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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衣冠_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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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挂了。”懒洋洋地撂完一句,真挂了。

  收线后看了一眼手机屏,还差两分钟就过了十二点,许苏暗暗吁出一口气。律师做到傅云宪这份上,手上太多不为人知的国家机密,偶尔出去走穴演讲,身后都有三名公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可见随时都有进去的风险。所以前两年他替一位东南亚华侨富商搞定了一个大案,也随他一起信了佛。然而傅云宪信佛却不礼佛,照样茹腥啖膻,大行红尘之事,却令许苏吃斋念佛,背熟了一本金刚经。许苏起初不情愿,后来潜移默化久了,总算受了点影响,不过一直所信不专。见菩萨就磕头,见耶稣就划十字,连着黄老道的那些风水异术,他也宁信其有。他想着,这一天虽然过得操蛋,但到底有惊无险都过去了。

  低头又看一眼手机,翻出方才没接听的未接来电,仔细回忆这个号码。对方锲而不舍,趁他在傅宅门口苦等走神那会儿,连着打了好些个。可能事情要紧,许苏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人打回去,这个电话又来了。

  “我是程嫣。”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性声音,相当柔软悦耳。

  “哪位?”许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这个名字耳熟。

  “我是瞿凌的太太,瞿凌在大学里跟你同一寝室,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汉谟拉比么。你们结婚了?恭喜恭喜。”

  “嗯。”

  程嫣以前就温婉,但没这么温婉,她的声音听来古怪哀伤,如胆汁泡黄连,苦得不能再苦。许苏耳尖,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来,问她:“这么久没联系,有什么事吗?”

  “瞿凌出事了……”一向温婉的程嫣突然爆发出绝望的哭腔,“他……他杀人了……”

第五章 为民

  许苏大学同寝四人,最有钱的是庞圣楠,最老实的是韩健,他自己算是最浑浑噩噩,而最遭人嫉恨的,就是瞿凌。

  大学里,许苏跟瞿凌走得并不太近。怪只怪他心里那点自卑作祟,瞿凌太优秀,又太干净,清俊正直一板一眼,考试永远第一,各类法律法规司法解释都倒背如流,连页码都不带错的。所以他们开玩笑地叫他汉莫拉比,既钦佩他的认真,也带着点食古不化的讽刺。

  更遭人嫉恨的是瞿凌有个女朋友,校花程嫣。跟白婧那种充满肉欲的美艳不同,程嫣清秀袅娜,不吸睛,但勾魂。政法大学遍植桃树,每到春天峭立的是绿,拥簇的是粉,程嫣就这么袅袅婷婷地站在桃花树下,等着瞿凌。不夸张地说,整个政法大学,至少一半男生对此画面眼馋不已,肖想过与这画中女主角发生点什么或浪漫或龌龊的事情。

  许苏偶尔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也想过。

  尽管各路蜂蝶殷勤黏贴,苦追程嫣,但他俩感情很稳定,瞿凌大学毕业就进了检察院,正是爱情事业双得意,仿佛天下男人的好处全让他一个人占全了。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瞿凌当上检察官没两年,不知主动还是被动的,就离职了。

  许苏曾听韩健说起过瞿凌的事迹。一名小偷暴力抗捕,自己摔成了膑骨骨折,盗窃构成转化型抢劫,至少得蹲三年大狱。看似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然而瞿凌仅凭一份笔录就认定公安机关移交的案子有问题,那小偷初中都没毕业,怎么可能满嘴法言法语?他几经调查取证,终于还原了案子真相,还真是公安人员暴力执法将人打伤,又集体出具了伪证。

  外头都说公检法穿一条裤子,但到了他这儿,竟是为了一名小偷跟公安机关较真,最后那小偷不仅没有坐牢,还获得了大笔赔偿,几名涉案的警察也都受了处分。

  据说,其中一名警察是市里某位大领导的亲戚。

  三年同窗同宿,瞿凌留给许苏的全部印象,说好听了是水至清则无鱼,说难听了就是“三不”,不苟且、不妥协、不识趣。

  就是这样一个瞿凌,怎么会杀人呢?许苏想不明白。

  没聊几句,程嫣情绪就完全失控了,一个劲地哭着重复,错在我,不在他……他真是被冤枉的……

  程嫣哭得惨烈,就差六月飞雪指天呼冤,好像这案子确实有隐情。许苏对美女这种生物向来比较心软,手忙脚乱地安慰了几句,说今天时间也晚了,电话里说不清楚案子详情,不如改日面谈。

  挂电话前,程嫣的意思已表露得非常明显,她就是来求许苏帮忙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来求傅云宪帮忙。瞿凌一审已经判了死刑,二审她指望着傅大律师力挽狂澜。

  许苏没敢跟程嫣打包票,支支吾吾着挂了电话。傅云宪一直很烦他随便替他揽案子,何况这还仅仅只有当事人家属的一面之词。

  许苏光溜溜地爬下床,找了身干净内衣换上,又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走神。

  想起刚退伍回来那会儿。

  他既没文凭,又没专长,工作久没找到,又逢苏安娜欠下一笔赌债,数额半大不小,已够逼死英雄汉的。许苏寻朋友,托亲戚,没借来一毛钱,最落魄潦倒时候,不得不拉下所有面子求助曾经的同学。庞圣楠与他有“夺妻之恨”,再不能来往了,韩健一听“借钱”就顾左右而言他,倒是一群人里最不算熟也最不宽裕的瞿凌,二话不说就给他送来了两万块。

  虽不够还债的,但也助他撑过了三个月,后来境况好转,便打算连本带利还对方五万。许苏骨子里有点大男子主义,认为欠人人情就低人一等,主张锱铢必报,报偿的报。但瞿凌不肯收,笑笑说你这是逼着我高利放贷,救急不救穷,谁都有急难的时候,以后兄弟我若有个什么长短,你也能搭我一把就好。

  被沉沉倦意压迫,许苏捡起一只枕头压在自己脸上,想着,当时执意还了那笔钱就好了。

  一直到周五,傅云宪才进所里。傅大律师是大忙人,手头案子不断,刚刚又去电视台录了一档名为《东方视界》的新闻类直播节目。

  傅云宪其实不太乐意上这种节目,嫌婆妈,什么直击新闻热点、角逐情理法律,隔着宣传部搔痒,根本搔不到实处。他早已名利双收,不比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逮着机会就想在电视台露脸。但那主持人一请再请特别执着,又传说背后还有大财团撑着,二者情况错综,关系扑朔,这才给了对方一点面子。

  许苏偶尔听所里那些律助讲八卦,听过不少那主持人的桃色绯闻,真人也在所里见过一回,白肤俊面窄腰长腿,帅得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许苏联想到同走“冰山”人设的郑世嘉,心道,这个圈还真他妈没一只好鸟。

  傅云宪踏进君汉所的时候,许苏正在办公室里训斥手下。对方跟他年纪相仿,已经在君汉干了两年行政专员,说起来也是名校法本毕业,可惜一直没过司考,又兼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打拼,衣食住行都得花钱,只能先屈从于生计,边干活边准备下一场考试。

  “你妈生你的时候没足月吧,两瓣脑仁只长了一半啊。让你预订五百人的会场,你去现场确认过么?音响太小,台布太脏,最关键的是场地,人摞着人也最多只能挤进三百。”君汉所里千名员工,行政部得上传下达,保障整个律所有序运转,绝不是件轻松事情。许苏知道自己这份工作得来不易,从来不敢出纰漏。

  只不过,仗着傅云宪那点纵容与喜欢,他平日里蟹行于所里,作威作福惯了,得理从来不饶人。

  “还有,我刚抽查了一下,宣传品三分之一都印糊了,你要今天下班之前解决不了,给我一份份地手抄出来!”

  清清秀秀高高大大一个大男生,被许苏骂得满脸通红。

  听文珺来电话说老板来了,这才放过已被自己训斥了半个多钟头的小专员,嫌弃地挥了挥手,打发对方出去。

  结果人还没踏出门,他又喊人回来:“哎,小贾。”

  “丧着脸给谁看呢?别人还当我欺负你呢。”许苏斜睨着一双桃花眼,笑得跟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似的,“我欺负你了吗?”

  小贾摇头,结结巴巴:“没、没有……”

  许苏眯了眯他的桃花眼,露出猫一般威吓的表情:“没有就喜兴点,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滚蛋。”

  小贾只得使劲微笑,弓着身往后退。

  市中心地段,摩天写字楼,君汉所占了最高的三层楼面,总面积超过五千平方米,还不算顶楼的天台。傅云宪的办公室雄踞君汉所的最高楼层,比所主任的办公室装修得更魁伟气派,冷调的色彩尽显精英感。

  许苏走过刑事部,朝那些忙碌于公共办公区的律助们投去意味相当复杂的一眼,然后搭乘电梯直奔三层。

  傅云宪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多用来办公,相对私密的内间有一张巨大的黑色皮沙发,有时通宵赶材料,就不回家直接睡里头。许苏没看见坐在走道公共区域的文珺,纳着闷,走进傅云宪的办公室。

  迎面一张中央领导人参观君汉所时留下的照片。照片上没有傅云宪,倒是傅云宪的两个徒弟沾了光,一路伴随领导左右,笑得见牙不见眼,颇有光耀门楣之感。不过去年国家一把手们换届,这个醒目位置的合影也与时俱进,已经换了新领导。再往里走是个黑檀木的书架,上头聘书堆叠,荣誉无数,还悬挂着一面锦旗,烫着八个金色大字:

  厚德强技,雄辩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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