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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_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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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太医请脉,结果真的有了,她坐在榻上,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这孩子来得这么不是时候,难道老天爷看她遭的罪不够多,还要接着雪上加霜吗?她和良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孩子究竟是为了挽留谁?因为之前的种种,恐怕再也不能重修旧好了。一只花瓶碎了就是碎了,就算锔起来,补丁密密麻麻那么碍眼,还好得了吗?

她说:“先别声张,再瞧瞧吧。”

算了算时间,应当刚满三个月。她是那种扁身子,就算怀了孕,不到五个月也不显眼。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她得好好想想。

小酉说:“咱们先前不过扯谎,没想到真有了,这也忒巧了。”

婉婉摇头,“怎么偏偏这时候!”

铜环却鼓劲儿:“这是您的福报到了,给您个孩子,让您振作起来,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她呆滞地望向树顶那一丛繁花,心在腔子里突突地蹦,引得耳中血潮翻涌如浪。手脚无力,这样的症候已经持续好久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孕的缘故。她躺下来,闭上了眼睛,记挂前方战事,睡也睡不好,这孩子恐怕难以作养。

良时走了有二十来天了,府外的禁卫相较之前稍稍宽松了点。余栖遐想了个法子,买通每日进来送菜的挑夫,请他帮着打探外面时局。那个挑夫还算尽职,鸡毛蒜皮传点消息进来。但因本身是农户出身,分不清主次,余栖遐便教他往茶馆和鸟市上去。那里是各种时事汇聚的地方,闲人多了,闲话便也多了,可以探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新闻。

婉婉盼着听见邺军得胜的消息,哪怕是一场,也能鼓舞士气。可余栖遐进来,丧气地摇头,“失利,束城一战损兵折将。”

隔了两日又进来,迟疑道:“奇怪……平舒至文安一线无人把守,被祁人轻取了。如今大军在瓦桥扎营,下一步应当是归义。”

婉婉自小做学问,对看过的东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经她手拓下来的地图,她基本能够照原样重新临摹一份。听余栖遐这么说,忙去翻看,手指顺着红色的箭头滑下来,发现平舒和文安都不在进攻的范围内,一时有些呆住了。

不好的预感在盘桓,余栖遐怕她慌,安抚道:“战场风云瞬息万变,将领会临时调整路线。这才刚开始,殿下稍安勿躁,且看后头吧。”

她定了定神点头,“是啊,再等等,兴许是因为南苑大军见别处有布防,才改走的这一线。你好好盯着,有什么新进展,立即进来回我。”

关心局势的同时,还得不忘温养身子。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不管他阿玛多作孽,也是自己的骨肉。前一胎不幸夭折了,这胎要好好生下来,子女缘浅,何至于呢。

等候外面传信儿进来,这期间很忐忑,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铜环劝她,“我看您还是别再过问了,现如今是双身子,操心得过来么?好好养着阿哥吧,我和余承奉说一声儿,让他别再往您跟前报了。就是知道胜负又怎么样?鞭长莫及,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话是这么说,可她怎么能不关心。她嫌她啰噪,让她别管,自己捧着甜碗子在书桌前坐着,一边吃,一边研究那幅布兵图。

既然扎在瓦桥,距离归义最近,下一步攻打那里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事实总是令人沮丧,余栖遐又有战报,南苑大军未去归义,直攻灞县。那一干守城将士没有防备,被打得弃城而逃,灞县如今全数落入南军手中了。

婉婉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指尖那一条朱红的战线灼灼燃烧,要烧烂她的皮肉似的。明明画的是归义,怎么会拐个大弯去了灞县?难道驻扎在瓦桥是为了声东击西吗?这么说来如果不是良时改了行军路线,就是那天的布兵图出了问题……

她背上冷汗淋漓,心头一时热一时冷,简直要支撑不住了。会是假的吗?有意让她拓去,是为了扰乱朝廷的视线?她只觉一口血憋在喉头,憋得她变了脸色,好半天才惨然笑起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并非她悲观,后来的几场战役都如她预料的一样,该取新城取了遒县,该攻涞水攻了玄州。到最后她已经彻底绝望了,卧在床上起不来身。铜环大骂余栖遐,“你是想气死殿下吗?”

确实是要气死了,她被愚弄得那么彻底,这就是枕边人,是说过要一生一世爱她的丈夫!想怨,怎么怨?本来就是各怀鬼胎,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她仰天躺着,眼泪流干了,再也哭不出来了。帐顶的绣花变幻成了漫天的星辰,她的视力越来越差,有时候看不清,黑而模糊的一片,间或夹杂着斑驳的白,头就晕得愈发厉害。

余栖遐不再向她通报战果,想必消息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没了追问的欲望,这时候下意识地开始逃避,怕听见外头的动静。但愿就这样躺下去,躺到死,再也不问世事了。

她的眼疾也传太医来看,断下来的结果无非是气结于胸,伤情过甚。明目的药吃了好几剂,连枕头都填进了干菊花和荞麦壳,除了睡梦里依旧一片惊涛骇浪,没有别的效果。

她的心早沉进地心里去了,悲伤到了极点,什么都无关痛痒。她说:“我好像老了……你来瞧瞧,我有没有长白头发?”

铜环眼看着她枯萎,束手无策。人经历了那么多,哪里还好得起来。南苑王的将计就计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通过她的拓本误导皇帝,只怕现在朝廷上下正骂声一片,对于她的评价,也未必能比院墙外百姓的叫骂好多少。

她不敢说那些,只是让她看着肚子里的孩子。她笑了笑,“我们娘两个一样,命都太薄了。”

她说很丧气的话,说得铜环和小酉胆战心惊。

“这么下去可了不得。”小酉直抹眼泪,“想个辙吧,救救咱们主子。”

铜环惨然看着她,“想什么辙?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能叫南苑王就此罢兵吗?能让这山河恢复平静吗?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往前只能死,他自顾不暇,还管殿下的死活?”

果真霸业面前无夫妻,你算计我,我必然以更高的手段算计你。那位王爷深藏不露,到走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亏得长公主以为成功了,亏得金石那样折磨自己,原来都成了人家的消遣。骄傲的公主没有受过如此的愚弄,丢失的颜面找不回来,一心保全的社稷在加速凋零,她痛不欲生,一头扎进死胡同出不来了,还有什么法子为她续命?

铜环隔着墙头向外眺望,“只有指着金石了,他说会带人杀出重围,救咱们出去的……”

可是金石回来了,没能带回锦衣卫。他在婉婉面前长跪不起,垂着头,无颜见她。

婉婉支起身子问他:“你见着皇上了吗?”

岂止见着了,还险些被抓进诏狱。那张他誓死送达的布兵图是假的,他知道长公主不可能和南苑王沆瀣一气,她一定是着了南苑王的道儿。但满朝文武不是这么看,上至皇帝,下至百官,个个指长公主背恩无行,媚夫窃国。如此境况,再想召集人营救是绝无可能了,幸好他得兄弟暗中报信儿,否则这会儿应当已经被羁押了。

怎么和长公主开口?她声气孱弱,听得人心颤,他只有咬着牙向上回禀:“朝廷能用的人都赶赴军营了,实在抽调不出人手……殿下别担心,只要臣等还活着,一定带殿下离开这里。”

她倒回了枕上,离不离开,其实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唯一从他话里品咂出来的,是朝廷对她的舍弃。万没想到啊,费尽心机,最后竟是这样的下场。她现在里外不是人,一腔的委屈和愤懑,同谁去说?

她摆了摆手,姿态依旧娴雅,“千户路上辛苦了,伤都好了罢?回去歇着吧。”

金石犹豫了下,见铜环向他递眼色,起身退了出去。

“事到如今,咱们只有奋力一搏了。”余栖遐送他出门,站在阶下说,“请金大人将能用的人都召集起来,我以前私藏了火药,必要的时候拼个鱼死网破……”

话没说完,听见小酉一声高呼,两人俱大惊,忙奔入室内查看。床上的人影淡得如一缕烟,浓烈的血色却从嘴角蜿蜒而出,渐渐染红了洁白的领褖,和枕上的素纱。

第85章 长烟落日

屋里的人乱作一团,女孩子们毕竟没经历过,看见这光景,又惊又惧,哭得声声悲怆。

昔日枝头玉兰一样高洁的人,玲珑聪慧,百样俱全,没想到如今会被践踏至此。如果说丈夫的处心积虑是最深重的伤害,那么一心辅佐的哥哥误解她、整个大邺背弃了她,还有什么能支撑她活下去?

余栖遐的喝令惊天动地:“快去叫太医!快去!”

已经顾不得什么外臣内臣了,金石上前看她的情况,探了颈间脉动,揭开被子点她的中脘、内关、胃俞、郄门几处穴道。他是练武的,不会医理药理,只知道这是止血的好法子。他努力控制着抖得难以自持的双手,再去掐她的虎口和人中,喃喃说:“你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见惯了生死的人,忽然发现死是那么让人惧怕的事。如果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一咬牙一跺脚,上天入地都由他。可那是娇滴滴的公主啊,手上扎了一根刺都等同遇袭,更别说突然大口吐血了。一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人,看着她从盛放到历经风霜,然后枯萎凋零成泥,那是多么刻骨的一种无望。他跨越千山万水赶回她身边,是想让她好好活下去,不是为了送她最后一程的。

大概施救及时,她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轻声呻吟说痛。至于痛在哪里,没有下文。

太医终于来了,他被阻隔在人墙之外,那些医官们会诊开药方,里间商量,外间已经架起的炉子。太医说殿下是伤情过度累及心肺,以至惊厥昏迷,气血逆行。要想痊愈,除非从此以后戒除七情六欲。换个说法,也就是此病难愈,除非她遁入空门吗?

他心里急切,却难再近她的身,只有托付铜环:“一定替我守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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