚至超过了亲生的子女,世人都夸赞长公主贤惠,有谁知道曹核是长公主和曹铨“暗度陈仓”时生的私生子呢?忍得几十年的地下情,终于名利双收了。

祖孙两个商量着去贡院看榜呢,朱氏觉得贡院此时人多拥挤,不宜出行,可是想起丈夫的叮嘱,还是命人套上了马车,祖孙用罢早饭,正待出门,外头管事娘娘匆匆跑过来说道:“宫——宫里头来了几个嬷嬷和小内侍,说内务府安排了家里人明日进宫,他们是来教习礼仪的。”

沈家这一大家子女眷,只有沈今竹是宫中常客,经常出入宫廷。其次就是朱氏,她是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每年正月初一大朝会等节庆日子,皇宫会召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去觐见皇太后和皇后,朱氏跟随众诰命夫人跪拜进退。其余人等均未进过宫门,明日就要全家进宫了,临时抱佛脚学习宫廷礼仪是必须的。

就这样,看榜之行取消了,全家都跟着嬷嬷和小内侍们学习礼仪,老太太记性不好,学了后面忘了前面,沈今竹和沈韵竹等人都暗暗记下,预备明日提醒老太太,宫里的嬷嬷很有耐性,一遍遍的教着,到了中午一行人告辞,大少奶奶王氏见朱氏木愣愣站在原地道谢,一点表示的意思都没有,三婶婶何氏在一旁看笑话,看来前晚朱氏那句见外的“崔夫人”确实得罪了她。王氏心中暗叹,掏了私房银子偷偷的塞给嬷嬷和内侍们,可不能得罪宫里人,人家稍微使点绊子,我们都吃不消的。

这时打发出去看榜的下人回来了,说麒麟兄弟和曹核都中了武进士,其中曹核还是武探花呢!喜事连连,沈老太太忙命人将备好的三份贺礼送到临安长公主府去。沈今竹也很为结义兄弟高兴,同时也为曹核中探花一事心存怀疑——想当年在曹核在烟雨楼被顾家郎打的满地找牙,还是自己设计声东击西救了曹核,这才过去三四年,曹核脱胎换骨成了武探花,这不科学啊,肯定是庆丰帝假公济私,为了给这个私生子外甥脸上贴金,点了他做探花郎!

看榜的下人又悄悄告诉沈义然,说来自松江华亭的孙秀中了二甲九十七名,沈义然很是为朋友高兴,也备了份贺礼命人送去集贤街。

令沈家人没有想到的是,下午新科武探花曹核和新武进士麒麟兄弟居然一起来到石老娘胡同见沈老太太了!

看见三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武进士,沈老太太很高兴,汪禄麒说道:“今日接到贺礼,才知道老太太来京城了,我们兄弟两个就赶紧跑来给老太太磕头道谢。”

沈老太太笑道:“我们两家都成了世交了,不用这么客气的。你爹爹是四丫头的干爹,又给我们二丫头当了媒人,两家以后更加亲热了。”

曹核笑眯眯的对沈今竹说道:“临安长公主很想念你,叫我给你带了个帖子,你什么时候的得空,去长公主府一聚。”

自从那日在暹罗国使团发现了奇装奇服的沈今竹,曹核一颗心就飞了起来,想尽办法要和沈今竹说话,临安长公主早就知道了儿子的那点小心思,说道:“马上就要殿试了,你暂且收收心,若是中了武进士,我就去沈家探探口风,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把宝贝闺女嫁给你,你若是落榜了呀,就死了这条心。”

曹核便消停下来,一心准备殿试,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努力加上舅舅庆丰帝的提拔,一举成了小丫鬟将曹核烫金的请帖接了,送到沈今竹手上,其实她这段时间哪都不想去,只想和祖母在一起,但是长公主诚意邀请是不好推辞的,她笑了笑,说道:“今天内务府派人来,说明日我们要进宫,想必要隔两日才能去长公主府了。”

沈家明日要进宫?曹核心念一转,笑道:“知道了,回去我和长公主说。”新科武探花曹核今日话特别多,自来熟和沈老太太套近乎,谈天说地,沈老太太记性差,刚问过的问题扭头就忘,车轱辘似的一遍遍的问,曹核也很有耐心的一遍遍的说,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才和麒麟兄弟告辞。

沈今竹将结义兄弟和曹核送到二门外才回去,路上被朱氏叫到正房,三月的京城突然暖和起来了,沈今竹穿着火红的石榴裙,银红色闪缎褙子,头戴着四季景花冠,打扮的十分鲜亮,白瓷般的肌肤透出健康的淡粉色,眉心还点了一点丹朱,像是花中仙子般。曹核就是为了多看一会沈今竹,而刻意和沈老太太天南地北一顿神侃,拖延时间不肯走。

到了正房,朱氏屏退了众人,厉声说道:“你看看自己的穿衣打扮,花枝招展的,怎么如此不庄重?那汪家虽说是世交,可你也太随便了,即使见面,也起码要隔着一层屏风吧?你倒好,就这样大刺刺的和三个男客聊天闲谈,还把人家送到了二门,举止轻率轻佻,岂是书香门第千金大小姐所为?”

其实那个少女不爱美?沈今竹也不例外,她也有一颗爱美的少女心,若非一定要扮作男子穿男装出门,她在家或者在瞻园的时候,打扮都是以鲜亮活泼为主,和她的个性差不多,甚少有素净的时候。眉心的朱砂痣是沈老太太在沈今竹梳妆时亲手点上的,沈今竹笑说太幼稚,小时候才点朱砂痣呢,祖母笑说在她眼里,今竹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听朱氏如此数落自己,沈今竹心头火起,说道:“我穿男装,您说颠倒阴阳没有规矩;我穿回女装,您又嫌太过花哨,母亲,我今年虚岁才十六,不是六十!难道要终日荆钗布衣才是守本分?汪家是世交,我和临安长公主更是忘年之交,我和他们三人是一道长大的,互相都有过命的交情,在金陵的时候,我们经常一道出游吃酒,今日送送他们又如何?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是你自己想的太龌蹉,硬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朱氏气得发抖,说道“我——我不是,你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往你身上泼脏水?毁了你的名声,我这个做母亲如何向你父亲、向逝去的姐姐交代。我又没说你和他们三个有什么,只是提醒你以后注意些。须知人言可畏,女孩子家要谨慎矜持一些,没得被外人胡乱编排生事。名节是女人最重要的东西,比性命还要珍贵,你年纪小,不省事。我见得多了,这天下名节被毁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沈今竹说道:“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三个更不会故意抹黑我,谁人知道?谁会在背后编排我?我不会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而自怨自残,谁敢在背后胡说八道,我定会揪她出来,还以颜色。”

朱氏说道:“你是千金小姐,怎地做出上门寻仇之事?女子应该宽厚待人,睚疵必报,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和市井泼妇无异。”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味妥协退让,只会让造谣者更加肆无忌惮。”沈今竹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您说女子要宽厚待人,我叫好歹您一声母亲,您对我却何其苛刻?你对造谣之人宽厚,却数落我这个受害者,您到底是我的母亲,还是造谣者的母亲?”

“你伶牙俐齿,从小我就说不过你,现在更不行,但是——”朱氏解释说道:“我是真把你当做女儿看,才会这样管束你,文竹是我亲生的,你看看我何时准许她打扮成这样?你这个样子太妖媚了,今日来的又是男客,这幅穿衣打扮实在不妥。”

沈今竹说道:“那三人的人品我是信的过,祖母也信的过,我才会出来见他们——我怎么穿衣打扮是我自己的事情,即使有人见我的样子生了邪念,那也是他们内心龌蹉无耻,并非我打扮的太好看。这好比偷偷去人家花园掐花的贼人,被抓到后辩解说不是我的错,是那花儿生的太好看了,引诱我去偷掐的一样可笑!”

朱氏嘴唇直颤,说道:“你说我是内心龌龊的贼人?”

见长姐和母亲越吵越凶,误会越来越深,沈文竹赶紧跑进去劝架,说道:“娘,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您太严厉了些,娘,我觉得姐姐这样很好看啊,京里也有千金小姐这样打扮的,也没听说过谁太轻佻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姐姐生的好,这样打扮更是锦上添花了,祖母看着也高兴啊。”

文竹如此言语,朱氏和沈今竹都很惊讶,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沈今竹平静了一下心情,暗想吵了一场又如何,还是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朱氏要做贞洁烈女、贤妇典范,我要海阔天空、寻求自己的理想和价值,我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的是不同的路。她不认同的我的想法,我也不屑她的的管束。站在各自的世界喊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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