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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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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日,宫里头来了人,宣冰糖进宫,冰糖牵着七岁多的儿子糖果儿,抱着一岁多的胖闺女蜜枣儿进了翊坤宫。林淑妃还没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个阴霾了,看见这对亲侄儿侄女,尤其是突然懂事,如小大人般的糖果儿,林淑妃爱不释手,牵着糖果儿的手嘘寒问暖。蜜枣儿还不会说话,并不晓得父亲去世意味着什么,坐在一旁啃着点心,偶尔跟着林淑妃牙牙学语,含含糊糊的不晓得说什么,林淑妃怜爱的掏出帕子擦去蜜枣儿颊边的糖霜,蜜枣儿痒的格格笑起来了,嘴里的糕饼顿时喷在了林淑妃的裙子上。

糖果儿摆出兄长的架势来,帮着妹妹道歉说道:“蜜枣儿憨憨的不懂事,殿前失仪,请姑姑原谅她。”糖果儿的大名叫做林果,胖丫头叫做林枣,不过年纪还小,大名不常用。林淑妃看见糖果儿维护妹子的样子,一时恍惚起来了,想起了小时候家道中落,父母流放,她和哥哥被发卖成官奴,那时她时常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现实比梦境还要残酷,哥哥和现在的糖果儿一样,同样用幼稚的身体拦在她的前面遮风挡雨。

人生如梦一场,眨眼间哥哥自刎,兄妹人鬼殊途,林淑妃如活死人般在沉闷的后宫里靠着对儿子的回忆过日子。泪水蜂拥而上,淑妃眼睛鼻子都酸酸的,她不愿意在晚辈前流泪,叫了宫女嬷嬷牵着侄儿侄女出去玩耍,留着嫂子冰糖说话。

孩子们和宫人都走了,淑妃眼泪就滚落下来,冰糖坐在一旁陪着落泪,也不知过了多久,淑妃先止了泪,说道:“你近日和堂叔家里打起了官司?这么大事,为何不先与本宫说一说?本宫虽是出嫁女,但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反过来帮外人。”

淑妃这话模棱两可,因为世人一般都觉得媳妇才是外人。冰糖半生娇宠,少时有父母庇护,在瞻园是副小姐,之后有丈夫保护,在家是当家夫人,如今青春丧夫,为了一双儿女开始变得刚强起来了,面对堂叔一家的虎视眈眈,她不会坐以待毙,其实丈夫心中一直提防着堂叔一家,借着锦衣卫的官职,他暗中挖出了堂叔的许多阴私证据,很多事情他在去“泰山祈福”之前已经布置好了,就是防着他无法活着回来时保护家人。林家人骨子里就是互相挖坑算计,动起手来毫不心软。林大人把林同知当做梯子,林同知也把林大人当做头上随时会掉下来的铡刀。

冰糖是个软和性子,不过骨子里有自己的原则,否则她当初就做不出用性命相逼,逼丈夫放沈今竹走的事情来,堂叔一家要逼她改嫁,霸占家产,触犯了心中的底线,如此卑鄙,实在忍无可忍,她说道:“我们和堂叔家的恩怨纠葛不是一天两天了,其中缘由,娘娘最清楚不过。民妇的丈夫命不该绝,是为了大局赴死,为了皇上的江山肝脑涂地。娘娘失去了亲哥哥、民妇失去了丈夫、孩子们失去了父亲。唯有堂叔一家暗中庆幸,摆手称快,终于可以再一次霸占大房的财物了。这事他们二十多年前就做过一次,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如今孤儿寡母的,为什么不再踩一脚呢,万贯家财,不要白不要。”

提起往事,林淑妃眼睛里也是愤恨,当年真的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了,说道:“你说的本宫都明白,哥哥是为了我们走的,本宫如何会坐视你们被堂叔家欺负呢?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如今哥哥走了,林家成气候的也只有堂叔,他若倒下,林家岂不是一败涂地了?覆巢之下安有安卵?哥哥这几年在朝中树敌颇多,许多人伺机报复,你们孤儿寡母的,我又身居深宫,消息闭塞,有心也无力啊,堂叔人品确实有问题,不过有本宫在,他总不会让你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的,糖果儿还小,蜜枣儿更小,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稍许忍让吧。”

冰糖讽刺一笑,说道:“婶娘找娘娘诉苦了吧?这个人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天端午节还暗示要我改嫁,真是岂有此理!我和丈夫夫妻情深,有儿有女的,以前就在灵前发誓,是要为他守节一辈子的,我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不去照顾自己孩子,难道改嫁给人做续弦,当别人后娘不成?我给了她没脸,当晚她就和堂叔开始算计我们的家产了,为了离间民妇和娘娘的情谊,居然想出找算命先生,说我克夫克子克全家的毒计来,这样的毒妇,娘娘舍得将糖果儿和蜜枣儿交给他养活着?”

林淑妃拍了拍冰糖的手,说道:“你莫要太激动了,堂叔他们再怎么样,对本宫而言,也亲不过你和侄儿侄女们,本宫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只是如今朝廷斗争复杂,堂叔四面楚歌,许多御史要他罢官下台,巴不得他倒霉,你莫要被人利用了,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那里晓得堂叔家里在谋划些什么?千万莫要被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蒙蔽了,这是堂叔政敌故意传给你听的,想借你的手扳倒堂叔。”

冰糖含泪说道:“若无凭据,民妇如何敢进顺天府告他们呢?堂叔是官,民妇只是个被夺了诰命的普通妇人而已。那些证据,还有安插在堂叔家里的眼线,都是相公亲自做的,民妇没有读过书,只认识账本,只晓的在家相夫教子,这种谋划民妇做不来的。都是相公深谋远虑,提前布置好了,就是防着堂叔的算计。相公从未相信过堂叔,当年公婆在流放之路病逝,相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过堂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相公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堂叔一家人品果然不堪入目。娘娘,您莫要被这一屋子无耻小人蒙蔽了,孤儿寡母的,若不是被逼的实在走投无路了,怎么会上公堂求公道呢。”

听说这事是亲哥哥提前谋划的,淑妃心中的天平开始往冰糖这边偏移了,她和哥哥一样,都不曾从心里原谅过堂叔,为了共同的利益不得已重新走起了亲戚。如果堂叔一家确实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算计冰糖,那么说什么照顾糖果儿和蜜枣儿的全是鬼话,不能相信的。可现在问题是林淑妃身居宫中,哥哥走了,她不像以前那样可以把手伸到宫外去,现在冰糖和堂婶各执一词,林淑妃除了去世的亲哥哥,谁都不敢十分相信,该怎么办呢?

林淑妃想起了一个人,此人消息灵通,颇有些手段,嘴巴严实,刚刚接任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一职,深得皇上信任,正是厂公怀义,有他暗中查访,到底谁在说谎就一目了然了。林淑妃找来怀义,以家事相托,说道:“后妃不得干政,朝上的事情本宫不管的,就是娘家闹到了公堂之上,个个都说自己委屈,劳烦公公查一查,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安泰帝不许后妃问政,淑妃先撇清说只是家事。其实她担心的是冰糖单纯没有心机,被政敌利用,说一切都是哥哥安排下来的,但是哥哥已经故去,死无对证啊。

怀义心里明镜似的,说道:“小事一桩,包在咱家身上,能为淑妃娘娘解忧,这是咱家的福分。”

这事落在了怀义手里,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即使林大人确实无辜,也会被怀义往实里做,他很乐意把林大人弄下台,扶持一个自己人当鸿胪寺卿,就能放心的把崇信王从朝鲜国接过来了。怀义不仅仅查出林大人夫妇狼子野心,算计孤儿寡母产业,甚至还挖出了猛料——林夫人收买了伺候糖果儿的奶娘,要她伺机投以慢性的毒药,以方便霸占家产,人赃并获,毒药也在林夫人陪房去外地买的。

林淑妃看见陪房的供词,里头还说以前父母流放时,林大人也买通了押送犯人的狱卒,在饭食里做了手脚,导致父母在半路上就去世了,时隔多年,手法依旧如故,林淑妃怒火攻心,眼神如三九寒天般冰冷。

林大人失去了淑妃的支持,加上安泰帝也厌倦整日在朝堂上听到叫骂他的声音,干脆推出去平众怒去了。林大人被革职查办,树倒猢狲散,各种旧仇人纷纷递上状纸证据,争相去咬林大人,林夫人向宗人府递了帖子,求见淑妃娘娘,始终没有回应。意识到大事不妙,干脆脱簪待罪,跪在冰糖家门口,求她看在同族的份上,进宫向淑妃娘娘求情。可是到了门口,看门的老苍头说女主人带着孩子回老家金陵了。林夫人顿时绝望的瘫倒在地。

林大人最后被判了斩首,家产被抄,家眷皆发卖成了官奴,林家从此一蹶不振,真是看见他起高楼、看见他宴宾客、看见他楼榻了,一生算计经营,终究一个土馒头。

冰糖带着孩子们先回到金陵,给父母祖先上了坟,然后乘船一直南下,夏日江面上依旧凉爽,冰糖在甲板上陪着女儿玩耍,半蹲在地上,张开胳膊笑道:“乖木枣,快叫娘,娘这里有糕饼吃。”蜜枣儿快步跑过去,踉踉跄跄似乎要摔倒,哥哥糖果儿忙过去牵着妹妹的小胖手,说道:“娘,我们为什么要改姓木了?姓林不好吗?”

冰糖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滔滔江水说道:“你爹爹和姑姑以前也姓过木的,那个时候的日子比较单纯,娘很怀恋那个时候。后来姓了林,很多东西就慢慢变了,有时候娘看着你爹爹和姑姑,觉得好陌生,明明还是那个人,壳子也还在,就是里头变了样,娘不喜欢姓林的人。还是姓木好啊,姓木的姑娘乐善好施、正直刚强,她会攒了月钱给孤儿们买包子衣服,分得清是非对错,嫉恶如仇;姓木的男子知恩图报,勤快善良……”

冰糖带着孩子们去了蜀地,定居成都,再也没有踏入京城半步。

林大人倒台,鸿胪寺卿换人,为了争夺这个位置,各方势力还是新一轮的角逐,朝廷风向是风云突变,安泰帝的病情一直没有气色,反而积劳成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时常好几日都病的上不了朝,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嫔妃肚子大起来了,也没人相信是龙种,群臣见这个势头,议题从立东宫太子,直接变成了谁来接替皇位!

要当皇帝,年纪小的肯定不成,主少国疑嘛,而且皇帝年纪小,很容易出现后宫和外戚干政的现象,影响文官集团的利益,当年东海之变,就是因朱思炫年纪太小了,太后不得已才立了他为太子,和内阁将安泰帝推上皇位,以力挽狂澜,救大民于水火。要找个年纪相当、懂得政治,能坐稳皇位的,在血缘上接近的,最合适的莫过于南宫里的顺王了。

可是安泰帝连朱思炫都容不下,如何能禅位给顺王?安泰帝拖着病体上朝,看着群臣们为了利益已经开始站队角逐,各怀鬼胎,而自己的心腹已经所剩无几,臂膀一个个的断了,明知自己最厌恶顺王,大臣们却不厌其烦的提起那个该死的名字!

顺王!顺王!他怎么总是不死呢!连我的儿子都被他熬死了,他还在南宫活的好好的!安泰帝木然的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唾沫横飞的争论着。

内阁大臣刘大人说道:“复立顺王之事万万不可!顺王在位二十余载,顽劣不堪,放荡不羁,毫无政绩,不堪为君主,执意坐海船去南巡,结果酿成东海之变的大祸!文武大臣死伤惨重,大明水师几乎全军覆没,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此等君王,是我大明祸患的根源,如何能再立他为皇帝?继续祸害百姓?我朝宗室有十万之巨,臣请另选贤良的藩王。”

刘大人是帝师,也是安泰帝提拔上来硕果仅存的内阁大臣了,自身两榜进士出身,以前也官居二品,同年同党座师学生者甚众,加上祖先诚意伯文成公刘基的威名,在朝中也笼络了一批大臣,说话颇具份量。安泰帝已经绝了子嗣,仇视顺王,宗室各个藩王的心开始活泛起来了,不少人暗中派遣使者接触这位阁老,毛遂自荐,想要当皇帝。

刘大人的堂孙女是皇后,加上这几年替安泰帝做了些阴损之事,他也是不愿意见顺王继位,极力建议从成年藩王中挑选贤德之人,无论是谁上台,他凭借拥立之功,将来做到内阁首辅大臣都指日可待!刘大人此话一出,呼应着甚众,纷纷说顺王不贤德,不堪为君,宗室人才济济,何不另选之?

这时户部右侍郎出列说道:“顺王在位二十余年,四海升平、人民休养生息,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顺王南巡,是因开海禁之后倭寇平息,福泽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赋税成倍的增涨,弥补了以前的亏空,国势为之一震,顺王想要去江南体察民情,才决定亲自去巡视一番。至于为何坐船南下,是因从运河南下所费甚众,沿途官员都要送礼设宴接驾,甚至有人乘机索贿送礼,乌烟瘴气,这一去一回,必定劳民伤财,顺王体谅百姓疾苦,所以才决定坐大海船南下,这正是顺王的英明之处啊!”

“东海之变是红毛番垂涎我大明繁华,想要凭借船坚炮利来抢占之,这正说明顺王治理的功绩啊,民间有句话极有道理,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东海之变,大明损失惨重,或许有顺王急功近利之过,可纵使如此,也是瑕不掩瑜的。臣以为,万万不可因东海之变,而抹杀顺王的功绩啊!连圣人都有缺点,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当然不可能是完人,一点错误都不犯啊!皇上对我们这些大臣们宽厚仁慈,就是三年一度的考核得了下等,也会再给一次机会改过自新不是?只要下一次考核得了中上,还是会留任甚至有升迁的机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上对我们如此宽容,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要投之桃李,报以琼浆,对一国之君也要宽容,容忍国君犯错啊!”

右侍郎一番话,句句都是恭敬直言,却暗中指责刘阁老太过狭隘,对上苛刻,并且把顺王树立成明君典范,一看就是专业洗地三十年的,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当御史太可惜了。倘若此时顺王在朝堂上,估摸也会脸红,其实当年他选择坐海船南下只是觉得好玩,运河一路的风景他早就看腻歪了,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干过,天上海鸥飞翔,水里海豚逐浪,新鲜着呢,每次听到沈今竹讲述海上的趣事,他就遐想不已。在位二十余年,不拘小节,是一边玩着一边当皇帝,有时候甚至本末倒置,一心扑倒玩乐上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臣们连续两三个月看不见皇上的都有,甚至还一度下江南微服私访。

小事乱来,大事倒是一般都不糊涂,司礼监和内阁都能掌控的住,能够推行自己的治国方略,监视藩王,辖制宗室也做的不错,总之帝位稳固,也混了个仁慈的好名声,他那么忌惮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也都封了富庶的好地方要他们去就藩。郑恭王谋反,他能果断的喀嚓掉,子嗣也默默的弄没了,斩草除根,丝毫不拖泥带水。闵福王当王爷时名声甚佳,是出了名的贤王,孝顺儿子,连太后都偏爱这个和她没有血缘的儿子,顺王内心忌惮的要命,还不是照样笑嘻嘻的面对,对这个弟弟各种优待,暗中派东厂密切监视。

顺王是该仁慈的时候仁慈,该下决心时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为君者定当如此。这一点和顺王相比,安泰帝就落了下乘,他勤奋爱民,中规中矩,从不懈怠,可是当皇帝和当王爷是不同的。安泰帝积劳成疾,却到了如今众叛亲离的地步,还没驾崩呢,群臣就开始另起炉灶了。要是换成以前的顺王,谁敢如此?

廷议的两拨人马就顺王以前是否是明君开展了激烈的争论,这时有一个御史站出来说了一句:“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顺王君临天下二十余年,是天下之父也,如今天下盼望父归,请皇上禅位于顺王!”

第195章 求不得饮鸩不止渴,老朱家有郎初长成

太子尸骨未寒,这句话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独生子的父亲而言,真是太虐了。“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这意思就是说你当爹的倒行逆施,报应到了你儿子身上吧!你看看,东宫刚刚易主,就降天谴,发生了王恭厂大爆炸,南宫的顺王安然无恙,你儿子却死了,这是老天的意思啊!赶紧顺应天命禅位给哥哥吧!

这个御史长了个黄蜂嘴,蛰一口让人疼一辈子,安泰帝气得一口咸腥涌在咽喉,强忍着没当场吐血,一旁的怀义心领神会,递过一杯参茶,安泰帝一口气喝干了,才将这口气咽下去,他坐在龙椅上瑟瑟发抖,指着出言不逊的御史说道:“拖下去!廷杖八十!”

黄蜂蜇人,失去了尖刺的黄蜂也同时丢了性命,很少有人能熬过八十廷杖,安泰帝盛怒之下,掌刑的锦衣卫不敢来虚的,挥着棍子打下去,到了四十御史就没有声响,安泰帝并没有叫停,八十廷杖打完,连皮肉骨头都碎在一起了。

在血腥的震慑下,群臣不敢再出声,安泰帝看着锦衣卫将死人拖走了,阶下猩红一片,被拖拽了很久都还有血渍,原来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血啊!朝廷上鸦雀无声,终于耳根清净了,可是安泰帝并不觉得满意,相反,有一股莫名的悲哀几乎要将他淹没了,此时他似乎灵魂出窍,听见自己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道:“谁再提复储之议,先廷杖八十。退朝。”

群臣看见阶下拖曳的鲜血,心中顿时胆寒,又有些希望。毕竟复储之议是将废太子重新立为储君,并没有说提顺王为君之意。不过如此一来,在朝鲜国的崇信郡王何时才能回来呢?如今这个风向,还是不回来为好,瞧见安泰帝的神色,似乎要把崇信郡王弄到地宫和太子作伴啊。

入夜,安泰帝突然去了林淑妃的翊坤宫,淑妃很是诧异,自从太子崩天,安泰帝夜间就一直独处,连皇后送的夜宵都不碰,听闻皇上今日早朝又受了气,传唤了太医把脉,这会子怎么想起来翊坤宫了?

淑妃在烛光下对着一些小衣服,怀恋着早夭的太子。听说皇上马上就到,心下诧异,沐浴更衣依旧来不及了,宫人们给她理了一个晚妆,夏天栀子开的正好,堆云般的发髻上攒了一对纯白幽香的栀子花。林淑妃看着镜中的自己,依旧美丽婉约,仿佛时光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是那双眼睛变了,古井般幽深,连自己都看不透。

正思忖着,周围的宫人不知何时都退下了,安泰帝缓步向前,也看着镜中的淑妃,脱下庄重宫装还有繁重头饰的女子清丽脱俗,犹如在太湖初见时的模样。那时候他还是没有什么烦心事的逍遥闵福王,和她一见钟情,这个女人生下了他唯一的子嗣,也是毕生最大的痛楚。

已经被廷杖打成肉泥的御史那句“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在脑中挥之不去,不停的重复着,安泰帝心如滴血,难道这真是天谴吗?不!我是真龙天子,天下万民都臣服在我的脚下,谁能决定我的命运?

安泰帝走到林淑妃身后,抬着她的下巴仔细看着,儿子大半都像母亲,太子的眉眼和林淑妃有些相似,安泰帝贪婪的在淑妃身上寻找着太子的影子,眼神变得迷离狂乱,吻上了淑妃的唇,淑妃一边回应着,一边暗想皇上不是有不举的隐疾么?她献给那么漂亮的美女都被迁怒血染龙床,今晚这是——

安泰帝将林淑妃报到床榻上,他身体不好,林淑妃最近也消瘦了不少,勉强能抱得动,滚在床榻上,两个同样悲痛绝望的人紧紧拥吻在一起,犹如初见时般的热情,似乎这样就能温暖凉透的心,衣衫渐渐褪尽了,林淑妃感觉身上的龙体并没有任何惊喜的变化,顿时心慌起来了。

安泰帝身体一滞,眼神更加疯狂,他打开一个小匣子,里头静静的摆放着十颗红色的药丸,散发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异样芳香,林淑妃觉得有些眼熟,安泰帝的手伸向小匣子,碰到药丸时稍微顿了一顿,而后拿起来含在嘴里,生生的咽进去,又朝着林淑妃俯身而去。

这——是红丸!是刘皇后以前秘密配置的红丸!这种药不仅仅是春药,而且还掺着致幻的五石散!林淑妃猛地想起来了,她不敢推开药效已经发作的安泰帝,只是低声说道:“皇上,不可以的,这样伤身。”

安泰帝脸上有种诡异的微笑,说道:“朕的心已经伤的千疮百孔,这药能给朕暂时的慰藉,伤身怕什么?倘若老天垂怜我们,或许能再给一个和太子相似的儿子呢,萍儿,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好不好……”

次日一早,安泰帝按照早朝,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很不错。一旁服侍的怀义心中暗道:看来昨晚用上了红丸,皇上是拿命来搏子嗣啊,或许这是最后的疯狂了,这红丸药性猛烈,安泰帝的身体会跨的更厉害,服用的剂量也会越来越大,有些事情要开始谋划了……

安泰三年,夏,朝鲜国都城汉阳(现在的首尔),朱思炫住在孔家的宅子里,孔家人虽然在两百年前就跟随鲁国大长公主到了朝鲜,和两班贵族通婚,但是语言和生活习惯都没有改变,衣着、家具都是从大明采买过来的,坐卧都是椅子和床铺,虽然无法和东宫的时候相比,但是东北黑山县的临时“郡王府”要舒服多了,如今是盛夏时节,朱思炫书房里摆放着冰盆,窗外也有仆人举着长杆沾着蝉,尽量让朱思炫过的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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