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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_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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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以后,警方在一处废弃的厂房院里找到了那辆破车,原本保养得不错的白色轿车前挡风玻璃已然粉身碎骨,后视镜孤零零地剩下了一只,活像动画片里的“一只耳”,车上四门大开,鬼影子也不见一个,碎裂的车灯和扭曲的保险杠组成了一个嘲讽的笑脸,上面依稀沾着血迹斑斑。

  骆闻舟听见随行的痕迹检验人员低声议论——

  “撞得真够惨的,还能修复吗?”

  “修个屁,撞死过人的车,谁还开?”

  “但是这车可不便宜,低配的裸车好像也得‘三四十’吧?车主家里有钱吗?”

  “估计没多少钱,吭吭哧哧考证的都是给人打工的。”

  “那我要是车主,估计得疯,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这一组技术人员是直接从市局抽调过来的,没去凶案现场,也没有直面尸体,第一时间没有联想到那起惊心动魄的谋杀,反而被破烂的“凶器”触动了工薪阶层们永恒的不安——他们每天遵纪守法,日日辛苦奔波,抠抠索索地攒完这个攒那个,十年攒套每天只能回去睡一觉的房,五年攒辆永远被堵在高架上的车,背一屁股贷款,迟到一回拿不着全勤,都觉得自己捅了个大篓子。

  数年节衣缩食的努力,被人随手撬走,轻而易举就毁于一旦。喊冤还没地方喊去,毕竟相比起那撞成了一团烂肉的小姑娘,丢一辆车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算是十分走运了。

  房门院锁防君子不防小人,种种法律和规则,似乎也都只能钳制老实本分的良民。这样看来,“老实”、“本分”、“文明”、“讲理”……这些品质,俨然都是错处,远不如当一条到处咬人的疯狗来得痛快。

  骆闻舟经过的时候,干活的技术人员们在他的低气压下自觉闭了嘴,他围着现场转了一圈,知道凶手选择把车抛在这里,恐怕也是处心积虑、把握十足,早计算好了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撤退,现在应该已经消失在人海了。

  他独自坐回现场外的警车,点了一根烟。

  烟味和身上隐隐的血腥气熏得骆闻舟眯起了眼,他想了想,从车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随便冲了冲自己露在外面的擦伤和划伤,继而尽可能简短精确地给各有关方面通报了情况。

  到费渡那里的时候,骆闻舟犹豫了一下,猜他这会应该是在医院里,趁着周怀瑾心神动摇的时候套话,于是只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没想到手机还没收起来,费渡那边电话就打了过来。

  听了他那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追问,骆闻舟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我有什么事?”

  费渡沉默了片刻,骆闻舟隔着电话,听见了他轻而绵长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无端让人平静了下来。

  可惜平静了没有两秒,费渡那边电话的背景音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混乱,有人喊了句什么,随后又是匆忙的脚步声和乱七八糟的叫声。

  费渡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怀瑾,通过几个医护人员的肢体语言,已经知道了抢救结果。

  周氏是恒爱医院的大金主,谁不敢怠慢,纷纷大呼小叫着上前来扶他,院长和各科室负责人也在短时间内纷纷赶到,“节哀”声好似雨后池塘的群蛙,“咕呱”得众口一词。

  费渡举着通向骆闻舟的电话,心里了然地想:“周怀信好像是没了。”

  这想法甫一冒出,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好像开车时轧过一颗小石子的动静。

  “我想以你的能力,追上董晓晴应该是很容易的,”费渡眼皮也不眨地盯着手术室黑洞洞的大门,同时,语气平稳地再次对骆闻舟开了口,“你参与过多起劫持人质事件,不可能稳不住一个持刀的女孩,就算她杀了人以后打定了主意要自我了断,我相信只要她犹豫一秒,也够你趁机制服她了。所以她为什么会死,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费渡毫无起伏的声音像一碗温水,顺着信号,缓缓流进了骆闻舟的耳朵,不知为什么,他方才火烧火燎的心绪在这三言两语中被洗涮干净了,骆闻舟捻灭了烟,拇指撑住额头,无端很想见一见费渡。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局里的同事们已经在恒爱医院里了,周怀瑾那边什么情况,有没有交代什么?”

  “交代了,绑架案是他自己策划的。”

  “行,让他们把人控制住,先带回市局,”骆闻舟顿了顿,又说,“你在医院等我。”

  费渡仿佛没有留意到他最后一句轻柔下来的语气,挂了电话,径自走到周怀瑾身边。

  周怀瑾脸上既没有泪痕,也几乎没有表情,只是难以置信似的盯着手术室……直到盖着白布的人被推出来。他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周围试图拉他的人,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揭那块盖在死者脸上的白布,非要自己看个分明才行。

  周怀信静静地躺在那,脸色惨白,有些发灰,果然与生前一点也不像,让费渡想起了一幅自己从他那买到的画——画的是高街熙熙攘攘的路口,林立的高楼和广告牌用了大片深浅不一的灰色随意涂抹而成,走在街上的都是一水的骷髅骨架,他们身上穿着色彩鲜明、款式各异的衣服,将骷髅们分出了男女老少、三六九等。

  周怀信画技有限,属于不上不下的水平,平时总是选一些挂在客厅里会让人质疑主人有病的题材,不少买他画的人都只是为了巴结他,买回去也是压箱底积灰。费渡他们这些酒肉朋友,拿了周怀信的画,还总要调侃两句,时常问他:“周大师,你什么时候死?你一死,这画就能升值啦。”

  现在好了,那些积压在床底下、地下室、杂物储存间里的画作们终于等来了最大的利好消息,有望重见天日了。

  “周总,别看了周总!”

  众人连忙要把周怀瑾拽开,周怀瑾的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费渡端详着他:“周总。”

  周怀瑾在混乱中艰难地凝聚起仅剩的神智,虚弱地看着他:“我……抱歉,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这时,警察们走进来,接到了骆闻舟的通知,打算要把周怀瑾带走。

  费渡背对着他们,略微摆摆手,示意他们稍等,自己走过去对周怀瑾说:“他们办事有程序,一会恐怕得劳驾你和他们走一趟,周总,信得过我,我可以暂时替你照顾怀信。”

  周怀瑾目光扫过围着他的警察,似乎想再回头看周怀信一眼,不知是不敢还是怎样,这一眼终于还是没有成行。

  事已至此,周怀瑾在最初的震动之后,依然本能地在外人面前保持形象,他摆脱保镖的扶持,站直了,冲费渡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费渡不动声色地又往他心上戳了一刀:“怀信拼了命保护你,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周总,你要多保重。”

  周怀瑾背对着他,脚步踉跄了一下。

  “哦,对了,”费渡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方才我忘了说——其实我们给杨波和周老做亲子鉴定的时候,也顺便收集了你和怀信的样本。周总,我不知道你们家庭关系有多复杂,不过DNA倒是简单明了。”

  周怀瑾的瞳孔骤缩,在费渡轻轻的停顿声里有了某种隐约的预感,缓缓地转过身来。

  费渡故作惋惜地一摇头,掩住了嘴角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奇怪得很,亲子鉴定结果显示,你就是周峻茂亲生的。”

  有那么一瞬间,周怀瑾好像是听不懂中国话了,茫然地凝视着费渡,随后他混乱的反射神经艰难地跑完了全场,猛地蹿过来,一把揪住了费渡的领子,颠三倒四地说:“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一个人精神世界轰然崩塌的时候,盯住他的眼睛,能从中看到非常壮观的景色,像高山上的雪崩、龙卷风横扫村落、数十米高的海啸浩浩荡荡地扑上大陆、成群的陨石倾盆而下——

  费渡清晰地体会到了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那是古往今来的虐待狂和杀人魔们共同追逐的神魂颠倒。

  旁边的刑警怀疑周怀瑾要行凶,连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他控制住,传说中人如其名,永远在人前风度翩翩的周怀瑾崩溃地嘶吼:“不!不!你再说一遍!不可能!”

  “没事吧?”一个警察扶了费渡一把。

  “没事,”费渡伸手一整衣领,“这个人看好了,实在不行就给他一针镇定剂,放心,等他清醒过来,会知无不言的——辛苦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等一会骆队。”

  那警察听了他的话,点点头,匆忙追上自己的同事们,走出了十几步远,又不知为什么回头看了费渡一眼,觉出了一点无因无由的毛骨悚然。

  费渡有条不紊地安顿了周怀信的遗体,通知了法医,又巧妙地摆脱了急于想打探情况的恒爱医院负责人,在医院门口等来了骆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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