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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_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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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王府,气氛倒如常,太妃亲亲热热和她拉家常,谈的是澜亭的婚配。

她如今哪里有闲心关心那个,敷衍着说:“额涅拿主意吧,我和人家没打过交道,怕瞧人不准。或者像上回澜舟那样,俱了名册让他自己选也成。”

太妃举着眼镜嘀咕:“儿孙的婚配真是叫人伤脑筋……”哦了声,仰起脸道,“我瞧你往后就住下吧,回头让良时也回来。我打发人吩咐厨子做几样好菜,一家子在一起多热闹。外头时局乱,你一个人在长公主府,我不放心。”

换做平时她一定会很感激太妃的体贴,然而现在不同了,很难保证她这样做,不是为了能够牢牢控制住她。

她脸上依旧保持得体的微笑,迂回婉拒着:“那边府里我也不是一个人,跟前护卫的人不少,我来了,撇下他们,我不落忍。横竖再乱,乱不到咱们南苑来,额涅就放心吧!亭哥儿的婚事,周氏也在,问问她的意思,没准儿她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呢。”

太妃给饶进去了,又开始对着喜册发愁。婉婉借机遁出来,过了垂花门,一路往隆恩楼方向去。

半道上遇见了塔喇氏,她上前蹲了个福,“奴婢才得着消息,没来得及出去迎您。这阵儿时好时坏的,身上总不得劲儿,也没过去给您请安。我还想着看看小阿哥呢,几天没见八成又大了不少。上回说一只红子得捻舌头了,我一直记挂着,时候长了,怕它舌头长僵了,就不好调理了。”

婉婉提起鸟就心烦,也不想让她再过府了,便道:“那些鸟儿吱吱喳喳的,闹得王爷歇不好觉,府里没法儿养,都送到外头散人了。你不必惦记了,身上不好就养着吧。我不常过来,太妃跟前请你代我尽孝,比来伺候我还强呢。”说着一笑,错身过了跨院。

她走得很从容,一副处变不惊的气度。塔喇氏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咬了咬牙。

鸟儿都送人了,这么巧!她身边的丫头压低了声问:“您说,她听没听见那个?”

塔喇氏微微眯起了眼,阳春三月的日光,照得人眼前发花。听没听见,谁知道呢!那只鹦鹉花了她好几天的工夫,要是这招没起效,那真是太可惜了。

在长公主府的那段时间,可不是白待的。摸清了每一处当值人员的脸,当然也包括王爷书房外的那只鹦鹉。

人的长相不尽相同,鸟雀毛色虽各异,但要找个大致一样的,也不是难事。关于那只鹦鹉,养在外头,其实并不能听见书房里的谈话。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出处对了,谁又说得清里头缘故!

人想李代桃僵有点难,搁在鸟身上就简单了。书房伺候鹦鹉的小太监,某一天忽然发现那只鸟死了,慌得天都塌下来了。“正巧”被她遇上,大发善心让他别慌:“不就是只鸟儿吗,多大的事儿!”

小太监都哭了,“奴婢的命还没有那只鸟儿金贵呢,这下子完了,我可怎么办呢……”

她说:“这么着吧,悄悄换一只,你给带进去。记好了,这事儿谁跟前都不能说,要不然主子叫你赔命,我也救不了你。”

她成了救苦救难的善心奶奶,小太监为了保命,当然守口如瓶。于是她的鹦鹉停在了书房外的金丝架子上,很快辗转挪到了长公主面前。鸟嘴可比人嘴靠谱多了,这么一来既能让他们反目,自己又可以置身事外,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计策。

然而现在说送人了,她想了又想,不能够吧!

她轻轻舒了口气,“那小东西话最多,去了两三天了,哪儿憋得住。再等等吧,除非我瞧错了她。要是真把这事儿压下来,照旧当她的太平主子,那这人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还不如咱们呢,玩意儿罢了!”

主仆相视一哂,转过身,慢吞吞回她们的院子去了。

因为失去越多,便越恨。对于周氏和陈氏来说,一个儿子不成器,光知道闷吃糊涂睡;一个连苞儿都没开,这会子还是姑娘身子。她们的得失和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呢?因为养了个好儿子,儿子叫人抢去了。养了个孙子,孙子又叫人抢去了。现如今是回到王府来了,可过去三年她们被发配到松江府的庄子上,日子是好过的吗?王爷她不恨,爷们儿嘛,得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含着都怕化了,说什么就是什么。所有的怨怼都理所当然的指向了她,总得有个人来承受愤怒。自己是不愁的,她有澜舟,不管怎么样血亲是割不断的,就算他对这位殿下喜爱甚甚,到底也不能和亲生母亲比。长公主连个后都没有,男人喜欢有什么用,等江山易了主,她什么都不是了。早早儿叫她知道,是为她着想,最好她一气儿把自己折腾死,大家就都超脱了。

女人恨女人,真的是咬着槽牙,不死不休的。

鹦鹉学舌不重要,从哪儿学来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的都属实,那么人的精力就全调转到大事上去了,没人会在意那些细节。

婉婉进了良时的书房,从她以前发现虎符的抽屉里翻找,什么都没找到。搜寻扩大到整个书房,仍旧一无所获,她开始担心,难道那虎符已经派上用场,用以调拨东南的军队了吗?

她凄然看着铜环,“你说我应当怎么办?我一直太安逸,居安不懂得思危,才造成今天的困局。早知如此,当初不回南苑来多好,我宁愿死在京城,也不愿在这里苟活。”

铜环心惊得很,不住劝慰她:“千万不能这么想,事情还没那么糟,至少信送出去了。皇上知道这头的情况,立即调动京畿周边禁军,可以拦截安东卫大军去路,京城还是安全的。”

她眼里泪光闪烁,捂着胸口道:“那我的良时呢?他必须死,自此之后再无南苑,是这样吗?”

铜环无言,不论哪一方获胜,战败的一方都得付出性命的代价,这就是战争。她深知道这个道理,舍不下哥哥,又舍不下丈夫,这种困顿的窘境,换了谁都是两难。

铜环的意思是只要保住自己就好,“您尽心了,将来如何,就不要再过问了。”

她凄恻地笑:“成王败寇,你们不是我,你们不明白我的处境。”

没有寻见虎符,南苑王府也不能久留。她回到大纱帽巷,奶妈子已经站在台阶上等着了。

“这么大的风,怎么带哥儿出来了?”她蹙眉怨怪,“万一受了寒,是好玩的吗?”

奶妈子一脸的无奈,“殿下恕罪,这不是小主子闹得厉害吗,怎么哄他都不顶用。这么点儿孩子,认人得这样,真是稀奇了。”说着往前递了递,“瞧一眼吧,太太回来了,这下安心了罢?”

东篱果真笑了,露出光溜溜的牙床,一边笑,一边流口水。

婉婉看着那张动人的小脸,卷起手绢给他掖了掖嘴角。本想抱他的,可是想起种种恩怨来,已然没有了兴致。轻声说:“带他进去吧,天要黑了,别在外头走动。”

奶妈子抱着孩子进去了,她甚至听见东篱不屈地哭起来……她已经再也无法对宇文家的人伸出双手了。她曾经那么疼爱澜舟,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为了天下,兵戈相向吗。都是假的,别人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她从轿厅出来,抬眼看见金石就在不远的地方,忧心忡忡看着她。她也庆幸,当她一样一样慢慢失去的时候,身边至少还有他们。

她停下步子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走近,犹豫了下道:“殿下保重身子,无论如何,还有臣等看护着您。”

她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哽咽了半天才道:“千户,你现在瞧我,是不是可悲可笑?”

她是说京城长公主府那段岁月,他看着她维护南苑,看着她为与丈夫分离肝肠寸断。谁知那么丰沛的感情,到最后一场空,她觉得失了面子,脸上挂不住了,眼神闪躲着,不好意思看他。

其实那又如何,她就是心思过重了。金石说;“臣看见的是殿下的赤子之心,不觉得殿下可悲可笑,反觉得殿下可歌可敬。只是臣有一句话,要面禀殿下。殿下如今处境不安全,万一南苑王起了杀机,殿下如何自处?臣的意思是,臣等保护殿下离开。这是个贼窝儿,殿下留在这里,怕是凶多吉少。”

是啊,有性命之忧。当她丧失了利用价值,谁知道接下去会遇上什么。

可她不能走,虎符下落不明,要想办法找到它。还有良时……她逃得出金陵,也逃不出他的阴影。

她摇摇头,“再等上一程子。”她心里渴望着,目前没有交锋,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他能悬崖勒马多好,改变计划平定奴儿干战乱,瞒住了朝廷,她可以既往不咎。

金石知道劝不动她,她还未完全死心,绝不会离开的。他向她拱手,“臣听殿下的调遣,只要殿下发话,臣等粉身碎骨,保殿下全身而退。”

她微笑点头,“我要多谢哥哥,至少把你们安置在我身边。我最艰难的时候你们不离不弃,是我的造化。”

她掖着泪进了后院,怕再逗留,良时就要回来了。可是他连着好几夜未归,婉婉逐渐变得不安,预感到他再出现时,恐怕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结果真的是这样,五日之后他踏进她的卧房,没有大吵大闹,坐在圈椅里,满眼晦涩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婉婉,你都知道了?”

婉婉心头猛烈地蹦了一下,笔直地站着,宁折不弯。

“我不明白你的话,知道什么了?”

他沉默下来,涨潮一样,逐渐升起了笑意,“我没想到,岔子出在你这里。你派人进京报信,说我有反心,要图谋天下。”笑容又缓缓褪去,脸色变得铁青,神经质地点着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早晚要知道的,谎言戳破了,彼此都不必再伪装了。”

婉婉也有松口气的感觉,爱情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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