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理智上清楚，修亲手设置的陷阱不是针对他而来，亚岱尔还是止不住涌在喉间的恶心之感。不，应该说，这根本与理智无关。只要一想到，那扇门扉就存在于自己的意识之中，亚岱尔便无法冷静。
换了谁，也无法冷静。
“魔王陛下，你的意思是说，在我的意识里藏着修留下的东西？”亚岱尔精雕细琢般的手指点在自己的额角，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连他都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能将思维与行动完全分割开来，举手投足的每一个细节都完全无瑕，找不到丝毫破绽。
带着恶魔特有的贪婪，雷恩重申，“不是普通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宝藏，是修·格连一生的心血所在。”
亚岱尔的五官仿佛被精心画出了一个恰当的表情，五分的怀疑，五分的嘲弄，搭配的万分合适。“这么重要的东西，修藏在我的脑袋里，却从来不告诉我？”
“也许他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雷恩着实不想继续纠结于细枝末节之上，耸了耸肩膀，随口敷衍了几句。“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出于这种考虑，修·格连才会在你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宝藏托付给你。”
雷恩也并非盲目自信，除了相信自己的推断之外，他也做了多方调查，才得出以上的结论。在经过两百年的反复印证，他终于确认所要的东西就藏在亚岱尔的脑子里。亚岱尔此时的反应在他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他只是不知情而已，并不是说推论错误。
“老实说，我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苦涩的笑容如同刻刀铸就的一般嵌入亚岱尔的面容上，让他整个人掉入一种深切的忧郁之中。
雷恩错误的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为了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连忙出声安慰。“我能理解，换了任何一个人被这般利用，而且还是被最亲密的人这般利用，得知真相之后一时间都会难以接受。”
算是第一次与魔王在想法上达成了一定的共识，亚岱尔微微点点头。被利用做为藏宝地点，被利用成为对付敌人的利器——这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也造成了双方考虑的完全不一致。
亚岱尔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在敌人面前如此不设防备。没有别的办法，为了遮挡已经不受控制的眼神，眼眶泛起了热力让他明白，那些很快之后就会化成滑落的泪滴。然而，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那已经是超出被利用的痛苦。
一个几乎忘却了喜怒哀乐的人，怎么会因为被利用这么点痛苦就哭泣起来？太反常的行为必然引起了魔王的怀疑，哪怕疼痛已经夺取了他的呼吸，除了拼命忍住以外他没有其它办法。既然修的计划已经到了这个步骤，他也只能继续完成下去。
这不是选择，而是遵从。
“现在，我手上终于有了合适的筹码。”伴着叹息，亚岱尔吐出了这句话。
见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结果，雷恩多少还是算松了口气，“这个我们算聚会在公平的位置上了。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知道，那么亚岱尔，你呢？你想要什么？”
“理由。”
“什么？”雷恩没有听清楚。
亚岱尔终于张开了眼睛，眼帘之后一层薄薄的水雾被他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哪怕渗透进胸腔，让这颗心脏苦涩的都忘了跳动，但是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恶魔鎏金的眼瞳，无血无泪，也更加不需要情感的点缀。
“我想知道，魔王陛下这般处心积虑也要得到这些的理由。”
雷恩蹙眉，“我不能理解，刚才我也说过了，修·格连留下的东西是真正的宝藏，拿这些换一个理由，亚岱尔，你不觉得自己很吃亏吗？”恶魔并不是会为他人考虑的生物，然而太不平衡的交易又让他们不安，勾起了天生的疑心。
“价值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亚岱尔不为所动，也不改变自己渴望的东西。“或许这个理由对其他人来说一钱不值，但是对我来说却是非常重要。既然东西就放在我的意识之中，我总有权利弄清为什么吧？就连魔界之王都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在见到实物之前，我也不能肯定究竟是什么。”雷恩似乎是接受了亚岱尔的理由，也就开始说明。他这一开口的同时，也就宣告了这场交易的正式开始。“按照我的想法，里面应该是记载了修·格连一生有关魔法的研究，类似魔法手札的东西。”
亚岱尔心下一凛，虽然整个过程都被雷恩所料错，可他还是猜对了这个结果。可惜时间紧迫，从诅咒井下取得的真正的魔法手札他还没来得及阅读，并不知晓上面究竟记载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魔法手札？”微微显出惊讶，“魔王陛下怎么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就魔法的天性而言，恶魔根本没有向人类学习的必要不是吗？”
太简单的说明果然无法说服这个輍，雷恩只好进一步解释，“我只对其中一部份，也是最重要的一部份感兴趣——关于圣巫师的记载。”
“什么？！”亚岱尔惊叫出声，想要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果然，魔王雷恩眼神变得相当狐疑，“你不是修·格连的弟子吗？怎么连他最重要的成就都不知道？”
一时不受控制的情绪激动，亚岱尔对此也相当后悔，想要再蒙混过关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容易，那还不如实话实说。而且就算是说实话，也并不是说就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只要拿捏准确其中的程度，也不是不可以。“这么重要的东西，修居然会藏在这里。”
雷恩又审视了片刻，亚岱尔有些凄苦的表情的确不像是伪装出来，如果不是心中藏了万分苦楚，他这样男人绝不会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于是雷恩终于点点头，暂时没有再开口说什么，给对方以时间，让他考虑是否进行这场交易。
“我一直以为只有人类才关注圣巫师的事情，没想到连魔王陛下也是一样。”就算说的是真话，每一个字还是经过亚岱尔反复几遍考虑，生怕某些不能说出的内容也顺口溜出去。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魔王竟然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不是吗？亚岱尔无从反驳。他连自己意识里被人动了手脚的事情都毫不知情，无知到这样的程度，也难怪连魔王都起了同情之心。曾经一直认为自己有洞察万事万物的能力，结果却成了彻底被蒙在鼓中的那一个。
不是别人，隐瞒他，欺骗他的是那个人，不是别人。修·格连，他的魔法老师，他的情人，他曾经认为在世间最最亲密的那个人。
“真正的圣巫师，不仅对于人间界有着非凡的意义，而且——”魔王选择向亚岱尔说明一切，毕竟如果要进入他的意识，就需要他的允可才行。
只是雷恩的眉宇之间有着无法形容的怪异。他是堂堂魔王，自然不会对一个人类巫师兴起敬佩之意，即便那俱是圣巫师也一样。但是，他的神色与其说是不屑，不如说更加接近于痛恨，让亚岱尔不禁联想起在魔界狩猎游戏结束之时，雷恩对他兴起杀意时的那个眼神。
“圣巫理由，是搅乱各界平衡的存在。”
光阴痕迹篇 PART14
圣巫师，是搅乱各界平衡的存在——
亚岱尔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况且，他也无瑕去想，只觉得……好恶心。
漫长的时光，令亚岱尔早已忘记了与他人贴近的感觉。此刻回想起来，在这两百处中，真正与他有过肌肤接触的人，只有索格里一个。如今再次感受到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才惊觉到竟然是这么一种无法容忍的恶心之感。
魔王雷恩解了他的疑惑，而他所要的，便是能够不受任何抵制的潜入亚岱尔的潜意识，去寻找那扇记忆中的门扉。一向以公平交易自居的亚岱尔，自然不会再抗拒雷恩的进入。就算那些答案并非他真正想要，但是得到了就是得到了，对方给了他所需，他自然也不会赖账。
两人的额头轻轻靠在一起，雷恩用的是索格里曾经也使用过的姿势。贴合的皮肤，温度彼此传递，亚岱尔差点就忍不住将其狠狠推开。
原来，被索格里以外的人这般靠近，会是如此难受。
……
无经伦比的荒诞世界中，魔王雷恩踽踽独行。
就算以他的实力，身处在他人的意识之中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与亚岱尔达成了共识，也取得了他的允可，雷恩还是将一部分力量带了进来，比起他最好的状态，有大概五六成左右。
一个具有五六成实力的魔王，对于大多数生物来说，已经是一个足够恐怖的存在。
然而就算这样，雷恩还是免不了提心吊胆。这里是亚岱尔的世界，不说别的，哪怕他只是让思维有丝毫的民运，就可以轻易将他覆灭在这里。亚岱尔的潜意识中，只有亚岱尔才是唯一的法则。
想想也真是可笑，怎么会那般相信那个男人，只是达成了口头上的协约，他就这么不顾后果的潜入进来。就算为了藏在潜意识里的东西。也应该换一种方式才对，即便是让亚岱尔自己进入取出也好啊——不过眼下，雷恩也只能这么随便想想，要后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眼下的世界，除了黑就是白，组成一个巨大的，没有边际的西洋棋盘。和当初亚岱尔一样，雷恩也无法判断正解的方向，只能依靠感觉前进。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魔王已经对这个模样了空间与时间的地方感到厌烦之时，一扇门扉跳入了他的眼帘。