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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_第10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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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道呢?魏国铁骑这么强,还有谁敢打来不成?再说我们在杏城的族人早逃了个干净,要想回去,恐怕得鲜卑人不报复我们才成。”

  “仗都打完了,你们都是魏国的子民,鲜卑人为何要报复你们?夏国的平原公赫连定降了都被接纳了,何况你们这些卢水胡人!”

  拓跋焘看着一干宿卫竖着耳朵听着,知道他们关心政局,语气也就更加肯定。

  “既然不报复,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总还是要回去的。杏城毕竟是我们的家乡。”那汉子也回答的坦荡。

  “若有人要打我们的家乡,自然是要护的!不过我们可不为佛狸可汗效命,除非他们花钱雇我们。”

  “你们怎么老想着有人雇你们?”

  拓跋焘啼笑皆非。

  “那不然怎么活?我们又没有其他营生的法子。莫说我们,就是夏地当年那么多胡族,除了打仗,都没有营生的法子。”

  卢尔泰嚷嚷道:“我们又不会种田,也没有大片草场的放牧!好草场都给人圈了!以前是匈奴人圈,现在是你们鲜卑人圈,总之就是没有地!我们做买卖吧,杏城那破地方都没人去,也没东西好卖,我们不受人雇佣,能做什么?”

  他说道后来,语气竟是哽咽。

  “都是胡人,为何还要分个二三四五等!当年我们在关外,各放各的牧,各养各的牛羊,到了中原,竟是连活路都没有了。想回去,连原来的草场都被圈了,柔然都被灭了,我们卢水胡还能活下去吗?”

  卢尔泰的话似是引起了不少卢水胡人的酸楚,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甚至有人抹起了眼泪,有人唾骂老天不长眼睛。

  拓跋焘虽然豁达豪迈,可从未见过这种一群汉子齐齐悲苦的场景,今日见了这种情形,而且这种居无定所无依无靠的情形还有大半是他的原因造成的,不禁有些窘迫。

  “日子会好的。等北方一统,大家都是魏国人,也就不分什么鲜卑人、汉人、杂胡了,大家都是魏人,外人也不会称呼你是什么人,都统统是魏人。”

  拓跋焘一生之中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个,说起自己的夙愿来,语气自然是铿锵有力,分外激动。

  “哪有这么容易。我是觉得不可能。”卢尔泰摇了摇头,叹息道:“莫说不是一族,就算是一族,也都还要分你是大族之人,我是奴族之人。你看汉人是不是挺了不起的?不也还分高门和寒门吗?你是好人,所以你这么想,可我不觉得佛狸可汗也这么想。就算佛狸可汗这么想,难道所有贵人都这么想吗?贵人可不管我们的死活。”

  他的话引起一片卢水胡人附和。

  有些人甚至直接说魏国不会为卢水胡人做什么,因为魏人自己对自己人都那么残酷,盘剥克扣无恶不作,更别说对他们这些杂胡了。

  这话说的太过现实,可在场诸人没有人可以反驳。

  宿卫军里有许多是强宗子弟、豪门公子,可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往日里有许多自由之身的平民百姓投靠他们的家族,自愿成为隐户为他们耕种,只留一口余粮,为的是什么?

  全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而已。

  从如今这位陛下至高祖,一直征战频频,苛捐杂税徭役都极重,人口又锐减至一个可怕的地步,举族饿死都常常有之,北方诸国只有魏国一直强盛,概因鲜卑军户和百姓是分开的,军户打仗,百姓耕种服役,至少有大半的平民可以活下去。

  可即使如此,还是有大片田地无人耕种,人人都不愿意交税,也不愿意服长达六七个月的徭役,哪怕自卖自身为奴、或为隐户,也不愿再苦熬到死。

  魏国的百姓过的尚且如此艰难,更别说这些连耕种和放牧都不可能的杂胡。层层盘剥第一层盘剥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势力最弱,因为他们最敢怒不敢言。

  拓跋焘很想说以后不会如此,拓跋焘很想说如今年年打胜仗,国库已经不再空虚,百姓日后不会过的这么苦,可他久久立在原地,只觉得千斤大山向他一齐压来,若要改变这个世道,还不知道有多少坎要过。

  这卢水胡人随口说出的几件事情,竟没有一件是他现在能拍着胸脯说马上就能改变的。

  而拓跋焘身后的宿卫们代表的大多是高门豪族的势力,听了卢水胡人的话,有的不以为然,有的视若罔闻,有的觉得这天经地义,还有些可能产生了思考,却想不到背后隐藏了多少的血泪。

  拓跋焘听懂了,所以拓跋焘更加痛苦。

  贺穆兰看着拓跋焘神色迷茫,刚刚的雄心万丈神采昂扬都化为一片空洞的目光,忍不住朗声说道:

  “我虽认为你们卢水胡人都是值得敬重之人,却不觉得你们如今过的这么苦,是这个世道造成的。”

  这话说的诛心,莫说卢水胡人,就连拓跋焘都神色一凛。

  贺穆兰并非政治家、改革家,可她胜在过人的见识。

  “君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们什么都没有付出过,又如何要求这个世道回馈你们?我们鲜卑人世世代代把家中儿郎送上战场,不知多少人家战至绝户,这才换的田地恩赐,后方安宁,你们老说鲜卑人看不起你们,却不知在我们鲜卑人看来,你们不曾为国效力,不曾为信念和荣耀而战,只知道浑浑噩噩的活下去,自然是不会让我们瞧得起的。”

  贺穆兰见卢水胡人们露出愤慨之色,又接着说道:“再说我魏国地位卓然的汉人,世人皆知这中原大地都曾是汉人的,我们胡族不过是趁着他们积弱夺了大片山河而已。胡族善战不善守,要治理这偌大的国家,要想人人都安居乐业,非要借助汉人的本事不可。汉人所拥有的,是上千年的经验和知识,这是我们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们敬重的是他们的智慧和本事,并不是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打输了,要是赢了,看他们可这么安稳!”

  鲜卑人里似乎也有许多不喜欢汉人的,宿卫里有人当下就嘟囔着出声。

  “一时强何其容易,最难得的是一直强!若是汉人有一天比我们强了,又把这大好山川夺了回去,那也是我们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拓跋焘厉声喝道。

  一群宿卫连忙噤声。

  “你们卢水胡人确实善战,可这世上善战的人不知有多少。匈奴人不善战吗?羌人不善战吗?羯人不善战吗?就说鲜卑铁骑的威名,四海皆服,又为何要特意善待你们这些卢水胡人呢?你们想要得到什么,必须先得付出什么才是啊。”

  贺穆兰见拓跋焘神色稳妥许多,这才对着卢水胡人继续开口。

  “汉人耕种田地、纺织布匹、治理国家;鲜卑军户征战四方,保卫国家,开疆拓土;高车人如今也放牧柔然、投效军中,为我大魏而战,只有杂胡,依旧不服教化,不愿付出,却总想着我们苛待了他们。可我们的疆土、我们的粮食、我们的人马,都是我们自己用命、用血泪换来的,为何要与毫无贡献之人分享?”

  贺穆兰一字一句都敲在了这些卢水胡人的心上,让他们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至于你们所说的盘剥、受贿、克扣,我也明白。我也是普通人家出身,自然明白它的坏处。可我魏国立国才四十四年,这些问题便是成长中的剧痛,只要没有病死,总会一点点治愈,只有人心里的篱障,是没有那么容易瓦解的。”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改制要什么时候才能盼来,可只要拓跋焘心中种下了对制度怀疑的种子,总会有无数人帮着他开花结果,种出好的果实来。

  拓跋焘原本被卢水胡人的否定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心里已经有了太多的不甘,如今却被贺穆兰的话安抚了大半,几乎没有叫起好来。

  从魏国立国之日起,境内诸族不停生乱,安抚了又乱,乱了又镇,镇完又安抚,不停轮回,已经成了魏国的一道沉疴固疾。饶是他自认宽宏,对待各族也没有偏见,可在这些杂胡眼里,他似乎是压榨他们的恶人,却不想想他们自己先做了什么。

  有时候他甚至想着索性派兵把他们全部灭了算了,可他既然重视汉人的农业生产和风俗习惯,便也得照顾胡族畜牧射猎的风俗和各种迥异的观念。

  但这世上有些事根本就是做不完美的,有时候想的是好的,推行下去又不一样,并不是人人都无偏见,若遇到心性狭隘的,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如此一来,拓跋焘满腹苦水无人唠叨,满腔热血被浇了个干净,可还要继续打起精神治理国家,一边要顾及到军户们的生存,一边又要注意各地的收成和灾害进行赈济,对外要通过战争掠夺获得朝贡和财富,在强宗门阀遍地的大环境下保证国库的丰盈……

  他过的如此辛苦,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就连一个卢水胡人都能跺着脚大骂“魏国不好!”

  他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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