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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记_第5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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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召见,秦尚书连忙去了昭德殿,以为是有什么急事。穆延淳却是令内侍将一幅字递给他,道,“苏相的谥,朕已拟好。着内阁拟旨去吧。”

秦尚书心知苏相怕是不成了,但也没想到这样快,当下便有些愣怔,一时说不出话来。见他如此,穆延淳又不禁心生感伤,叹道,“苏相一去,朕失一股肱啊!”说着,竟落下泪来。

秦尚书这才回过神,哽咽道,“这,这,臣,实没想到。昨儿还好好的,苏相竟这样去了。”也跟着落了一回泪,然后哽咽的劝了皇帝几句,便捧着皇帝亲写的谥号拟旨去了。

待回到内阁,秦尚书的眼泪已被风吹干,但一见内阁诸人,秦尚书忍不住又哭了一鼻子,喊着户部唐尚书,以及翰林掌院学士韦学士,泣道,“老唐老韦,苏相,去了。”

内阁也都知道苏相病了有些日子,却未料到人去的如此快,不禁人人露出悲色。

待感念了一回老相爷,秦尚书展开御笔,大家看到是“文忠”二字。

虑国忘家曰忠,廉方公正曰忠,推贤尽诚曰忠,中能应外曰忠,广方公正曰忠,肫诚翊赞曰忠。这文忠二字,真是对文臣一生最大的肯定与赞誉了。

韦学士道,“也唯此谥,堪配苏相。”

唐尚书亦深以为然。

如此美谥,秦尚书都不必助手代笔,他自己亲自执笔,发挥平生所学,将给苏家的圣旨写的花团锦簇,极尽赞美。

待搁了笔,秦尚书细细检查了一遍,不禁又拈着花白的胡须想,今日我为苏相拟旨,他日为我拟旨的又不知是谁了?想当年于翰林藏书楼外初见谢皇后,当年谢皇后不过小小少女,今已是一国之母。而当年与他一道同谢皇后相遇的宁允中,已是化作一抷黄土。

叹口气,秦尚书那颗在政坛折腾了一辈子的老心脏,不由也生出几分悲怆之感。

苏相不仅得到了文臣一生最好的赞誉,帝王还亲去祭拜,赐银五千给苏家用来治丧银,还赐下奠仪纸马之类,这更使得苏相死后尊荣推到顶峰。一时间,苏家也是车水马龙。苏家丧事并不欲大办,只是苏家子弟多在外为官。在帝都守着苏相夫妻的就是苏不语,而苏不语只是三子,还是庶出,他得等长兄回来,方能出殡发丧。而且,苏相还涉及到陪陵的事,这又是苏相的丧礼多了一重讲究。

话到这里,还得说一句,穆元帝对苏相真是打心底爱重啊,当初自己建皇陵时就悄悄同苏相说了,“朕叫钦天监给你选了个好地方,百年之后,卿与朕,仍在一处。”说真的,穆元帝对他的三位皇后也没这样尽过心哪。当然,皇后不必独自建陵寝,反正都是跟穆元帝埋一处。

苏相这一去,他这一支的子弟全部都要卸职守孝,儿子辈三年,孙辈一年,如此,又有一批职位空缺,尤其是苏相长子苏言为陕甘总督,次子苏语为江浙总督,苏不语的官也不小,刑部侍郎。这三人一去,封疆大吏便有两处空缺,刑部侍郎这里也得另行掂掇。

朝中难免又是一番角逐。

最重要的是,苏相一去,首辅不能没人。

内阁诸人,谁人会对首辅之位不动心?

首先就有人猜想,穆延淳会提携自己王府旧人。

先时追随穆延淳曾任王府长史官、后任詹事府正副詹事的张薛二人,现下已一人是吏部尚书,一人为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因掌百官考核升迁,又称天官,因权柄过重,历来不入内阁。故而,张尚书坐到吏部尚书之位,也就意味着,此生入阁无望。当然,如果张尚书肯将吏部让出来,那就要另说了。可谁他妈的会缺心眼儿的把刚到手的吏部尚书让出来啊。再说就是张尚书让出吏部尚书位,难道这首辅他就能十拿九稳了?内阁可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再说,刑部薛尚书,也是刚任尚书位。要知道,做尚书跟入内阁是两码事。就如同先前谢老尚书,屁股底下尚书位都要坐出老茧了,穆元帝也没叫他入阁。还是后来内阁几番换人,才叫谢老尚书入的阁。如今薛尚书亦是如此,他任刑部尚书,还未入阁,所以,暂时不具备首辅竞争的实力。

可,可是,薛尚书入不入阁,但入阁也只是穆延淳一句话的事罢了。

不过,反正薛尚书尚在阁外,新君也没说那句入阁的话,所以,薛尚书也无竞选首辅资格。

那么,除了暂且不具备首辅竞争资格的张薛二人,内阁里也是人人资历不凡。首先,礼部秦尚书,这位尚书不算明面儿的新君党,毕竟,他接掌礼部时,穆延淳就要去就藩了,故此,君臣二人没来得及培养些私人情义。但,要知道,礼部是穆延淳掌管最久的衙门,尽管二人私交上有些欠缺,但穆延淳就藩回朝后,与礼部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在礼部,一直能说得上话。秦尚书明里暗里的也给过穆延淳一些帮助是真的,所以,穆延淳对秦尚书的观感也是不错的。其次,工部严尚书,这位老尚书,年纪资历比秦尚书更足,就是身体叫人不放心,先时四皇子都跟穆延淳提过的,老头儿似是有致仕之意,可不知怎地,苏相一死,首辅之位刚空出来,老头儿就精神抖擞了起来!病假也销了,身体也好了,就是一头花白的头发,也染的黑黑的。是的,这绝对是染的。穆延淳都悄悄同妻子道,“严老尚书返老还童了,今早一瞧,那一把锃黑的胡子哟,吓我一跳。”听的谢莫如也笑了,谢莫如笑,“文官一生追逐也不过首辅之位罢了,既有机会,严老尚书当然希望能搏一搏。”

穆延淳道,“他年岁有些老了,先时身子也不大好,我担心他撑不下来。”

谢莫如道,“内阁原是七人,除了苏相为首辅,另有五部尚书再加上翰林掌院学士。五部尚书中,刑部薛尚书新任尚书位还未来得及入阁,他便是入阁,资历也不足以去争首辅之位,不若陛下等一等,待定了首辅再让薛尚书入阁。”

“我也这样想。”穆延淳有用惯了的臣子,也有感情深厚的臣子,但除了詹事府除了以往王府旧人,朝中这些人也不能冷落了。不然,只用旧人,就会寒了如秦尚书等人的心。所以,从一开始,穆延泽就没有让薛尚书为首辅之意。

“兵部尚书是永安侯,永安侯不必说,他定没有做首辅的意思。而掌院韦学士,是自悼太子自尽后升上来的,如今在内阁不过三年,资历也不足。余下的,无非就是礼部秦尚书,工部严尚书,户部唐尚书了。”谢莫如道,“唐尚书六十七,秦尚书六十八,严尚书七十了。三人都不年轻,可话说回来,熬一辈子熬到内阁为相,年纪也不会太轻。老臣贵在稳,纵无年轻人的锐气,却也有年轻人没有的稳健。”

“这三人,要说亲近,那自是唐尚书,别个不说,当初在闽地,后来在江南,他都是在陛下身边辅佐陛下,功劳不浅。只是,唐尚书入阁又比严秦二人晚。”谢莫如道,“陛下倘要提携唐尚书,严秦二人只好辞官了。”

穆延淳也知这种内阁传统,首辅自来是内阁资历最老的一个,资历,并不是说年纪,也就是入阁时间的早晚,比如,我三十岁,你六十岁,我入阁比你早,哪怕只早一天,俩人也是早到的那个资历深。但同时,如果资历浅的后来居上做了首辅,那么,资历深的一般就会辞官,不为别个,不能挡在首辅面前。当然,如先时李钧,他在内阁两进两出,第二次入阁虽是在内阁排第七,可因他这两进两出的经历,他在内阁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如今苏相一去,穆延淳的意思就想在秦唐二人身上选一个,可突然严尚书又搞这返老还童的一套……穆延淳又道,“就不知严老尚书撑不撑得住哟。”

谢莫如笑,“对文官来说,哪怕只做一日首辅,也是好的。何况,兴许这喜事一到,严尚书精神健旺,干到八十也说不定。陛下不必考虑严尚书撑不撑得住,他既在内阁,就是撑得住的。纵有撑不住时,内阁还有次辅。”

穆延淳到底要考虑大局,便点了严尚书。

待严尚书成为首辅后,穆延淳方令薛尚书入阁。

此举,满朝心服。

就是对首辅位曾蠢蠢欲动的秦唐二人,也说不出二话来,只是少不得心下暗骂严尚书,先时半死不活口口声声要致仕的家伙,这一选首辅,致仕的话也不提了,一身老病也痊愈了。尤其得了首辅之位,严老头儿整个人如同年轻了二十岁不止。把秦唐二人给郁闷的,便给严老头儿编了俩段子,一个是:话说严相吃早饭,端上来是白粥,一低头,粥忽然就变黑了。为啥?严相吃饭时不留神,胡子掉粥里,把粥染黑了呗。。另一个是:知道严相每天早上起来做什么不?吃饭?不对!梳洗?不对!那是啥?给老黄瓜刷绿漆呗。

严相不怕人笑,反正他是首辅了,爱笑笑呗。说得好像就他一人干那给老黄瓜刷绿漆的事儿似的,谁不知道秦尚书为保容颜常年服用首乌汤,故而,都快七十的人了,头发也不过白了几缕罢了,一把胡子仍是乌黑的。想到这个,严相拈着自己染黑的胡须时就有些羡慕,同时觉着自己过日子太实诚,应该早些学着保养身体的,这样才能多为朝廷作贡献啊!还有唐尚书,身上随时揣一小瓶神仙膏,但凡洗个脸洗个手啥的,都要涂抹上一些,那东西也不知是啥配方,就那么一抹,便皱纹也舒展了皮肤也变好了,唐尚书立刻能年轻五岁。闹得严相都有都去打听配方的冲动了。

相较于秦唐二人,严尚书觉着自己只是染个头发胡子,简直太淳朴了有没有!

严相成了首辅,按理就要把工部尚书的位子卸下来,不用别人提,严相自己就将此事同穆延淳提了,穆延淳问他接替尚书位的合适人选,严相推荐了几人,穆延淳就点了工部左侍郎邱山接任。严相心下很是高兴,他也是嘱意左侍郎邱山的。不过,接着,穆延淳点了李九江接任工部左侍郎之位。严相虽面色不变,心下却是知道,新君手段不容小觑。

穆延淳点左侍郎邱山接掌尚书位,其实是有扶一扶严相的意思。穆延淳明白,苏相一去,严相定无苏相危望,故而,点邱山为尚书,入内阁之后便是严相的帮手。至于把李九江放到工部,同样是穆延淳的帝王心术。新君登基,只一味做老好人,没点手段是不行的。

定了工部尚书人选,君臣二人又商议陕甘总督、江浙总督两位封疆大吏的人选,最终,调闽地巡抚朱雁接掌陕甘总督,江浙巡抚升任江浙总督。另外,苏不语留下的刑部右侍郎的缺由专管靖江港事务的杜执接任,杜执空出的靖江钦差一职就由欧阳镜接掌。当然,空出的闽地巡抚以及江浙巡抚之位,少不得再安排得力官员。

穆延淳把人安排的差不多了,苏家子孙也都快马加鞭的回了帝都,难免又是一场伤心。苏相这兢兢业业的老黄牛一辈子,对朝廷对子孙,把能尽的心都尽到了。儿孙们多不在身边,故此,儿孙之间关系反是较为和睦,鲜少有寻常大户人家那些鸡毛蒜皮的冲突。尤其,这些年,做官的做官求学的求学,离得远,未及给父祖尽孝,今父祖去了,儿孙这心里怎能好过。何况,这父祖还是当朝首辅。于是,苏家从上到大,那是真个伤心啊!

苏言不免又问三弟苏不语父亲生前可说过些啥,苏相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给长子自留了书信,苏不语拿出来交给大哥。苏言也是五十几的人了,见到父亲笔迹,又是一番泪水长流。

及至苏家发丧时,穆延淳谴大郎过去送了一程,让苏相陪葬帝陵,自此年年得享皇家香火。

皇帝都谴皇子过去相送,其余百官更不消说。严相感慨道,“苏相真乃我辈楷模。”

秦尚书心有戚戚,生为首辅,死陪皇陵,一个文臣一生的极致,苏相做的尽善尽美。秦尚书跟着感概一回,与严相商议,“今年陛下登基头一年,延用先帝帝号是应有之义,明年该斟选新帝号了。再有,陛下登基,按理要开一科恩科的。”

严相道,“很是。”

苏家出完殡发完丧,一大家子便收拾收拾回老家守孝去了。

转眼就到了穆延淳和谢莫如移宫的日子,凤仪宫是皇后的居所,其实,皇帝也有自己的居所,像穆元帝,他平日里生活起居就在昭德殿后面的宣文殿。穆延淳并未让人在宣文殿另设居所,他沿用了他爹的御书房,居所就设在凤仪宫,他一向如此,在王府在东宫,也不会自己另设居所。

凤仪宫里先时苏皇后用的东西基本上都换过了,谢莫如有谢莫如的审美,再者,如果还沿用苏皇后的器物与摆设,倒叫皇帝伤情了。尤其,苏皇后不算寿终正寝。

穆元帝过逝,一年内不得有音乐庆祝之事,故而,纵是皇后移宫,宫里也没摆酒。因正是八初一的正日子,也是谢皇后千秋之日,诸宗室贵女、藩王妃、外命妇们进来请安,故而,排场亦颇是隆重。

谢莫如端坐凤座之上,接受宫妃公主郡主皇子妃命妇们的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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