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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_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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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舟眼巴巴看着他迈出来,面色凝重,表情却如常。他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吩咐:“王鼎是孝子,过两天是他母亲八十大寿,趁着这个当口和他互通有无,也好。准备一封拜帖,打发个靠得住的人送去,礼要备得巧妙,叫他明白我的心意,往后好说话。”

澜舟应了个是,果然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以前一直等待那两位藩王先动手,战略不错,却过于被动。现在主动拉拢,看情形再部署,且不说成算如何,黄雀在后,损伤更小,那是一定的。

澜舟奉命办事去了,他仰头看天,天是瓦蓝的,北京应当也一样吧!

“长公主会不会恨我?”他喃喃问,“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京城,她现在一定很怨我。”

荣宝吸着鼻子说不会,“殿下和您情深义厚,知道您是身不由己,要恨只会恨狗皇帝,不会恨爷的。奴才的驴脑子不会想事儿,可奴才觉得小主子虽没了,换个想法儿,没准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只要殿下恨透了慕容高巩,往后咱们起事,殿下就不会怨怪您了。您想想,殿下和您一条心,将来世子爷还能再有,您二位生他十个八个的,也不是难事。”

话是如此,可他心心念念的儿子没了,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只恨肋下没有生两翅,不能到婉婉身边去。抚抚手腕上她留下的印记,庆幸彼此间还有这样一点点牵连。他也害怕,怕她会不会灰心,从此不要他了。孩子没了倒还是其次,他总有种随时会失去她的预感,但愿是错觉,否则自己活着,只怕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婉婉痛失爱子的消息,皇帝是第三天才得知的。

崇茂看着发呆的万岁爷,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如梦初醒似的,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崇茂说:“就是两位阁老冲撞殿下那天,回去夜里就不成啦,孩子掉了,还是个哥儿。”

皇帝拍着龙椅扶手大骂混账,“怎么这会儿才回禀朕?外头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崇茂觉得很冤枉,“您这两天不是闭关不见人吗,臣就是得了消息,也递不到您跟前呐。”

皇帝偃旗息鼓了,起身在地心转圈,自言自语着:“这下可坏事了,婉婉八成恨死朕了,要不是朕非留她在京里,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他想了半天,“怎么办呢,她的身子也太弱了,和人斗两句嘴就成了这样……”

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崇茂没好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万岁爷,您不去瞧瞧殿下吗?”

皇帝哦了声,“对,一定要去的。”匆匆到了门上又犹豫,“恐怕她不愿意见朕,到时候朕热脸贴冷屁股,怎么下台呢?”

终归是手足,就算下不来台,皇帝也还是去了。

帝王出行,很大的排场,沿路都肃清了,十步一名锦衣卫,这个时候皇帝是很惜命的。进了长公主府,因为婉婉不能出来迎接,直奔后宅。她的屋子里有很浓的药味,皇帝甚至闻见了血腥气,仿佛滑胎三天,这股味道还没散,叫他有些不适。可床上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嫌弃谁也不能嫌弃她。他咬了咬牙穿过落地罩,婉婉闭着眼,还睡着呢。嬷嬷要通禀,他抬手阻止了,自己拉过杌子坐在床前候着,看看妹妹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一时五味杂陈,心里难过得刀割似的。

他们兄妹少,连那个死鬼老大,统共才三个。婉婉比她小八岁,那时候他带着她在谨身殿前的丹墀上粘蜻蜓,上御花园流杯渠里捞蛤蟆骨朵儿。她小,帮不上什么忙,就给他提篓子,四五岁的年纪,还不及他的腰高。现在她长大了,险些有了孩子,可是在他眼里,还是小妹妹,是应该看顾的。

如果他没当皇帝,可能兄妹间也不会弄成这样,都是这该死的皇权害的。他原本是忌惮南苑王,婉婉嫁过去之后,他就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了,可是那些内阁大臣们不停在他耳朵边上叨叨,时间长了,他也动摇了。毕竟和江山社稷比起来,妹妹的婚姻并不是那么重要。走了披红的,还有挂绿的,他觉得南苑王要是实在不行,给婉婉换个女婿也成。但他好像低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这就让他有些生气了,宇文良时再好,难道能好过亲哥哥吗?

有点嫉妒,有点不平,妹妹被人分走一大半,他更讨厌南苑王了。婉婉丢了孩子固然难过,略过一阵子就会淡忘的。等他这炉丹炼出来,他决定分她十颗尝尝,他再爱吃独食儿,成仙大计也不能落下妹妹。

第62章 南朝狂客

吃药的时候到了,铜环端着药碗上前来,看了皇帝一眼,面无表情。

这个女官一直是一张臭脸,皇帝见惯了也不在意,站起身把碗接过去,挥了挥手,让她退下。热腾腾的药汁子,闻起来直叫人恶心,他把脸偏过去一点,小声唤她:“婉婉……妹妹啊,醒醒,该吃药了。”

婉婉的眉毛轻轻一动,睁开眼后看见是他,似乎有些意外,但是什么都没说。

皇帝搅着勺子的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那个……朕来喂你吃药。”

她的眼睛黯淡无光,原本就瘦削的脸,眼见又小了一圈。皇帝鼻子一酸,嗫嚅道:“这次的事,哥哥心里也很难过,瞧见你这模样,再想想那天的场面,解道直简直该死!你放心,哥哥一定给你出这口气,朕革他的职,让东厂收拾他……你别难过了,养好身子,再图后计。”

她惨淡地牵牵唇角,“今日之事,真的只是因解阁老而起吗?皇上,我练不成金刚不坏之身,磨难太多了,我也会死的。”

皇帝愣了下,怔怔看着她,仿佛从来没想过她会死一样。自己只有这一个亲妹妹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他怎么办?都说皇帝要绝情绝爱才能干大事,可他掂量了很久,自己还是比较心软的。他开始忧心忡忡,害怕她化作一蓬烟,就此消失了。不过转念一想,她还那么年轻,离死且远着呢,于是又安慰她,“哪儿那么容易死,吃好喝好,睡一觉起来又精神百倍了。这回小产虽然伤筋动骨,但是颐养得当,两个月准好了,放心吧!”

一面说一面托她起身,把药碗往她嘴上凑,“喝吧,喝了就好了。”

所以他以为她的生命很顽强,怎么折腾都死不了。婉婉心里苦笑,这哥哥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通人情了,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一起长大,他自小有仁爱之心,就连后来的肖铎,在入宫前也受过他的救济。可是自从大哥哥驾崩,他就变得不像原来的他了。为了弄个皇帝过瘾,他害了自己的亲侄儿。如愿以偿后不思进取,纠结一帮子妖道,又做起了神仙梦,把一个好好的国家,治理得乱七八糟。

她还能说什么?无话可说。

那药碗里的药又苦又稠,她几回要吐出来,都被她强行压了回去。不为自己也要为良时,她还想再见到他,如今他是唯一的安慰了。

皇帝看着她把药喝完,忙从果盘里挑了个蜜饯樱桃喂进她嘴里,然后徘徊着,在她床前坐了下来。

婉婉乏累地闭上了眼睛,“皇上回去吧,我这里有人照应。”

皇帝一脸忧伤地望着她,“婉婉,你怎么叫朕皇上呢,难道你以后都不认朕这个哥哥了吗?你别生气,要是真喜欢孩子,我把最小的永寿过继给你,让他当你的儿子,成不成?你瞧,你没了一个,朕补偿你一个,你就不要再恨哥哥了。”

这样的补偿有意义吗?她死去的儿子,谁来补偿他呢?

婉婉说不必,“别耽搁了永寿的前程。您放心吧,无论到哪时,我都不会忘了自己是慕容氏的子孙。”

皇帝得她这一句,莫名觉得心安了。这样就好,他也是慕容氏的子孙,所以他们还是嫡亲的兄妹。

他心满意足去了,众人望着他的背影,连骂都不能骂一句。

“这个皇上……”铜环摇头,长长叹了口气,“他不懂殿下在想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松口让您回去。”

婉婉也觉得失望,照理说孩子没了,再留她没有任何价值了,何不做做好人,把她送还南苑。可是没有,他照着他的心思开解了她一番,自觉心安理得了,潇洒地走了,毫无愧疚感。

这件事让她泄气,还好南苑增加赋税果真作罢了,可惜是以她的孩子作为交换,这个代价实在很惨痛。

她伤心难过,将养了很久才缓过来。十月已过,转眼到了年底,她很少下炕,喜欢靠在南窗底下看下雪。北京的雪和别处不同,下得急了,絮儿很大,成团成团的飘坠,很快就积攒起来。几个年轻太监扛着铁锹铲雪,小孩子爱打闹,嘻嘻哈哈在雪地里追逐,笑声都传到她这里来了。

小酉怕她不高兴,嘀咕着:“哪儿来的猴息子,闹到二门里头来了!”就要打帘喝止,被她叫住了。

“咱们府里没人气儿,让他们闹吧,闹了才像活着。”

十几岁的人,活出了老态龙钟的心,实在叫人担忧。

铜环得了杨柳青的年画,拿进来让她瞧,她看着上头的大胖小子,抚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我的孩子还在,这会儿得准备起来了,下下个月就该生了……”

铜环伸手在她背上抚抚,“殿下,您不能这样下去了,想想以前没出阁那阵儿,不也过得好好的吗。人要往开阔处想,老揪着不快活的事儿,身子还好得了吗?”

毕竟有过这些经历,怎么才能回到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岁月?不过她懒动,这样的确不好,人躺久了要作病的,时候再长一点儿,连路都要忘了怎么走了。

挑个雪后初晴的日子,这天恰好是初一,叫人封了利市,她打算出去,到二门外头发红包,慰劳慰劳这半年来在她府里当职的人。

铜环给她穿了件雪里金的长袄,披上大红遍地锦斗篷,鲜艳的颜色衬托着,脸上似乎有了点血色。拢着暖袖出门,鞋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想起小时候在雪地里撒欢扣家雀儿时的场景,唇角勾起了一点笑意。出了垂花门,正殿月台上都清扫干净了,她顺着台阶上去,站在银安殿前分派,让各处掌事的来领钱。看见金石的时候,对他微微颔首,犹记得小产那天,得他帮衬才回到公主府。那种时候地位再高也不管用,恰好有个人雪中送炭,让她十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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