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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_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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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吴的神功盖世,夏明若只能在工厂车间里搭了个铺。他后半夜失眠,琢磨着大叔和豹子应该睡着了,便爬起来去看技师们工作,结果发现楚海洋和老头儿也在,又怕被他们念叨,偷偷再往回走,半路上遇见林少湖。

林少湖把头放在水龙头下冲着。

夏明若喊他:“警察叔叔。”

林少湖水淋淋地仰起脸来:“怎么还不睡?”

夏明若问:“你困啦?”

“有点儿,”林少湖说,“那个尸水都收集好了,可以送往北京化验。”

“哎,叔叔,”夏明若靠在墙上笑着问他,“你怎么认识程静钧的?”

林少湖说:“从小就认识了,上海滩上谁不知道程家。”

“邻居?”

“算吧,我是驻军子弟,两人住得挺近,就记得他们家的大门从来不开,偶而一回开了,我跑去看,才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资本家。”林少湖回忆说,“我还记得他爸爸妈妈,两人经常出现在白俄开的西餐社,穿着十分考究,但待人还是很客气的。”

“程静钧呢?”

林少湖说:“他是大少爷。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脑子不好,因为他看上去什么都不懂,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当时有个形容叫‘金丝鸟’。所以……”他顿了顿,“所以后来他被人拉去跪玻璃碴儿,还是很可怜的。”

“不讲了,”林少湖说,“陈年旧事,没必要讲给你们听。”

夏明若问:“你放他走的吧?从学校的囚室里?”

林少湖抹掉头发上的水:“我也送他上了火车,以为他不能活着回来了。”

“嗐!”夏明若大笑,“活得可滋润了!”

林少湖走进了树影里,微弱的星光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嗯。”

他静默了半晌,大概在点烟,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

“1975年我参加侦破培训班,有记者来采访,我和我的战友们便登了报。他大概看见了,就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辗转到我手上时,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半年。信上没署名,而且就写了两个字:‘少湖’,可我第一眼就知道是谁写的。”

林少湖说:“我这个人对字迹很敏感,尤其像这种小时候练过字的。”

他深深吸口气,声音有些抖动:“见笑了……你不知道我捧着这封信哭了多长时间,就觉得过去十几年真的没什么,在天山上踩着齐腰深的雪伐木头没什么,被关进斗室没日没夜写交代材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程静钧还活着!他还能给我写信!”

他真的哽咽了:“你说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夏明若善意地微笑:“警察叔叔哭了。”

“胡说八道,谁哭了?”林少湖狠狠抽一下鼻子,“别出去说!”

“我哪有那么坏。”夏明若笑道。

“走了,不跟你胡扯,”林少湖要往地窖走,又威胁,“别出去说啊,否则我饶不了你。还有,程家还没平反呢,这些话外传了对他们不好。”

夏明若赌咒:“向毛主席发誓。”

林少湖要进屋,夏明若又喊住他:“警察叔叔,那是整整十五年啊……”

林少湖回头笑了:“你学历史的,应该知道古来的道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过去了,便不值得纠缠可惜,十五年,不算什么!”

他转过身,腰杆挺得笔直,大踏步走去。

夏明若微笑着跟上他,钻进地窖。

地窖里有颗脑袋反光很厉害,老头儿与楚海洋肩挨肩,几乎贴在古尸身上,夏明若喊他们,两人充耳不闻。

夏明若便也贴上去看:“眼珠突出,腐烂初期。”

楚海洋命令之:“戴口罩。”

夏明若便取块纱布往口鼻上一蒙:“研究什么?”

“还能有什么,”老头儿说,“盔甲呗。”

男尸身上穿着一整套金甲。

当然不是真用黄金打造的,而是在铁甲上镀了一层金,那时候的镀金技术已经很高超了,而且古代贵族乐得干这事,没人愿意真穿一身黄金盔甲。一件全身式铁甲的平均重量是六十斤,要是换成黄金,穿着之人根本站不起来。

就制式来说,这种盔甲又叫做明光铠,前胸、后背有两块圆护。所谓“明光”,就是将这两块圆护打磨得特别光亮,就如镜子一般,上了战场,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威风凛凛。旧小说里常常提到“某某某拍马而上,只见他,一顶红缨冲天冠,前后兽头护心镜”,其实就是说这人穿着明光铠。

还有墓中棺椁后站着的两具陶俑,据老头儿观察是将军俑,身上也做出仿佛穿着明光铠的样子。

现在古尸身上的铠甲因为接触了空气,不复开棺时的明亮夺目,但去除氧化层并不是复杂问题,复杂的是,如何完整地将盔甲剥离尸体。李老先生也曾经从尸体上剥离过衣物,棉麻丝织金银网玉衣,每一种方法都不一样,但盔甲却还是第一次。

经过一千余年的金属锈侵蚀,编连甲片的组带已经变质硬化,如果是一片片揭离甲片,组带就要被破坏;而想将盔甲整体脱下,在不能破坏古尸的前提下又显得十分困难。

“少湖同志,你说怎么办呢?”老先生想咨询一下其他学科专家的看法。

林少湖托着下巴,严肃地说:“用硝镪水把盔甲溶掉。”

“……”

老头儿肩头耸动着,夏明若抱着他安慰:“您要理解他,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镀金的铁皮而已……老师,别哭了啊,乖……”

楚海洋用镊子轻轻夹起一段组带,在灯下反复看:“细麻绳……三股的,比较坚实耐磨……我看还是选第一种吧,揭离时就把甲片编号,修复时再重新编缀。”

“噫!真麻烦。”夏明若说。

“两害相权取其轻嘛。”楚海洋说。

老头儿想了想,同意了。当晚众人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开始剥离工作。由于大部分考古队员——包括周队长——都被抽调去处理新出土的文物了,尸体随身佩戴的金石玉器以及一把玉柄长剑也被一起运走,所以反倒是这边显得人手不足,好在老头儿没有门第观念,把大叔和豹子也带进了工作队。

如果把揭离盔甲比做手术,那主刀的便是林少湖和楚海洋,老头儿总指导,夏明若等人打下手,其余人则在甲片反面写编号,然后将其装进木箱,托运往北京。

甲片揭离后便是衣物,主要是丝绸制品,层次繁复。楚海洋只能先喷蒸馏水湿润后,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慢慢揭开,揭下一片,夏明若便在其正反面涂上透明的有机玻璃溶液,以隔离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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