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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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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顿时傻了眼,虽说是安泰帝希望顺王永远在外头甚至干脆死掉,可是这话谁都不敢说出口,众所周知,天家骨肉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相残杀,可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老臣高声大呼冤枉啊,被脱下去堵了嘴关着。

沈今竹命人搬了一罐子酒来,用尚方宝剑刺破了手指,将指血滴入酒罐中,说道:“我意已决,海南岛要收回,顺王也要迎回,此事甚是艰难,可是若那么容易做到,朝廷养我们这群人做什么?派个山野村夫来了就是了!到了顺王被逼的弹奏《胡笳十八拍》以悦宾客的地步,没有什么男人、女人,也没有派系、立场之别了,今天我们都是大明的人,要齐心协力维护大明的尊严和脸面!来,我们歃血立下盟誓,誓死收回海南、迎回顺王!”

不容大臣们反抗或者怀疑过来,沈今竹就用尚方宝剑挨个刺破了手指头,滴血在酒缸里头,然后斟酒每人分到一杯,一饮而尽!

史载曰:安泰元年十二月初七,安远侯率使团入敌营,逢红毛番宴之,闻庆丰帝在窗外奏《胡笳十八拍》,慷慨悲壮,使团闻者伤心,怆然而泣下。归营帐,王状元自发请愿,迎帝归京,安远侯曰:然。拔尚方宝剑,力斩古琴,曰:“吾意已绝,保国土、迎吾君、立国威。”鸿胪寺卢辰有异,安远侯怒而鞭挞之,遂与群臣歃血为盟,誓迎庆丰帝。

子夜,平江伯陈雄悄悄将沈今竹唤醒,递给她一张油蜡封住的纸条,沈今竹展开一看,神色大变,上头写着“顺王将归,恐皇位有变、江山不稳,请诸公扮海倭于琼州海峡伏击之,灭使团,以绝后患。”

这是要把整个使团全部干掉,杀人灭口,然后栽赃给海盗啊!沈今竹甚少感觉的惊恐,看到这个纸条,是彻骨的寒冷,原来安泰帝早有防备,在使团埋下眼线,一旦觉察不对,就将整个使团毁掉!平江伯将这个纸条给自己看是什么意思?他立场如何?

沈今竹佯装震惊,跌坐在罗汉塌上,接着衣袖的掩饰,摸向了褥子下面的燧发枪。平江伯将纸条放在蜡烛上点燃,飘动的烛光照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当纸条快要烧到他的手指头上,平江伯将其投入了痰盂,低声说道:“安远侯放心吧,传消息的连人带船都被我们漕军拦截了,此时已经沉入大海,以鱼虾为伴。顺王是真龙天子,对我也有知遇之恩,岂能被红毛番一直流亡海外垂钓?太不成体统了,我一介武夫,也听懂了那首《胡笳十八拍》的悲壮,主辱臣死,倘若不迎顺王回京,吾等必落下千古骂名。”

沈今竹对着平江伯拜了一拜,“多谢伯爷相助,救了顺王和使团的性命。”

平江伯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是自救,使团被灭,即使我们这些武夫侥幸逃出,也要背黑锅,承受不知真相百姓和朝臣的唾骂,终究难逃一死、甚至身败名裂的下场。哪怕同样都是死呢,至少不那么窝囊。”

平江伯定定的看着烛光下的沈今竹,神情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有些话还是对你直说了吧,就怕以后没有机会了。当年倭寇攻打海宁城,恰好顺王带着大皇子,还有你们在海宁观潮,我率杭州右卫解了海宁之围,击退了倭寇,开始认识了徐枫,将他收入帐下,徐枫是难得的人才,我的几个儿子都不如他,我将其视为亲子般教养提携,希望他将来能有大作为,封侯拜将。我晓得他的心思,当年你和他真是一对璧人啊,本来我连贺礼都早早备好了,可惜造化弄人——东海之变后,徐枫失踪,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只是大海茫茫,徐枫基本不会生还了。不过他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此次你步步算计,将顺王迎回京城,虽说皇上出于稳定民心和政局考虑,不会立刻将我们这些人发落贬斥,可是事实上我们的仕途已经到头了,甚至面临着秋后清算的危险。你已经定亲,即将嫁入曹家,有遮风避雨之地,以后低调做人做事,莫要再惹上政治了,政治这个东西太黑暗了,徐枫已经去了,当年的小儿女就剩你一个,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平江伯离开后,沈今竹毫无睡意,她千算万算,还是小瞧了政治的黑暗和权力的可怕。哪怕是看起来毫无纰漏,安泰帝依旧留了后手,并且制定的方案也十分干净利索,一旦觉察有变,直接全灭,才不顾她是亲外甥曹核的未婚妻、临安长公主的儿媳妇呢。使团所有的成员都是四品以上的高官,个个在政界都有影响力,可这又如何呢?还不是差点被杀猪屠狗般丢了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沈今竹这时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权力是血腥无情而且势利的,人们都记得踏着枯骨前行、站在权力顶端的那个人,有几个记得他脚下的枯骨是谁呢?千万个无名氏在九泉之下不甘的哭泣着,怨恨着,也屈服着。

沈今竹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以为设了局,用《胡笳十八拍》琴歌激将计,将整个使团都拖进来迎接顺王回京,瞒天过海,安泰帝再不满,也不会冒着弑兄的骂名将顺王弄死、将整个使团下牢狱。但是平江伯的对未来的判断显然更现实一些,没错,安泰帝会哑巴吃黄连,暂时笑脸相对,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迎回顺王,就是在头上悬了一个宝剑,不知道何时掉下来而已,那时曹家是否还能、还愿意护住自己?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情还是早早安排下来吧,不要对帝王的仁慈抱有太多的幻想了。

背后早有幕后交易,谈判进行的比较顺利,卡洛斯和理查德故意设了几个难题,被使团一一化解,最后达成了新的协议:双方签订停战协定,联军撤出海南岛、归还顺王;大明重新开始对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贸易。

西班牙无敌舰队和英国在欧洲已经开始打起来了,军情告急,签订协议之后,理查德次日就装好了补给船,率领舰队去支援祖父;卡洛斯率队去了澳门,准备重启贸易,弥补这大半年的亏空,并秘密开始策划独立运动,反抗西班牙人的统治,暗中得到了荷兰人的支持。

沈今竹率领的使团胜利凯旋,时隔一年两个月,顺王终于踏上了归程。迎回顺王只是成功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如何安全的回家。纵使平江伯防范得利,没有消息走漏到陆地,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平江伯谎称前面有风暴出没,要改变航线,回到大陆的第一站去了海澄县,而不是事先预定的广州城。

等埋伏在广州城伺机而动的刺客军团们听到使团居然将顺王迎回来的消息时,使团已经在海澄县的港口下船,预备回京师了,他们已经失去先机,一切都晚了——因为连广州城街头的叫花子都知道顺王活着回来了,甚至有豪商和读书人自发往海澄县而去,给顺王献礼压惊,这时候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秘密弄死顺王。

孙秀重漆城门,清水洒地,号令全城百姓清洁路面、修缮招牌房屋,家家都挂起了喜庆的大红灯笼,仿佛大年三十提前到来了,摆出了以前预备皇上南巡接驾的大场面,连无知孩童都拍手唱着莫名兴起的新歌谣,“顺王到,娃娃笑,一家团圆真热闹!”

这首烂俗的歌谣奇迹般传遍了大江南北,孙秀还写了急信发送大明各个驿站,通告了顺王回家的大好消息,那时已经是腊月十八了,到了年关,大明百姓听说使团收复海南岛、还迎回了顺王,纷纷拍手奔走相告,据说这是过年最好的消息了,一家团圆的节日,顺王回归,分外应景。

孙秀将顺王和使团安排在驿站住下,以亲王礼节待之,每天都形形色色的人站在驿站外头跪拜献礼,财帛和吃食皆有,以迎接顺王,可见百姓是尊敬惦记这位曾经的君主。

沈今竹原本可以偷偷摸摸将顺王弄回来,根本不用废那么大的周折,可是他是帝王,被俘虏到海南“垂钓”本就不光彩,再用阴谋见不得人的手段接回来,顺王的形象就更差了,所以沈今竹坚持用正大光明的手段迎接顺王,即是出于安全,不至于一弄回来就被人弄死,也是出于维护对帝王威仪的考虑。

沈今竹按兵不动,她是使团主使,原本应该是要去广州的,可是半路遭遇“风暴”,迫不得已改变了航线,到了海澄,她必须要等候安泰帝派出大臣另行安排回京的路程,不能擅自行动。海澄县本就是顺王宣布开海禁的福泽之地,这里人们是感激顺王恩惠的,而且孙秀又是死忠,一切都在自己掌控范围内,所以这里是等候朝廷安排最好的驻地了,相比而言,广州城就太好掌控了。

从海澄到京城相隔遥远,孙秀的急信八百里加急在驿站间传递,到京城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朝廷即将封印过年,消息传到紫禁城时,安泰帝正在和美丽的新后努力造人。寒冬腊月,龙床之上却是春色无边。皇后温柔贤惠、颜色也是极好,加上安泰帝渴望尽快生一个嫡子,所以皇后进宫之后,几乎是夜夜承欢,独宠后宫。除了翊坤宫的林淑妃母凭子贵,能分得一丝宠爱之外,宫里其余的嫔妃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君王面了。

只是很可惜,新后进宫快半年了,频繁的宠幸并没有使得她的肚皮隆起,安泰帝有些着急了,在得知皇后月事到来后屡屡失望,皇后更加着急,时常宣太医问诊,要太医开些助孕的药物,太医说皇后身体健康,此事不能着急,越急越不来,皇后怒道,繁衍子嗣是本宫的责任,如何不急?民间都有助孕的偏方,为何堂堂太医院就没有?太医劝解不得,只得开了些太平方子吃着。

这一日,皇后葵水已经干净了,又开始了造人计划,她美艳动人,而且在榻上不似寻常嫔妃娇羞矜持,她热情似火,一个眼神、一声娇喘就能使得安泰帝动情,真是绝世尤物,龙床上酣战正欢呢,小内侍怯生生的隔着金黄色的帐子说道:“皇上,有要紧的消息从南边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舟听管平潮版本的《胡笳十八拍》,是二十分钟,如果再加上唱的部分,估摸需要半个小时吧。

这一章是在告诉各位读者:技多不压身,多才多艺关键时刻还能救命呢。舟一直想学古琴来着,等娃上了幼稚园,就开始这项计划。

第172章 顺王归掀起大风浪,大朝会群臣来朝斗

安泰一年,腊月二十八,快要过年了,廷议上基本都说些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吉祥话,甚少有人不识像的提出些尖锐的话题惹起争论。只是今日是例外,群臣在下面打起了眉眼官司,互相使眼色询问试探,就是没有人开口说话。能加入早朝廷议的都是老狐狸或者小狐狸,顺王奇迹般的回来了,还全须全尾的活着,据传使团和顺王到达海澄县时,孙县令在码头跪拜迎接,鞭炮锣鼓震天响,县城万人空巷,夹道欢呼使团和顺王归来。

还传顺王进城之日,没有乘轿骑马,一路步行前进到驿站,所行之处,百姓官员在道路两边跪拜哭泣,顺王还时不时上前安慰之,还将百姓献的财帛等物送给老弱妇孺之辈。顺王此时就停留在海澄县静候,江南官员和读书人闻之,纷纷驱车赴海澄拜见顺王,致使海澄县客栈爆满,夜间连饭桌、柴房都睡着人,还有许多无知百姓将顺王行走的道路上的尘土扫起来,当宝贝似的装在瓷瓶里,说这些泥土沾染上了“龙气”,放在家里可以镇宅,邪祟不侵……

如果顺王和使团在海上、甚至在预先安排好的广州驿站里,安泰帝都有机会这些人群灭,掩盖真相,栽赃给海寇、土匪、或者海难,可是现在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他总不能把整个海澄、或者小半个南直隶的官民全部灭口吧?

龙座前面的香炉吐着阵阵暖香,炭盆也烧得火热,却难以驱散安泰帝心中的冰冷,登基一年多了,他仁政爱民、几乎是日以继夜的履行皇帝的职责,自认为比不务正业的哥哥强多了,群臣们也都说他仁德,本以为已经是铁桶江山了,可是哥哥一回来,他就发现大臣和百姓们都变了脸。

恭顺和歌功颂德之声不见了,连朝政都不议论了,各怀鬼胎的互相试探,挤眉弄眼,谁都不想当出头椽子议论如何处理顺王之事,就等着安泰帝自己先开口。安泰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内心却比一年前刚坐在这个位置,大明面临着海岸城市被红毛番和倭寇围攻、西北鞑靼人大军压境,双面受敌,社稷不稳时还要惶恐不安。

到了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很可能成为“为人做嫁衣”的悲剧绣娘,哥哥余威尚存啊!安泰帝相信,此时他如果提出要还政给哥哥,这些大臣们还有百姓们绝大多数都是支持的,因为哥哥占着嫡长的优势,又在位多年,甭管他曾经有多么荒唐,单凭这两点,就足够他再次登基了。

不,我绝对不能有半点让步!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一个当过皇帝的弟弟能有什么下场?安泰帝咬牙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退位的事情,这个位置坐着就决不能走了,只有死亡才能把我带走!

廷议过去了半个时辰,安泰帝还在和大臣们干耗着,就是绝口不提顺王归来之事,司礼监掌印太监赶紧扯着嗓子叫了一句,“有事奏本、无事退朝!”

群臣一阵耸动,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说难道等到明年正月初一大朝会说去?那就更不合时宜了,但就是憋着不肯首先开口,大臣们就像突然集体得了风寒似的,纷纷咳嗽起来了,都不上本、不说话、也都不肯离开,在朝堂上死扛着。

安泰帝下了决心和大臣们死磕到底,反正朕就不是松口,你们能如何?难道要逼朕退位吗?听着阶下阵阵如乌鸦般的咳嗽声,安泰帝心烦意乱,忍耐到了极限,说道:“诸卿既然无事,今日到此为止,退朝吧。”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御史出列说道:“臣请皇上御驾南下,接顺王回京!”

哄!这下捅了马蜂窝了,既然有人起了头,群臣们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了,如早市般热闹,安泰帝心里则像被马蜂蛰了一下,这群白眼狼!你们难道忘了是谁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救大明于水火吗?现在日子太平了,就开始思恋故主,想把朕一脚踹开?

委屈和心痛、还有被背叛的愤怒涌向心头,安泰帝龙袍下的身体僵直,如同被泼了一桶冰水,他目光似火盯着那个年轻的御史,恨不得当即命人把御史拖下去乱棍打死!

就在安泰帝快下不了台时,鸿胪寺卿林大人出列解围,对御史咆哮道:“皇上乃九五至尊,真龙天子。顺王身份虽然尊贵,是亲王,但他毕竟是臣。皇上是君,君王如何屈尊远去海澄迎接一个亲王?尊卑不分,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吗?这都分不清楚!”

林大人是外戚,林淑妃的堂叔。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自从安泰帝册封了新后,赤裸裸的表达了想要一个嫡子的愿望。林淑妃和皇后之位失之交臂,很是失望、林大人也深感危机,他明白一个庶长子在皇家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也无能为力,皇上毕竟才当到而立之年,非常年轻,无论朝廷还是宗室都希望能有一个名门淑女当皇后,母仪天下。不过听林淑妃说新后圣眷正浓,但是至今无孕,皇上似乎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大皇子还有机会……

听说顺王回归的消息后,林大人意识到表达忠心的大好机会来了,就等着有人对安泰帝“发难”,他出言“救驾”呢。

不过骂人、挑毛病、厚脸皮本就是作为御史的基本修养,林大人当头一棒并没有将这个年轻的御史吓倒,反而越战越勇说道:“世上确实有尊卑、但也有天理伦常、兄友弟恭。皇上是君,但顺王是兄长,也是太后所出的嫡子,顺王在南方垂钓久矣,受尽惊吓和磨难,皇上应当为天下人表率,去迎接亲哥哥回家,骨肉团聚,有何不妥?”

这个年轻的御史明显是私底下做足了功课,摸清了林大人的底细,末了,居然还出言讽刺,质疑对方的人品,说道:“哦,微臣记起来了,林大人本来就不倡导兄友弟恭对不对?您是继室所出,头上有一个原配所出的哥哥,也就是现在淑妃娘娘的父亲,您的哥哥当年被人构陷、蒙冤入狱,您袖手旁观,从未为亲哥哥四处奔走鸣冤,之后还夺了哥哥的家产,占为己有——”

林大人这时候开始鸣冤了,大声说道:“胡说八道!无凭无据,尽是污蔑之词!请皇上为微臣主持公道啊!”

御史本来只针对林大人,但是安泰帝本来心中有鬼,疑神疑鬼的,觉得御史是在指桑骂槐,明地里说的是林大人对亲哥哥一家见死不救,暗地里是指自己抢了顺王的帝位,要赶自己下台呢。所以林大人叫屈之后,安泰帝暴怒,当场命锦衣卫将御史下了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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