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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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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和沈今竹有关的事情,曹核都有兴趣,缨络说出了她对峨嵋身份的猜测,“……传说诚意伯刘家有洗女三代的恶事,虽不知真假,但是刘家这三代人第一个出生、并活下来的都是儿子,女儿都是后来才生的,崔家的奶娘浑身是血的抱着女婴回崔府避难,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如果峨嵋是刘家的妻妾们生的长女,为了给女儿一条活路,避免被活活溺死,将她丢弃在七梅庵,这也能说通她的身世。峨嵋虽胖,生的模样却是极好的,真真贫苦人家,是生养不出这样的人来,何况昨日她翻跟斗露出的海棠花玉佩也绝非凡品,依我看,八成她就是刘家女了。”

曹核心中已经被一个人占的满满当当,眼里容不下其他人了,真是一“竹”蔽目、不见“泰山”,他并不觉得峨嵋那张大白馒头的脸有仙女的潜力,不过既然峨嵋被诚意伯府的人盯上了,他担心会殃及沈今竹这条池鱼,便说道:“诚意伯一家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要回去问问,你赶紧去信提醒今竹,要她小心。”

缨络说道:“峨嵋的师傅智百户已经雇了小船去追小姐她们了。”

曹核有些意外,“戏班子不是已经散了嘛,他们之间就没有师徒关系了吧,智百户这个师傅对徒弟好的有些过了吧。”

缨络笑而不语,心想你和我们家小姐非情非故的,不也——算了,这是小姐私事,我不方便说。小姐尚在孝期,别惹出什么闲言碎语出来。

曹核命手下注意跟踪刘家豪奴的去向,只身回到了临安长公主府,长公主再嫁曹铨,丈夫儿子全都住进了公主府,这下看出了区别待遇了——以前的顾驸马一年难得见公主一次,现在长公主和曹铨是如胶似漆,一对神仙眷侣似的在公主府双栖双宿,长公主心情好,整个人容光焕发,越活越年轻了,她又极好颜色,和女儿襄阳郡主站在一起,仿佛亲姐妹似的。

长公主已经快要一个月没见到儿子了,她命厨房做了一桌儿子爱吃的菜,曹核吃饭,她在一旁长吁短叹,“唉,我这是替别人养儿子,这人还没娶过门呢,就整天守在三山门外当值,这要是娶到家里,还不得嫌我这个当娘的碍眼啊。”

曹核笑道:“娘,瞧瞧您这股子酸气,倒像沈三离以前的婆婆白夫人了。”白夫人成亲三日不准人家新婚夫妻同房的事情传遍了金陵,人赠外号“酸婆婆”。

长公主芊芊玉指在儿子额头一按,柳眉倒竖道:“我才不是那种酸婆婆,拦着不准夫妻恩爱,你以后成亲就搬出去单过,你嫌我碍眼,我还嫌你肉麻呢。”

曹核呵呵傻笑,有些害羞,长公主叹道,“听说那个白灏已经定亲了,不日成婚。白灏把酸婆婆从乡下接到了城里准备办婚礼。”

曹核问道:“谁家的倒霉姑娘嫁给了他?”

长公主说道:“这姑娘来头大着呢,酸婆婆不敢为难她,是瞻园徐家三房的女儿,年纪轻轻守寡在家里,也是再嫁,和白灏正好相配。”

长公主眼珠儿一转,问道:“诶,说起徐家,你和徐家四房的七少爷徐柏相熟,你觉得这个人如何?我瞧着人品家世相貌都极好,不是那种没用的纨绔子弟,配得上你妹妹。”

噗!曹核将嘴里一口莼菜汤全喷出来,“娘!万万不可!”这怎么可能?爹爹其实姓徐,算起血缘来,妹妹襄阳郡主其实是徐柏的堂妹!堂兄妹结亲就是乱{伦啊!

长公主并不知道曹铨的真实身份,她很不理解儿子的激动,“怎么了?徐柏有什么隐疾不成?”

曹核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母亲,只得咬牙点点头:“娘,我就和您说,您千万别传出去,其实徐柏——”

曹核附耳说道:“他有心上人了,只是家里人不同意,人家姑娘早就嫁了,他很伤心,这几年都不会娶媳妇。”其实曹核也是瞎编,刚才他一瞬间起了许多念头,比如说他不举、这个才残酷了,万一传出去,他会被徐家人揍死的;比如说他在外头有外室,这也不成,会伤了他的名誉,毕竟是今竹的亲表哥嘛,最后曹核选了心里有人这个理由,殊不知他歪打正着,恰好说中了。

长公主一愣,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难怪二十出头都还没定亲,原来是担心祸害人家的好姑娘。”长公主是过来人了,当年她和曹铨这对鸳鸯就是活生生被父皇拆散,酿成悲剧,她金尊玉贵的女儿,绝对不会步顾驸马的后尘,听曹核说出这个理由,她顿时打消了念头,重新给女儿物色郡马。

曹核说道:“妹妹还小吧,娘不用着急。娘,我问你一件事,诚意伯府洗女三代到底是不是真的?”

长公主说道:“堂堂文成公刘基的后代,不会相信这种歪理邪说吧?贫贱人家养不起那么多张嘴,又担心以后凑不够嫁妆,所以才会溺死女婴,这种恶习为士大夫所不齿,多少父母官上任,首要的事情就是张贴告示,禁止这种伤天理的恶风恶俗,须知阴阳调和,方能万物生长。就拿现在新到任的应天府尹刘大人来说吧。刘大人以前在江西吉安县做县官的时候,当地尚厚嫁之风,许多人家出不起嫁妆,江面河道上经常漂浮着女婴,惨不忍睹,刘大人下令禁止杀婴,若有违者,杖五十,罚当年赋税双倍。”

“接生的稳婆若隐瞒不报,则视为帮凶,要罚银五十两,并且判三年流刑;号召当地的说书人、和尚、尼姑、教谕等四处劝善,留女婴一条性命;还下令禁止攀比厚嫁,规定女子出嫁,嫁妆不能超过三十二抬,若有贫苦人家出不起女儿的嫁妆,县里帮忙置办约十两银子的嫁妆。刘大人在吉安当了九年的县太爷,当地风气为之一变,每年所生的女孩子是往年的数倍,这些女孩子的性命都是他救的,所以那九年好多女孩子都取名叫做刘生,不再叫做招娣了。”

曹核说道:“如此看来,诚意伯府洗女三代的留言是假的咯?”

长公主摇头说道:“这我不敢打包票,倘若真没有这种事情,为何崔打婿和崔氏铁了心要和离?崔刘两家的和离官司都打到御前去了,许多御史都落井下石参奏诚意伯家风败坏,信鬼神邪道之言,滥杀女婴,不问苍生问鬼神。诚意伯和两个兄弟都上了奏本自辨,说并无洗女三代之事,是儿媳妇崔氏在生产的时候听信了家奴胡说八道,都是误会云云,坚决不肯和离,还要接回孙女和儿媳回家。真真假假的,谁说的清楚。你去问问你爹,这金陵城大户人家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曹核冷冷一笑,说道:“不管是真是假,这种有违人伦天理之事,诚意伯府肯定咬死了不承认。”

长公主说道:“那当然了,诚意伯府是唯一以文臣封爵的人家,不像是将门勋贵之家,没那么多讲究。士大夫都好面子,爱惜羽毛,这种丑事做了也坚决不能认,否则整个刘家儿孙的前程都完了。就说现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吧,刘家有两桩儿女亲事都黄了,都怕是真的,女儿嫁进去以后进退两难——谁能保证将来生的不是女儿?谁知道伯府洗了三代的女儿够不够,搞出个洗女九代来?嫁到这种人家,真是作孽哟!”

曹核说道:“这种丑事,诚意伯府肯定百般遮掩,我看爹爹也未必清楚。”

长公主给儿子出主意,说道:“你爹爹在金陵就二十来年,要不问问今竹的干爹汪福海吧,他们汪家是地头蛇,世袭锦衣卫同知,消息比你爹爹灵通——你怎么对诚意伯家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曹核吃饱饭准备出门办事了,“唉,说来话长,此事——”母子正说着话呢,一个宫女快步进来说道:“少爷,您的手下有急事通报,说是关于隆恩店的。”

曹核微微蹙眉,我才刚离开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一摆手说道:“叫他进来说话。”

一个锦衣卫小旗慌忙进来说道:“曹百户,大事不好,隆恩店的缨络姑娘被应天府衙门的人带走了。”

曹核暴跳如雷,一拍桌子,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应天府衙门什么时候敢从我们锦衣卫手里抢人了?丢不丢人啊!”

别说是曹核,就连屏风后面的长公主都觉得意外。小旗说道:“应天府衙门来了八十多个衙役,我们人少打不过他们。何况他们手里还拿着应天府尹刘大人的手谕,本来他们是要抓沈小姐去衙门过堂呢,缨络姑娘说沈小姐一清早就乘船南下,早就出了金陵,他们还不信,把隆恩店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实在找不到人,就把缨络姑娘带走了。”

听说应天府衙门是带抓沈今竹的,曹核更是火冒三丈,他一边换上官袍,一边说道:“去北镇抚司叫汪禄麒带齐两百个兄弟,我们一起去应天府衙门要人!这回我们锦衣卫若连一个无辜的女子都保护不了,以后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

曹核风风火火的带着一帮手下出门,长公主生怕儿子年纪轻,不晓得分寸,若真闹出人命来,将来不好收拾的,赶紧吩咐宫女,“快派人通知曹大人,管管他的拼命三郎儿子。”

大明有两个受气包衙门,第一是京城所在地顺天府衙门、第二就是南都应天府衙门,都是高官皇亲云集,个个都不好惹,关系盘根接错,水是相当的深,稍有不慎,就把自己给淹死了。所以当这两地的父母官,要么后台够硬、且八面玲珑,见人三分笑,舍得出脸面、弯得下腰,活一手好稀泥,谁都不得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要么铁面无私、两袖清风,学宋朝开封府尹包拯,敢斩驸马、斗太师,藐视一切权贵,有舍身忘死的觉悟。

以前的应天府尹就是前者,只可惜他和稀泥的道行还不够,做了九年的受气包,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均是中下等,被御史弹劾,灰溜溜的辞官走人了。他的继任者刘大人恰好是后一种,刘大人体面无私,号称刘青天,名声在外,在四川任了九年的提刑按察司,掌刑案,破案无数,三次考核都是上等,吏部推荐他任应天府尹,内阁票拟通过了,刘大人领旨谢恩,举家赴任,来金陵已经有了半月,金陵城百姓对这位刘青天充满了好奇,都拭目以待,看这位刘青天是不是名如其人,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啪!惊堂木一响,应天府尹刘大人问道:“下跪何人?”

缨络跪在蒲团之上,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平息一口气,说道:“民女缨络,原是魏国公徐家的家奴,后赎身去了三山门外的隆恩店当差。”

刘大人再问:“你东家是谁?”

缨络说道:“乌衣巷沈家四小姐。”

刘大人问:“她人在何处?”

缨络说道:“东家来去自由,我们当差的不好过问。”

刘大人再拍惊堂木,说道:“祸到临头,还在为你东家遮掩!你们隆恩店丘掌柜已经招认了,他说沈四娘一清早就坐船南下去了漳州月港。”

缨络冷冷说道:“丘掌柜是一店掌柜,我不过是给东家打杂的,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刘大人并没有接茬,问道:“你可知为何本官派人捉拿你家小姐?”

缨络说道:“民女不知。”

刘大人说道:“你们隆恩店有个赵管事,昨日和二十余个活计被丘掌柜扭送到了应天府衙门,说他们偷盗拐骗,手里还有证据和口供,衙门的推官将其收监了,赵管事的儿子用银子赎了他回家待审,家里人却一直没等到他们父子回家,赵家连夜去寻,到今日天明,发现赵管事父子被杀死在树林里,赵管事身边的一颗大树上,用血写了一个沈字。本官派人提审你们东家,真是太巧了,你们东家恰好离开金陵。”

赵管事父子死了?小姐昨晚和峨嵋同塌而眠,今早是我亲自伺候小姐沐浴更衣的,怎么可能是小姐出去杀人?定有人栽赃!缨络心头大乱,藏在衣袖的拳头紧握,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末了,缨络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气中划来划去。

一旁陪审的应天府衙门的推官喝道:“大胆民女,你敢对府尹大人指手画脚!”

缨络冷笑道:“诸位大人,我在写字呢,写的是一个刘字。按照大人的说话,写沈字,凶手就是沈家人,那我今日写个刘字,等明儿我也死了,凶手岂不是刘大人?”

此话一出,铁面无私刘大人面上无波无澜,陪审的推官气的吹胡子瞪眼,叫道:“大胆刁民!敢在公堂之上污蔑府尹大人!来人啦,重打五十大板,看你这个刁妇还嘴硬!”

像缨络这种弱质女流,若真重打五十大板,恐怕性命难保。缨络说道:“宋推官,在公堂之上,您最好乘机五十棍子把我打死算了,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攀诬大人。否则到了明日,我莫名其妙死在牢狱里,血书写了一个宋字,您就是杀人凶手了,到时候您就和我们东家一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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