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美人镜_第52章

赵十一月Ctrl+D 收藏本站

  郑午娘在家中姐妹之中行五,她出生的时候是正午,加上二房早就有儿有女,郑二爷就漫不经心的取了个名叫“午娘”,既是对了出生的时候又暗应了齿序。现今,她最上头的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下头的六妹、七妹都还未长成,四姐郑宝仪早就被圣人瞧上定下给太子萧天佑了,正当年纪的也只剩下她和大房的庶女郑菱。虽她们面上不争不抢,暗地里却也较着劲——京中显贵的左右只那么几户人家,若是不争不抢,岂不是要教对方拔了头筹?

  只是,就算是郑午娘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那样运气让圣人和四姐郑宝仪瞧中送到松江来。来之前,郑宝仪怕她不知轻重得罪人,特意和她说过话,虽不曾明言萧远的身世却也和她暗示了对方未来的前程。所以,郑午娘自然是愿意的——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够对太子妃的位置乃至皇后的位置说不?

  郑宝仪原来是想着让郑午娘先来和萧远先见个面,接触一二,最好能养出些感情,这样一来日后赐婚也算是良缘天赐。按照原先的计划,等萧远明年结业,郑午娘正好可以接着“交换生”的名头陪着萧远一起回京城,路上又能彼此作伴,再好不过。

  只是如今郑午娘才刚刚进女学不久,萧远那边就要回京了。

  那么,她之前辛苦忍耐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她在这里念书,最早也要明年才能回京,可郑菱却正好在京里等着呢。

  郑午娘想起这些,心里更是又气又恼。她自然是不敢去怨圣人只是不免怪起了郑宝仪的出尔反尔——早知如今,何必要把她送到这里来?别不是为了要给郑菱铺路而专门支开她吧?

  郑午娘想起这些事,胸口闷着一口气,怎么也出不来。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心态不对,用力的合了眼,忍耐着平息了一下声气,然后才转头去问身边的丫头:“裴家那边是什么时候启程?”

  “正好是下个休沐日。”那丫头细声细气的说了一句又提醒道,“沈二姑娘的拜师宴也是那时候呢,姑娘你要不要准备准备。”

  提起沈采薇,郑宝仪胸口的气就更闷了,她咬着牙,秀美的脸上显出几分厌色,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准备什么?她会请我才怪!”

  萧远叫她无从下手,沈采薇则叫她厌恶到了极点。

  她是郑家女,固然前头有个得了圣人欢心的郑宝仪压着,可出门在外哪里会受气?且她自问出身才干都胜人一筹,郑菱那个一根脑筋的自是拍马都比不上,京中闺秀大多都以她为首。可如今来了松江却叫沈采薇这样一个“丧妇长女”而压着,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先后得了两位大家的欢心,还要同拜二师。

  郑午娘手掌缓缓握起,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紧紧的抵在掌心,令人人痛得清醒过来:“同拜二师,倒是好大的风头。我倒是要瞧一瞧——这位沈二姑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眼下再得意又有什么用?等她日后入主凤仪宫,沈采薇还不是要恭恭敬敬的低下头来。

  这世上,唯有权势才是真正的至高不朽。这是郑午娘始终深信不疑的原则。

  ☆、57|

  沈采薇的拜师宴正好是八月十八。是个晴天,万里无云。

  沈采薇身上穿的乃是女学里统一发放的衣裳,素色袖角和裙裾都绣了梅兰竹菊这四君子,腰间的腰带上则是绣了松江女学的标记。

  她正举步缓缓而动,依礼拜过皇天、后土以及君上。

  那是非常郑重的三礼。对着后土的那一拜时,边角绣着瓣兰的素色衣裙在尘土上拖曳而过,袖角落在地上,沈采薇郑重其事的额头抵在被阳光照得又软又暖的土地上,几乎可以听到那地底下的声音。

  她一上一下的拜了许久,灼热的日光照在头上,隐约有些晕,垂了眼的时候眼前的尘埃被阳光照得璀然耀眼,依稀是一朵又一朵盛开的金色花朵。

  她在恍惚间想起前世的一场戏。

  那时候,她演的是一个亡国公主,穿着一袭红衣为侵略她家国的主角献舞。舞毕,她亦是依次拜过皇天、后土以及君上,从容赴死。

  导演选她来演自然是因为她那张脸。他要的是能够抓住眼球、抓住人心的美丽,然后再冷酷的在所有人面前毁去它,使人为之叹惋又觉得理所当然。那是轻描淡写却又浓墨重彩的一幕,以至柔衬托出至刚,哪怕是所有站在主角立场的人,看到这一幕可能都会反思战争的意义和战争的残酷。

  结果一上镜头,沈花瓶就现出原形了——她根本没办法演出那种感觉。导演提着她骂了好多次,一个镜头纠结了差不多三四天,最后终于认命,明白什么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杀青宴上,导演喝醉了,大着舌头拍着桌子她骂:“你这姑娘怎么就没长点心呢?但凡是人,对天地都要有敬畏,对亲长都要有尊重,那种死而后已的责任感你懂不懂......”

  那时候沈采薇是不耐烦的,她想:有什么值得敬畏和尊重的?她能风风光光的活下来靠的是她自己和她那张脸,天地和亲长全都是没影子的事情。

  可是,这一刻,当沈采薇伏跪在地上的时候,忽然抓到了那么一点感觉。

  前世,她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这一世,她有亲人和师长,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被他们护着长大。

  她读书、习琴、学医,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由自在的去爱或是被爱。

  她忽然感觉到了一点所谓死而后已的责任感,她想:要是是为了他们,我大概也是会心甘情愿的死而后已的吧?

  这一思一想不过是瞬息的事,沈采薇很快便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起身朝北而拜。

  天子居北,她如是三拜,方才直起身子,抬步往前面站着的沈三爷和裴氏走去。

  素色的裙裾已经染了些尘土,只是沈采薇的面色依旧端正而认真,她郑重而轻缓的交叠双手,对着沈三爷和裴氏垂首拜下,三拜而止。

  裴氏和沈三爷立在一处,都用和煦的目光望着她,依稀含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最后,终于到了拜师长的时候。也是拜师宴唯一的压轴戏。

  温大家和周大家都坐在上首,安静的看着她行礼,然后才先后给她寄语。

  温大家认真的端详了一下沈采薇,递给她一块白玉佩:“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当以有涯随无涯。”

  这是庄子的话,原句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其意就是:我的一生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知识,那就危险了。温大家却只截了前半句,稍作修改。

  沈采薇纤长的眼睫缓缓垂下,她双手接过玉佩,郑重应声道:“谨受教。”她拿着玉佩的手亦是宛若雪玉雕成,握着玉佩恍惚看去便如一色一般。

  周大家眸中掠过轻微的笑意,跟着也递了快白玉佩给她,简洁而有力的说了一句:“不急不躁,一心一意,方成大器。”

  沈采薇抬头看着周大家,认真垂首接过玉佩,声音如同玉石相撞,清脆悦耳:“谨受教。”

  她当着两位先生的面,认认真真的把两块玉佩系在腰间,如此方才礼成。

  先生赐弟子玉佩乃是松江女学的传统了,有句诗是“纫秋兰以为佩”,送一块雕着兰花的玉佩是寄望学生此生能够不负所望,品行高洁。

  当然,虽然玉佩上面雕着的都是兰花,但每位先生的玉佩都是不一样的,比如温大家的玉佩上头的兰花花瓣舒展、正在盛放,周大家玉佩上的兰花则是将开未开、含苞待放,而且玉佩背面都留了她们各自的印记。大部分上过女学的人都能从图案中认出每一位先生。

  这拜师宴礼成之后也算是成了大半,沈采薇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周大家抬眼看了看自己新鲜出炉的学生,轻轻一笑,语气温淡的道:“你那曲子既然是为了拜师写的,不如在宴上弹一弹,也不辜负了你前面的辛劳。”

  “敢不从命。”沈采薇没有一点犹豫的点头应下,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颊边梨涡浅浅的。她脚步轻缓的走到下面的琴案上,对着众人一笑,拂了拂袖子,手指拨动琴弦,慢悠悠的弹了起来。

  她弹得的夏夜。如今却已经是八月了,夏风早已吹过。但此时她徐徐弹来,静谧而迷人的夏夜便如同画卷似的,徐徐然的在众人面前展开,月明星稀,夜色如水,唯有虫草之声窃窃私语。

  那是自然的美,也是琴声的美。

  沈三爷静静的看着沈采薇,看着看着忽然就像是不忍再看一般的猝然阖上眼,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二娘弹琴的模样,就和二嫂一模一样。”

  林氏乃是他的表妹,自幼与他们兄弟一起长大,容貌无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是,他的兄长却因名利而辜负她,使她华年早逝。然而生命的神奇就在于此,伊人已逝,血脉和魂灵却是永存的。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