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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_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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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睿阳是书香门第出身,家境虽尚算殷实,可像景丰楼这样消费高昂的地方,来过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更别说是订下这等景致绝佳的包间了。故他行止间虽未有分毫局促,却仍是在进门后有感而发地道出了那么一句。

  萧宸知他心胸开阔,并不会因此生出什么攀比嫉恨的情绪来,遂边示意安远替他看座、边笑着应道:

  「今日是庆贺、也是给敏行的饯行宴,以你我的交情,哪谈得上破费不破费的?你从家里过来,想必也走了不少路,赶紧入座喝杯茶润润喉吧──你没让茗淞跟着?」

  「嗯。有安远在,他就算来了也只有在外头干等的份儿,还不如不来省事。」

  茗淞是宁睿阳的小厮,平素虽也算得上手脚麻利反应机灵,同安远却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尤其牵扯到吃食,安远更是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人有插手干涉的机会;宁睿阳也清楚这一点,这才干脆将小厮留在家中、孤身前来赴宴。

  毕竟,以他和「沐昭荣」的交情,就算在宴席上喝醉了酒,也是不愁回不了家的。

  明白他的未尽之意,萧宸笑了笑,道:

  「今日酒菜管够,敏行尽管享用便是。就算醉了,小弟扛也会将你扛回府上的。」

  「如此,为兄便不客气了。」

  宁睿阳曾不止一次见识过好友那把子与清美俊秀的外表全不相符的惊人气力,自然清楚对方口中的「扛」字绝对不只是单单的夸饰而已。他本是性格爽朗之人,闻言当即顺势应了过,同今日作主宴客的萧宸一道敞开心怀肚腹,边欣赏着昭阳湖的美景边享受起了景丰楼的美食。

第二章

  萧宸今日于景丰楼设宴,不光位子是早早订下的,就连食单,也是景丰楼方面征询了他的意见后特意订制的。

  这一顿饯行宴既是为了即将上京赶考的友人而办,除了景丰楼最出名莼菜银鱼豆腐羹、黄芽茶香芙蓉虾、时鲜锦菇烩嫩鸡、醉仙云纹红烧肉外,同样也安排了一些以寓意取胜的菜肴,如象征「节节高升」的笋干芳肉、取「包中」谐音的荷叶桂花粽等。每道菜的份量都相当适中,让人既可以充分品尝菜肴的美味、也不至于没吃几道就饱了。

  景丰楼能驰名昭京多年,自然不只是因为风景而已。宁睿阳虽没刻意讲究「食不言」的规矩,可对着热腾腾的美味佳肴,嘴巴一时光顾着吃了,哪还有心思去留意其他?就连开席不久便送来的那壶佳酿,他也只喝了一小杯便再无暇顾及了。却到热菜用完,只余下瓜果糕点还未送上后,饭饱但酒还未足的青年才同对侧始终用得不缓不急的好友笑了笑,半是餍足半是尴尬地:

  「让耀之见笑了……今日的菜肴味道实在是好,一动筷便停不下来了。」

  「敏行客气什么?你吃得开心,小弟这客才请得值得。」

  「唔、这话在理……不过说真的,这顿饯行宴虽然吃得挺开心,但我还是觉得十分可惜——你真不打算应明年的省试?别拿什么『没准备好』之类的理由敷衍我。你的能耐如何,别人也就罢了,时常同你讨论切磋的我还不清楚吗?尤其你年纪虽轻,但心态极好,在考场上的发挥十分稳定,体力什么的也十分出色……若好生拼上一拼,保不准还能拿个状元回来。」

  「敏行过誉了——要说状元之才,小弟不及敏行远矣。不说别的,单单文采一项,便……」

  「可若论及识见策论,为兄又何尝及得上你?」

  说到这里,宁睿阳迟疑了下,「耀之……你莫不是顾忌着那个因故分别的心上人,才寻理由百般推托,宁可耽误自己的前程也不肯回京的吧?」

  「……心上人?」

  萧宸才正烦恼着该用什么理由将此事蒙混过去,不想好友却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个在他而言十分陌生的词汇,让今年未满十五的少年一时不由有些错愕……「什么心上人?」

  「咱们什么交情,你还想瞒着我?我可不止一次看过你瞧着香囊和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发呆了。且不说平安扣可是有名的定情信物,单单你每次抚摸着那两件东西时神思不属、缠绵依恋的表情,说和赠送人之间没点猫腻,谁信?」

  说着,他无视了少年因为他此言露出的、仿佛被雷劈到一般的表情,故作沈重地摇了摇头,又道:

  「我虽不知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明明相思入骨、思念万分,却又患得患失若此,甚至不惜为此耽搁自己的前程、逃避着不肯回京……但正所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对方连平安扣这种寓意极深的信物都送你了,对你自然也是有意的。既然郎有情、妹有心,彼此两相合意,不就更应该好好把握么?」

  「……不是这样的,敏行误会了。那平安扣也仅是祝愿平安的意思,并非……」

  虽然一句「此乃家父所赠」多半能更加干脆地将面上三分促狭七分认真的好友打发过去,但耳边仿佛仍萦绕着的、那「缠绵依恋」、「相思入骨」等语,却让萧宸本已到口的解释不知怎地生生拐了个弯;原先充斥着离愁别绪的胸臆,亦悄然掀起了一丝别样的波澜。

  因为他恍惚想起了些什么。

  想起了……在如今已有些遥远的前生里、那个让犹豫多时的自己最终下定决心暂离宫阙出外游玩的原因。

  随着脑海里尘封多时的记忆和心境一并涌现,萧宸心口重重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强迫自己压抑下了那种根本连存在都不应该的念头,在好友冒出什么惊人发言前语气一转、紧接着又问道:

  「敏行是七天后启程吧?东西准备得如何?抵京后暂住的地方可有着落?」

  「嗯,先生已帮我介绍了。行囊车驾也已大致准备妥当,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见少年不欲多谈,宁睿阳虽对没能顺利将好友一同拐去应考感到有些可惜,却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顺势应了萧宸的话,并简单说明了一下自个儿准备的进度。

  「如此便好。」

  听友人的行程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萧宸点了点头,心下一方面替他感到高兴、一方面却也不禁生出了几许惆怅来。

  因为无可避免的分离;也因为自己明明是京城人士,却除了出一份程仪外、什么忙都帮不上对方这一点。

  ──仔细回想起来,两世为人,他虽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宫墙之外的京城却一直十分陌生。

  前世的他第一次出宫,还是随岐山翁治病那一趟。当时的他身体十分虚弱,连单单乘着马车外出都要消耗不少精力,哪还有在京里四处晃荡的余裕?就是病愈后离宫游玩那一遭,他也是得着父皇许可后便匆匆出了京,并没怎么将心思放在那位于天子脚下的繁华都城上头。

  至于今生……他离宫时不过九岁,还是在父皇的陪伴下一大清早离宫直抵京郊的,同样没有亲身体验京城繁华的机会,自也更谈不上动用关系替好友安排一番了。

  而对萧宸来说,类似的无力与迷茫,着实是令人厌恶地熟悉。

  前生,他的无力与迷茫,来自于六岁时的那盘桂花糕、来自于仿若囚笼般禁锢了他所有梦想和野心的羸弱身躯。他曾经的凌云壮志与自我期许,就那么在深宫一点一点被身体的病痛消磨殆了尽;纵使后来侥幸得了医治,他的心性,也再回不到一切全未发生之前了。

  打六岁那年之后,他唯一执着、在乎的,便只余下了父皇关切的目光与无上的疼宠而已。

  可如今,就连这份他最最珍视的情感,也已随着两世轨迹的偏离而变得岌岌可危。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无力与迷茫……在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不再是父皇最最疼爱的孩子后。

  萧宸仍然清楚记得上辈子乾坤倒置的那一刻充塞于心头的愤怒;也始终不曾忘记重生以来驱使着他努力成长的初衷。但一想到自己于父皇心中的地位兴许早已被「五弟」取代,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上辈子的悲剧也多半没有重演的可能,少年皇子心底那种无所适从的迷茫和无措,便怎么也无法抹去。

  他确实一直努力自我进益、成长,但面对眼前志气昂扬、目标明确的友人,两相对照之下,他所谓的努力奋发,其实也不过是无所适从之下的得过且过而已。

  萧宸有时候会想,自己之所以会同宁睿阳一见如故、相交莫逆,除了好友爽朗大气的性子相处起来十分舒服外,也是因为对方坚定不移的目光,让当时正处在迷惘状态中的他深受吸引的缘故吧。

  只是敏行对他推心置腹,他却因身份之故、连真名都未曾告知,更别说是将自己心底的困扰和无措直言出口了……好在他虽于个人私隐上多有隐瞒,敏行却从不以为忤,也不曾因此同他生出裂隙来,这才让两人的友谊得以延续至此,甚至让萧宸因无法帮到对方而生出了少许自责和自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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